第46章 帶我一起

帶我一起

顧懷萦的呼吸幾乎在一瞬間停止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喉嚨間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聽不清楚,大腦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她恍然間,仿佛又看見了那另一個自己。

伶仃而立在雨夜中,蒼白的面孔,沒有血色的嘴唇,空洞的,漆黑的目光。

她在對自己說,請愛她。

她在愛她啊。

她會為她處理一切,會為她阻止陰謀,會為她殺死皇帝,另一個自己能夠做到的,她也能夠做到。

但為什麽

她恍惚間聽見富怡貴人擡高的聲音,但聽不清在說什麽。

随後她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很用力地掐着她的手和臉。

“呼吸,顧懷萦!呼吸!”遠遠近近的,是季純寧尖銳的聲音。

空氣忽然沖進身體,顧懷萦仿佛在這一個瞬間落回了人間,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虞和淑貴人都呆住了,季純寧松了口氣,氣血一下子湧上頭,逼紅了臉。她轉頭熟練地将一口血噴在帕子上,再說話時聲音已經啞了。

季純寧一開口就是尖銳的陰陽怪氣: “岚妃娘娘,還有兩位貴人,多大的事值得你們來我宮中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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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貴人因為剛才一同驚吓發木的腦子頓時又竄上了火氣: “純寧貴人不是聽到了嗎陛下被這賤人撺掇着,要去親征南陵,這麽危險的事情……”

“雲婉言,你有病啊”純寧貴人冷冷地打斷她,還帶着病氣的面孔上呈現出十足的嘲諷來, “她是南陵送到中洲的質子,撺掇陛下攻打自己的母國,她有病”

淑貴人被噎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這不合理,但她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陛下……不,長公主殿下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有眼前這個女人的原因。

但是直覺算不得數,她也只好嘴硬地争辯: “季純寧,你現在倒是幫她說話!你是忘了你死在南陵的父母兄長了嗎”

季純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至極,富怡貴人跟看瘋子似的看了淑貴人一眼,就連謝虞都厲聲喝止: “淑貴人,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你不明白嗎”

淑貴人并不怕岚妃,雖然岚妃位尊,但她身後站着的卻是太後。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死死盯着顧懷萦,有一瞬間都有些不記得自己過去究竟是什麽模樣了,只恍然間想起,過去容汀常調笑她,也常愛說她溫柔。

淑貴人逼視着顧懷萦,聲音發抖,眼睛紅通通的: “昭妃娘娘,你知道她會聽你的,你現在去說,去阻止她,要對南陵發兵無所謂,但她怎麽能上戰場 “

富怡貴人和純寧都沉默下來,唯一不在狀态內的岚妃微微皺着眉……她雖然也不想皇帝上戰場,畢竟過于危險,但淑貴人如此着急上火的态度卻讓她感受到一絲異樣。

畢竟陛下也不是沒有禦駕親征過,但也從未見過她這麽大反應。

更何況……陛下會聽顧懷萦的

這說法簡直荒唐了些。

不過是個看上去稍微受寵些的妃子,陛下前幾日還端了南陵驿館,完全沒有絲毫給她留面子的态度。

顧懷萦忽然甩開淑貴人的手,直直往屋外走去。

淑貴人一愣,正要追上去,卻被富怡貴人纏住了。

“貴人娘娘,急什麽呢。 “富怡貴人端着張笑着的孩子臉,”與其抓着昭妃姐姐,貴人娘娘不如去求太後呀,反正……太後娘娘不是最疼你了嗎 “

幾下糾纏間,顧懷萦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夏夜灼熱,偶見螢火。

顧懷萦身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汗,她走得太快,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頰上。

但她其實不大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找容汀。

一直以來,都是容汀出現在她的面前。

作為豔鬼,作為長公主,作為皇帝。

她慢慢停下腳步。

悶熱的風很靜地流動着,聽不見一點聲音。她恍然走到了曾經那棵古舊的柳樹下,一片柳葉飄落,被汗水粘在她的面頰上。

像是一道綠色的傷口。

顧懷萦想起,不算很久以前,她曾在大雨中跟着豔鬼來到這裏,還因此誤會了豔鬼和皇帝的關系。

她閉了閉眼睛,随後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阿萦 “

比起平日裏容汀的模樣,要壓低一些,是屬于皇帝的聲音。

顧懷萦回頭,只見容汀有些吃驚似的站着。她的臉上帶着疲憊,身上是龍紋的朝服,身後是屬于皇帝的儀駕。

容汀擺擺手,側頭對身邊的小太監道: “今晚……去湘平宮。 “

小太監點頭稱是,命人前去湘平宮準備接駕。

容汀往前走了幾步,很輕地握了一下顧懷萦垂落的手。

路上人多眼雜,容汀只是擡手拂去顧懷萦臉上的柳葉,像是抹平了一道傷疤。

容汀的聲音壓得很輕,有一點隐約的笑意: “想我了嗎阿萦,去宮中等我吧。 “

顧懷萦恍惚了一下,突然抓住了容汀的手。

“帶我……一起,和你。 “她艱澀地說道,語調含糊。

容汀一愣: “什麽 “

顧懷萦抿了下嘴,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些。她看到了往來的宮人,輕輕搖了搖頭,後退半步,行了一個中洲标準的妃禮。

