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歲-01

第十五章 舊歲-01

丹珠總是被背叛了諾布的陰霾籠罩,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無論黑夜白晝,總沉淪于自責裏。難以脫身。而愛上貢嘎甲央,更是那種陰霾的另一來源,愛降臨了,同時,無盡的痛苦也降臨了。

丹珠試圖跳湖,可當他看見了倒映在水中的雲彩,便回憶起在吉吉湖畔跑馬的那天,他依靠貢嘎甲央的懷抱,傾聽他年輕而低沉的聲音,那個午後,愛那麽純潔而明晰,丹珠錯以為,這世界上的萬物都是好的。

後來,他又回到了繁雜的現實中,貢嘎甲央與諾布不同,他能那樣對待他曾經喜愛的德吉,便能更加冷漠地對待後來的丹珠。

比起德吉,丹珠的愛更不可能被貢嘎甲央知道。

白瑪查看着丹珠初愈的傷口,她為她擦抹除疤的藥膏,說:“我聽他們說,二少爺的妻子有了。”

“有了什麽?”

“有了孩子,有身孕了。”

“誰說的?”

“夫人房裏的侍女說的,說是夫人已經知道了,”白瑪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神秘的語氣,她道,“這下子大少爺、二少爺都有了子嗣,就剩我們少爺了。”

這些日子,只有諾布婚後幸福的傳言最令丹珠觸動,他徹底地背叛諾布了,當然有愧于心,希望他過得好。

“不過快了,”白瑪擦好藥,為丹珠蓋上了一條毯子,她說,“從天還未涼的時候,夫人就為少爺物色了好幾位土司家的小姐,只是少爺他眼光高,這麽久了,還沒選得出來。”

“白瑪,你知道……少爺他喜歡什麽樣的?”

“我猜,我們少爺喜歡的是與他一樣高貴的女子,神一樣的面容,凹凸有致的身段,要優雅、文靜、飽讀詩書,也要會騎馬射箭,最好能用幾樣兵器,是個佩刀的女将軍。”

白瑪托着下巴坐在地毯上,她摸了摸趴着的丹珠的短發,她對他說:“等少爺有了小少爺,我們兩個人可有得幹了,要是他有好幾個孩子,那麽,我們就會更忙了。”

丹珠閉上了眼睛,脊背上的藥膏滲透進皮膚裏,冰涼微痛,他說:“是的,我想,少爺是會喜歡一位那樣優雅美麗的女子。”

Advertisement

“少爺的年紀不算小了,他的姻緣也該來了,”白瑪合上了雙手,閉着眼睛祈禱,她說,“佛祖保佑,我們甲央少爺娶一位世界上最大度美麗的女子為妻,也保佑他們今後成為土司和土司夫人。”

丹珠看了白瑪一眼,他不言語、不表态,繼續同內心複雜的糾葛作戰,當他越強烈地感受到對貢嘎甲央的愛慕,他便被更多的內疚包圍,他回憶起諾布真誠的誓言、溫柔的笑,他認為自己大概是這世界上最薄情的男子了。

諾布少爺,對不起,我已經不能控制我自己的心,我愛上了最不應該愛的人,我離你越來越遠了,請您在被我傷害之前厭惡我吧,丹珠想着。

更寒冷的時節來了,大雪一下就是幾天,當某個早晨,丹珠穿着夾棉的袍子,去貢嘎甲央房中時,他正撞上貢嘎甲央與白瑪親熱,少女的雙頰彌漫新鮮的、粉紅的血色,一連承受了青年的好幾個親吻,直到她用力地推開他,低聲說:“少爺,好了,有人在。”

白瑪穿着薄袍,從貢嘎甲央的床上下來,她說:“丹珠,我去小解,你為少爺穿衣,再去打水吧。”

“好,你去吧。”

丹珠從未恨過白瑪,今後也不會去恨,只是,他不能自制地生出了對她的微微妒忌,她是少女,可愛又年輕,長成了男人們最喜歡的樣子,她雖為侍女,但可以和貢嘎甲央夜夜同寝,正大光明。

羨慕勝過了妒忌,丹珠依然以柔軟的神态去面對白瑪,他目送她離開,然後,關上了房間的門,他為貢嘎甲央取來衣服,說:“少爺,勞煩您穿衣服吧。”

“剛才吓着你了?”貢嘎甲央将手臂伸進了衣袖裏,他問道。

丹珠回答:“我不知道少爺在說什麽。”

“剛才我與白瑪親熱,吓着你了?”

