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程-03
第十四章 回程-03
丹珠來到了貢嘎甲央的身邊,他行禮、落座,轉頭看他,道:“我再向少爺祝酒,要永遠健康平安。”
說完了這些,略帶醉意的丹珠才察覺到自己并沒酒杯,他只好端起茶,說:“少爺您請諒解,我不能再喝酒了。”
“無事,喝吧。”
貢嘎甲央舉起酒盅,和丹珠碰了杯,他只是瞥向他的眼睛,卻未能留意那其中星辰一般的光點,丹珠看着貢嘎甲央,他的崇拜與期盼變了,從向往男人的溫柔,到向往男人的淡漠無暇,貢嘎甲央是太陽,他無需月亮般刻意溫柔,只要在那兒,就是熱烈的、奪目的。
丹珠多麽想靠進這個男人的懷裏,他想,若是一開始就是他、只有他、全是他,就好了。
丹珠說:“少爺,我醉了,失态了。”
白瑪給丹珠盛了一碗湯,她跪坐在他與貢嘎甲央的身後,看見丹珠窄一些的肩膀貼上了貢嘎甲央寬闊的背,他們像是兩株年輕新生的樹,一株茂盛,一株青蔥。
貢嘎甲央擡手扶住了快要跌倒的丹珠,他用一只手擡起他因喝酒發燙的臉頰,說道:“吃些東西吧,我們都吃一些。”
“少爺……要永遠健康平安啊。”
他嘴裏還念着方才的祝酒詞,後來,又要為貢嘎甲央唱歌,他說:“少爺,從前都是阿媽唱歌給我聽,今天,我也想為您和我的阿媽唱一首。”
貢嘎甲央問:“你想唱什麽?”
“一首,思念的歌。”
“唱吧,我想聽。”
白瑪為丹珠又斟了一杯熱茶,私下靜,歌聲起,從試探着吟唱,到放開嗓子高唱,南措看向今天滿溢着喜悅的兒子,白瑪為他和聲。
這一夜的一切,都顯得那樣和睦而不平常,有母親在身邊的丹珠,仿佛重新變成了稚嫩天真的孩童;貢嘎甲央收斂起平日的那些鋒芒了,他沒有打擾丹珠的快樂,也沒有說太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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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丹珠最終還是向他磕了頭,說:“少爺,今天我醉了酒,希望您不要怪罪,丹珠今後會聽話,會好好地侍候您的。”
“起身吧。”貢嘎甲央伸出了右手,他不那麽鄭重,但是,在丹珠的眼裏,這仍舊如同神的賜予。
丹珠忽然不敢看他,只是同樣擡起手,将溫熱的指尖放進了他的手心裏。
丹珠的指尖被輕輕地握住了,他在貢嘎甲央的支撐下起身,用皮膚感受着他手心裏的體溫,渾身輕顫,他羞紅了雙頰,所以,那醉後的紅雲更紅。
未有人看出了端倪。
不再是諾布了,丹珠想,那個因景觸動而思念的人不再是他,那個總是出現在睡夢裏的人不再是他,那個令自己獻出生命的人不再是他。
丹珠想要永生,永遠做貢嘎甲央的奴仆,丹珠也想當即死去,因為他責怪自己不再忠誠——他遐想了與貢嘎甲央相愛的一百種場景,遐想了熱吻與肌膚之親,遐想了叛逆的逃離,遐想了悲慘的死別,遐想了心意的明晰後,他們相擁在通往邊界的路上。
丹珠喜歡邊界,在那裏,他愛上了貢嘎甲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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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來,天已經亮了,丹珠一邊穿鞋,一邊系扣子,他要趕去貢嘎甲央那裏,對他說一句“抱歉”,他可能還要面對他的怪罪,因為,梳洗的時辰已經過了,這個時候,貢嘎甲央要趕去用飯了。
丹珠跪在房門口,沒多久,白瑪就走了出來,她險些撞在丹珠的身上,她問:“丹珠?怎麽才來?”
“白瑪,我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大概因為昨夜喝了酒,白瑪,幫我求情吧。”
白瑪欲言又止,這時,房間裏傳來了貢嘎甲央的聲音,他說道:“進來說話。”
“是,少爺。”
丹珠是惶恐又恍惚的,起床太遲,加之昨夜醉酒,未免有些逾矩。
丹珠向坐在桌案後邊的貢嘎甲央行了禮,說道:“少爺早安,我錯了,請少爺怪罪。”
“起來了?酒醒了嗎?”
丹珠低着頭,說道:“醒了的,少爺。”
“正打算讓白瑪去叫你呢,以為你不舒服了,”貢嘎甲央并未有表現出憤怒,他合上沒讀兩行的書,輕聲地說,“早知道你酒量這樣不好,昨夜就不準備酒了。”
“少爺,昨夜,我……我失了規矩。”
“你忘了你身在何處?”
“沒忘。”
“那就是——忘了我是誰?”
“沒忘,”丹珠幾乎要哭出聲了,他還是不敢擡頭,說道,“我知道是少爺,只是,那時興致太高,所以太輕浮了,明白少爺最讨厭下人不自持,請您怪罪吧,丹珠甘願受罰。”
“你先站起來,站到我旁邊來。”
丹珠不敢怠慢一刻,他連忙來到了貢嘎甲央的身邊,貢嘎甲央又說:“罰你給我磨墨吧,我要寫字,昨晚喝了酒頭暈,我讓白瑪把早餐拿過來,我在這裏吃。”
丹珠微微松了一口氣,他走向了硯臺,拿起了墨錠,白瑪見狀,像是疑惑,她往這裏瞧了好幾眼,問道:“少爺,怎麽不用那只新買的鋼筆?”