容汀約摸猜到了些什麽,輕輕嘆了口氣。太監福祿在她身後半個身位處低聲道: “陛下,這便去湘平宮嗎還是先去太後那兒…… “

容汀淡淡道: “去湘平宮。另外,讓富怡貴人去母親那裏候着,朕一會兒會過去。 “

說着,看向顧懷萦,聲音更溫柔了些: “走吧,同朕一起。 “

顧懷萦身上的汗漸漸幹了,皮膚冰涼,連頭腦也冷了下來。

一直到回到湘平宮,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容汀揮退下人,親自用剪刀剪斷了一截過長的燭芯。

咔。

燭火挑動了一下,更加明亮起來。

暫時沒有人會來打擾她們,富怡是個聰明人,聽到她的命令後就會明白該怎麽做。

顧懷萦始終沒有吱聲,雖然她慣常沉默,但卻在今晚展現出難以忍受的壓抑來。

容汀輕咳一聲,試圖打破沉默: “阿萦……”

顧懷萦在明滅的燭火中靜靜看她。容汀吞咽了一下,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阿萦都知道了對嗎關于……禦駕親征的事情。”

顧懷萦默認了。

而搓了搓手指,輕聲道: “阿萦,我并不想掀起什麽大戰,南陵和中洲不可能真正一統……即使強行用戰争将它納入版圖之內,也只不過是給中洲強征了一塊永遠不會屈服的亂地。”

“中洲和南陵,無論氣候還是歷史信仰都相去甚遠,我們不可能以統治中洲的方式去統治南陵,如今南陵已經俯首稱臣,中洲不可能再趕盡殺絕。我想做的,也只是安寧穩定,只是拔除奉天殿罷了,哪怕中州內部,皇室也時常會打壓佛道二教,咳,雖然很多時候也需要依靠它們。”容汀輕聲安撫, “所以,阿萦,不會很危險的,我會在南陵皇室過了明路,南陵皇族一定也不會願意永遠居于神權之下。”

顧懷萦搖頭,一時間心頭有點火氣。

她想說,奉天殿之于南陵,和所謂佛道之于中洲,是不同的。

奉天殿是整個南陵的信仰,而且奉天殿……是真的有很多殺人的手段。

顧懷萦喃喃道: “為什麽……不能,相信我一點”

容汀曾經歷過前世不是嗎

那容汀應該明白,她可以什麽都不做的,因為自己會幫她,自己可以做到。

雖然……她現在還不明白該怎麽做。

但既然容汀記憶中的另一個自己可以做到,那只要有一些時間,她也一定……

“阿萦。”容汀溫柔地打斷她的思緒, “現在,是你不相信我。”

顧懷萦有些怔愣地望着她,而容汀上前,輕輕将她摟在懷中。

容汀: “你的确,曾暗中處理掉一切,你會有這樣的力量,我一直明白。”

她安撫地撫摸着顧懷萦的脊背,感覺到那裏瘦弱,伶仃,顫抖,但漸漸平息。

容汀: “只是如今,南陵所做的樁樁件件都已經在朝堂攤開,奉天殿還有皇兄在手,總有一些話我得親口問問他。而且中洲也從不懼于此,奉天殿虧欠中洲諸多亡魂,總要由中洲的将士幹幹淨淨地讨回來。”

她柔軟地笑了笑,輕聲道: “然後,我就做回容汀,好不好”

做回那個縱馬長街,恣意飛揚的長公主,帶着她的心上人,一起私奔到天高地遠,水闊雲長。

顧懷萦抿了抿嘴唇,最終,依舊只是吐出了那一句話。

“帶我一起……”

容汀抿了下唇,她本能地不想顧懷萦再靠近有關南陵的一切,只是說: “我知道你擔心奉天殿的蠱毒手段,我會帶上十三和她爹一起,她的能力你也見過了,中洲修道人也有些自己的手段,不會有……”

顧懷萦擡起手,冰涼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堵住了所有拒絕。

“奉天殿有,皇帝。”顧懷萦輕聲道, “你們,也需要,我。”

知己知彼,從來是戰場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皇兄在奉天殿,而奉天殿的天聖女,在她的身邊。

顧懷萦慢慢仰起頭,說出的話如同輕輕吐出了一口胸腔中沉悶的氣血。

她說: “阿容,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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