“不會,”丹珠開始為貢嘎甲央系內袍的紐扣,他不擡頭,将一排濃密烏黑的睫毛留在他的視線裏,沉默一陣,才說,“少爺,我不會被吓着,您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丹珠每時每刻聽着吩咐呢。”

“丹珠,昨夜睡得好嗎?”

“好,我夢到官寨了,也夢到少爺了,夢到您打了勝仗,田裏的麥子和青稞熟了,您帶我去騎馬,夢到了吉吉湖的春天。”

丹珠看向貢嘎甲央,他太想表達他的愛了,但完全沒有機會,這樣秘密而逾距的感情,令丹珠難以招架,他只能獨自吞下、獨自消解。

貢嘎甲央問:“你會夢到我?”

“怎麽不會呢?少爺,我的生命裏只剩下您和阿媽了。”

這樣的話,近似告白,說完了,丹珠便有些羞澀,他不敢再看向貢嘎甲央的臉,而是去拿熱水壺,然後,侍候他梳洗。

陪着貢嘎甲央去正廳用早餐,照例見到了諾布與他的妻子達瓦,他們坐在另一側的桌案後邊,達瓦孕吐反胃,只喝了兩口茶便作罷,諾布說她身體不适,所以,帶着她向土司他們行禮,接着,便提前離席了。

用餐的時候,貢嘎甲央向土司報告了一件事,那便是——邊界遇刺的事情有了進展,他大概知道了刺客的來頭。

“是若克吉人,”貢嘎甲央說,“舅舅沒有兒子,女兒又嫁給了北邊的異族人,若克吉一派擔憂若克吉成為頌崗的土地,所以決定要殺我。”

貢嘎甲央在觀察着母親的臉色,只見,女人的面色變得鐵青了,她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說道:“笑話,誰要碰他們的土地。”

這個女人從若克吉嫁來了頌崗,現在,也不以若克吉人的身份自居了,她看向了他的丈夫,說道:“老爺,沒有人能保護我們的兒子了,你要與若克吉人說說了。”

頌崗土司冷笑,說道:“那是夫人的娘家,他們卻要殺我的兒子,我重不得也輕不得。”

“那怎麽辦?老爺,甲央他,未來是要做土司的呀。”

土司夫人生怕頌崗土司為了避免麻煩,而突然确定了貢嘎甲央以外的繼承人,她攙扶着男人的胳膊,用擔憂的眼神看向他,然而,頌崗土司進退兩難,若是他當即出面,去擺平貢嘎甲央遇刺的事,那麽,他必須在此刻做出選擇了。

然而,他并不想在此刻做出選擇。

“誰是未來的土司,夫人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要孩子們的勇猛、智慧和魄力說了算,”頌崗土司忽然大笑了幾聲,他道,“若克吉人擔憂他們的土地,那就讓他們長久地擔憂,放眼各片土地的各個官寨,哪位當家人不想做最大的王呢?”

土司夫人噤了聲,大少爺、小姐們、女眷們也噤了聲,奴仆侍女們跪在一旁不敢擡頭,貢嘎甲央垂眸沉思,在盡力領悟父親方才的話。

自然,不需要深思,他便能懂了——頌崗土司要的是有勇氣、有魄力的繼承人,要的是繼位的決心與吞并的野心,要的是未來的王。

貢嘎甲央緩慢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候,他看見丹珠正弓着腰挪過來,提起銅壺,為他倒茶。

那少年說:“少爺,喝些熱的,不必憂心。”

貢嘎甲央拿起了茶杯,然而,他的眼睛卻沒從丹珠的身上離去,他注視着他,感受着這一刻忽然存在的、微妙的美好。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