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分離-01

第二十五章 分離-01

等來了天亮,丹珠卻沒有等來饒恕,又一天,外邊變得更加暖和了,然而,地牢裏仍然是潮濕陰暗的,有人進來了,丹珠認出了他們,他們是貢嘎甲央手下的衛兵。

貢布就走在他們的身後。

“貢布,貢布大人,您來了?”牢房的門被打開了,衛兵拆去了丹珠的腳鐐,丹珠跪在地上,輕聲地問道,“貢布大人,您是要放我出去嗎?”

“丹珠,”貢布蹲了下來,曾經,他們算是朋友,而現在,卻成了重犯和大人,貢布擦去了丹珠臉頰上的泥污,說道,“你不用喊我大人,你這樣子,會讓我覺得自己有罪。”

“貢布,少爺有什麽新的吩咐?他是不是心軟了,是不是會放我出去?”

“丹珠,”貢布露出了沉痛的神色,他看着他可憐兮兮的眼神,說道,“少爺已經吩咐下去了,今天要為你行刑了,我知道,少爺傷了你的心了,但是,若是犯事的人是我或者白瑪,我們根本活不到今天,而是當即處斬,所以,丹珠你明白嗎?少爺為了你,已經壞了官寨的規矩。”

跪坐在地上的丹珠,用破爛的衣袖擦去臉頰上的淚珠,他問道:“他打算……怎麽處置我呢?”

“割舌,丹珠,這是少爺極其猶豫的抉擇,他已經好些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我陪着他喝了好幾次酒,他不說不舍你,但他的神情言語,均在表示他不舍你,”貢布的內心還是更加偏向貢嘎甲央的,他告訴丹珠,“這是少爺最大的仁慈了,我想,若是他是普通人,而不是少爺,若是他生存在漢人的地方,沒有這麽多規矩纏身,那麽,他會帶你走的。”

丹珠哭了,他願意相信貢布口中貢嘎甲央的一切偏愛都是真的。

貢布繼續說道:“丹珠,少爺對德吉、對白瑪,都不會像對你這樣的,少爺他自己沒有察覺,但我看出來了,他愛上你了,所以你要原諒他,他是少爺,或許更是未來的土司,是未來藏地的王,他為你做不了什麽,甚至無法将你當作一位真正的情人,少爺小時候在成都念過書,他那天還跟我說,他應該那時候就離開這裏,永遠別再回來。”

丹珠哭泣着問:“少爺……真的愛我?”

“是的,丹珠,現如今的少爺痛苦不堪,或許,這便是愛的表現吧。”

丹珠走不動路了,他只能被一位強壯的衛兵背着,離開這人間煉獄一般的地牢,貢布告訴他,在行刑的廣場上,他還有再見貢嘎甲央一次的機會。

走出了地牢,見到陽光了,丹珠忽然暈了過去,他能感覺到春夏交接時候風的溫暖,能聞到山坡上飄來的繁花的香氣,他再次睜開眼了,這時候,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

廣場上圍滿了人,有貴族,也有平民,有奴隸,他們很喧嚷,這個場景是曾經出現過很多次的,不過那時候,丹珠還是茫然的觀衆,而現在,他成了被觀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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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珠看見了憔悴的阿媽,也看見了捂着嘴哭泣的白瑪,他向着高臺上望去,只見,那裏站着衣着嶄新的貢嘎甲央,他還是拿着他的那只千裏鏡,面容嚴肅,沒有任何明顯的表情。

行刑人赤裸着上身,将烈酒倒進嘴裏。

“貢布,”貢嘎甲央收起了千裏鏡,他難以忘卻方才看見的渾身傷痕的丹珠,他轉過臉去,貼着貢布的耳朵,說道,“行刑之後的事,我便交給你了。”

“是,少爺,貢布明白的。”

“別告訴他是我的主意。”

“是。”

“下令之前,我想好好地看看他。”

貢嘎甲央對上了貢布的視線,他痛惜難捱,所以,做出了背叛整個頌崗家的決定,他在貢布的陪同下,從高臺上走了下去,他走到了被吊在刑架上的、丹珠的身邊。

“丹珠,”貢嘎甲央人生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眼前的人并非他的血親,他卻想為他哭泣,他問道,“可曾吃過最想吃的飯了?”