“我想用什麽便用什麽,”貢嘎甲央看了白瑪一眼,冷聲道,“這不是你該管的,去拿早餐吧,點心記得多拿一些。”
“是。”
離開的白瑪是在微微賭着氣的,從昨夜到現在,貢嘎甲央的心情明明不錯,可他還是突然對她冷了臉,閑她冒犯。
三少爺确如那些人所說,脾氣不好,陰晴不定,白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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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白瑪就從廚房回來了,她提着一只三層的食盒,裏頭有奶茶、卡塞、幹果、糌粑、酸奶……她一邊打開食盒,一邊說:“少爺,我遇見夫人了,她問你為什麽不過去,我說少爺在讀書寫字呢。今天有好幾樣點心,少爺,多吃些。”
貢嘎甲央沒有擡頭,也沒有應聲,只見,他端莊地坐着,揮筆寫字,而安靜的丹珠站在一邊,正輕輕地、一圈接着一圈地磨墨。
白瑪再說:“少爺,吃早餐了。”
“知道了,說一次就好,”貢嘎甲央放下筆,站了起來,他走向放了餐點的案幾,說,“你們……也在這裏吃吧,我吃不了這些。”
“謝謝少爺,不必了,我和丹珠過會兒下去吃。”
聽見白瑪回絕,丹珠亦是搖頭,他道:“謝謝少爺,我也不必了。”
昨夜已經足夠逾距、冒犯,丹珠不敢再與貢嘎甲央共進餐食,他走到了他的旁邊,開始服侍他,他為他倒茶、布菜,說:“少爺,小心一些,茶很燙。”
一杯奶茶被丹珠遞到了貢嘎甲央手上,他們忽然相對、相視,貢嘎甲央露出的仍舊是平靜的表情,然而,丹珠一時間難以抑制自己狂亂的心跳,他不敢望向少爺的眼睛,卻珍視望向他眼睛的機會,他未曾經歷男人對女人的愛,卻仿佛能感受女人對男人的愛了——
這種愛那麽細膩,又那麽狂熱,覺得他好,因此他的一切都好,他的冷漠好、高傲好、憤怒也好……他那般英俊年輕,身着最合适他的衣裳,披散着烏黑柔順的頭發,他的眼睛有神,眉尾上挑,模樣繼承了他父親青年時候的英武,也擁有着他母親天生的美麗。
“松手啊,不是燙麽?”
“噢……少爺,小心些。”
回神以後的丹珠很是難堪,他轉過臉去,偷偷地嘆了一口氣,他心口處的躁動仍舊沒有休止,這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
即使那時喜歡着同樣博學勇武的諾布,丹珠也不曾這樣。
丹珠思春,臉頰上的熱度融化了冬季的空氣,他在山坳裏牧着貢嘎甲央那兩只漂亮的小馬,這時候,貢嘎甲央已經乘着駿馬,帶着白瑪在不遠處跑了兩大圈,他環抱着嬌小的姑娘,問她:“丹珠怎麽了?”
“丹珠……少爺,原諒我并不知道他怎麽了。”
“我覺得他越來越不對勁。”
“是嘛,很可能,他長大了,有喜歡的姑娘了。”
白瑪的笑聲像是銀鈴,她聽着馬蹄有節奏的振響,流連山坡上冷清的景致,只聽,貢嘎甲央說:“他每天見得最多的姑娘,就只有你了。”
“少爺,他不會喜歡我的。”
“你怎麽知道?他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白瑪閉上了眼睛,靠着貢嘎甲央的胸膛,她說,“他覺得我如今屬于少爺,他那樣膽子小,怎麽會冒犯少爺。”
“可是,愛怎麽可以自控呢?”
“是的,少爺,愛可控制不了,”白瑪借由當下的結論,表達着自己想嫁給貢布的心事,她笑了笑,說,“少爺,我們聊得太遠了,我們該繼續說說——丹珠他到底怎麽了。”
“你瞧瞧。”
到了山坳這裏,他們能夠遠遠地看見丹珠,只見他坐在草地上,低頭想着什麽,又擡頭望向什麽,那兩只頑皮的小馬因為他的安靜而溫順,正在不遠處低下頭,吃着幹草。
“丹珠!”白瑪遠遠地呼喊,直到馬兒距離那少年越來越近,她又說,“我們回來了,天氣陰沉了,要落雪了。”
白瑪跳下了貢嘎甲央的駿馬,刺刀一般凜冽的風吹在她的臉上。
“少爺,回去嗎?”丹珠問着馬上的青年。
青年卻不說話,他仍舊抓着缰繩,片刻之後,忽然伸出了手,他看向丹珠,平靜淡漠,說道:“丹珠,陪我騎一圈。”
細碎的雪花落下來了,那冰涼涼的細粒,貼在丹珠溫熱的臉頰上,他擡頭看向少爺的眼睛,他感覺到,一切都變慢了——包括時間與風,包括貢嘎甲央耳畔飄動的發絲,包括遠處起舞的經幡,以及河岸上搖晃的幹草……
丹珠上了貢嘎甲央的馬,他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環抱,他們馭馬,向吉吉湖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見,那湖澄澈像是明鏡,倒映着飄灑的雪花,倒映着馬兒的鬃毛,後來,便倒映他與他的樣子。丹珠幾乎不敢呼吸了,他感受着夢一般的幸福,用薄瘦的脊背緊貼着貢嘎甲央堅實的胸膛,他嗅得見他身上熏香的氣息,回頭試圖看他時,額角撞在了他的臉上。
“嗯?你怎麽了?”貢嘎甲央問道。
丹珠說:“少爺,不回去嗎?”
“想回去了?”
“不是的。”
“能不能告訴我,你有什麽心事?”
“少爺,丹珠沒有心事,丹珠身為少爺的奴仆,每日每夜念想不完的,只有少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