丹珠點着下巴,答道:“昨夜用過了幹肉和糌粑,是貢布大人關照我的。”

“是我關照的才對。”

“是,是您關照的。”

“恨不恨我,丹珠?”

“是的,此生到了這一刻,最恨少爺,最最恨少爺,”丹珠落下了一滴淚,他說道,“您割了我的舌頭,又要把我抛棄到哪裏去?”

“那都是後話,”貢嘎甲央背過了身,這一刻,他的心髒是疼的,喉管和鼻腔也是疼的,他的眼眶酸脹,他說道,“是時候行刑了。”

貢嘎甲央快步走上了高臺,貢布轉過頭來,又看了丹珠一眼,這時候,行刑人從炭盆裏拿出了燒得發紅的刀子,刀子散發出燒幹的鐵器味,丹珠緊繃着牙根,他覺得那行刑人長得并不可怕,但是,他的表情淩厲,讓人驚恐。

丹珠閉上了眼睛,使盡全身的力氣,咬下了自己的舌頭。

貢嘎甲央在驚呼中擡起頭的時候,第一眼便看見垂吊在刑架上的、已經沒了意識的丹珠,他緊緊地閉着嘴巴,嘴角流淌着紅色的鮮血,貢布從高臺上飛奔下去了,他用匕首砍斷了繩子,将輕飄飄掉落的丹珠抱在了懷裏,貢布站了起來,一旁是早就趕來的大夫。

南措像是瘋了,她癱倒在地上,閉緊了眼睛哭叫,白瑪只好跪在她的身邊,撫摸着她的肩膀;貢嘎甲央在衛兵的簇擁下去往了室內,轉眼之間,刑場中央什麽也不剩了,只有那些圍在四周等着看熱鬧的人了。

春去也,夏天喧嚷着來臨,熱起來的一切,都像是美麗大方的藏地姑娘。太陽飄蕩在湛藍的天空裏,像是金子澆築的圓盤,像是火焰的母地,像是珍寶……

傍晚,頌崗家傳出了消息,奴仆丹珠在刑場上咬掉了自己的舌頭,薄命消隕,已經不在人世了。

/

“白瑪。”

“我在,少爺。”

貢嘎甲央枕在了白瑪的大腿上,他閉上了眼睛,命令她唱一首歌,歌唱完了,白瑪撫摸着貢嘎甲央散落的頭發,說道:“少爺,不知道他的舌頭怎麽樣了,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出聲了。”

“那裏有很好的大夫,他們會治好他的,”貢嘎甲央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他說道,“我的丹珠從此自由了,他先我一步走向了更加光明的世界,有機會過最幸福的日子。”

“少爺,若是有機會,您去看看他吧。”

貢嘎甲央抓住了白瑪的手指,将她的指腹摩挲在自己的臉上,說道,“我的丹珠,我想你了,嘴裏的傷口很痛吧……”

“少爺……”白瑪的手變得濕而熱,她知道,那是貢嘎甲央的眼淚,她本不懂人世間的情愛,後來懂了一些,到了這時候,卻更加不懂了,她說,“您愛上丹珠了。”

“是的,我愛上他了。”

“要是您把這句話告訴他,我不敢想象他會有多高興,我不敢想象,真的,”白瑪邊哭邊笑,說道,“我的少爺啊,你們現在就像是一對辛酸的怨侶了。”

“我會去找他的。”貢嘎甲央說,“可是他恨我,我知道他恨我。”

初夏的夜晚,蟲鳥悲鳴,留着眼淚的貢嘎甲央睡着在了白瑪的懷裏,姑娘撫摸着他的臉龐,說道:“墜入情網的可憐的人啊,居然瘦了這麽多。”

風将床頭的帳子合上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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