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尾聲-03
第四十章 尾聲-03
“水餃,牛肉,吃吧,”白瑪又是夾餃子,又是夾菜,将他曾經的少爺當成孩子照顧,快到藏歷年,貢嘎甲央給了兩個孩子每人一個紅包,白瑪不願意收下,總是念叨,“有這些錢,不如留給丹珠,不知道他在老家過得好不好。”
“是他不要我了。”
“你別說賭氣的話,他怎麽能不要你,誰能相信丹珠會不要你?”白瑪皺了皺眉頭,她看了一眼正在埋頭吃飯的丈夫,說道,“要是他不再回來了,你就去找他吧。”
“他不讓我去找他。”
“你這麽聽話?”白瑪端起碗,接住了丈夫夾過來的一塊雞蛋,她說,“或許他只是想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要是你真的不去找他,你們就永遠都沒有可能了。”
“不是我不想,我是怕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貢嘎甲央将水餃咬了一口,他今天來看白瑪,給她送了一些過新年要用的東西,他倒沒有別的目的,因為想着丹珠,所以過得平淡枯燥,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吃簡單的食堂餐,少睡幾小時,将很久沒拿起來的書翻過幾頁。
“丹珠他覺得他不如你,”白瑪說道,“他是覺得他遠不如你,所以他需要你走向他,哥哥,若是你走向他,他哪兒都不會去,是會站在那裏等你的。”
白瑪的丈夫溫潤少言,正在照顧着小次仁喝湯,他将這個外姓的兒子視如己出,現在,不但做了他的父親,也做了他人生的半個老師。
白瑪嘆了一口氣,放下筷子,看着貢嘎甲央。
她問道:“你傻了?你還是不是官寨裏那個勇猛直率的你?”
“是的,我傻了,自從丹珠說自己想要離開,我就傻了,我想留下他,又心疼他那樣痛苦,我只能送他回去,他還是喜歡那兒,我知道,”貢嘎甲央低着頭發呆,把筷子放下了,他搖了搖頭,說道,“白瑪,我沒有辦法,要是我也回去了,他看我不求上進,又傷心了……我想見他,只想見他。”
“去見吧,”白瑪又給貢嘎甲央夾菜了,她說,“你又瘦了,今天多吃一些,早點回去找他,要是站在山坡上的丹珠回過身看到你,他會張開雙臂跑向你的。”
“白瑪,我不吃了,你們慢用吧,我先走了,”貢嘎甲央沒有什麽胃口,他站了起來,于是,白瑪去拿保溫桶,把熱餃子盛進去,讓他帶回去吃,他接過了保溫桶,點了點頭,說道,“白瑪,你說得有道理,我會考慮,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說不定,就和丹珠永遠過下去了。”
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貢嘎甲央收斂起了曾經的暴戾、蠻橫,因為愛情,他變得有些優柔寡斷,可是,他并不讨厭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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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心酸、苦痛,卻叫人沉溺。
貢嘎甲央沿着街道往回走去,他點了一根香煙,借由火星的光看着自己顫抖的手指,回到了宿舍,他吃了幾口還溫熱着的餃子,然後,便坐去床上看書、冥想,回憶小時候讀過的經書,他去洗臉刷牙,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這就是熟悉的自己,卻不像是自己了,他梳着短頭發,穿着襯衫和毛線背心,像個漢族男人。
他從櫃子裏找到了藏袍,又找到了一堆項圈、頸鏈、佛珠、耳飾,他在睡不着的深夜裏打扮着自己,用華麗的衣飾将自己打扮成新郎的模樣,他看見了放在櫃子角落裏那套屬于丹珠的藏袍,便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淚,這種感覺太痛苦了,他無法接受将一輩子見不到他了。
“丹珠,”貢嘎甲央握緊佛珠,閉上了眼睛,他說道,“我親愛的丹珠,你的夫君錯了,我從來不知道你真的要什麽,你能給我熱情、甜蜜、歡笑,你想要的只不過是我主動去牽你的手,你想讓我的眼裏始終都是你,這樣令你安心,我即将多走一步了,我願意多走一步,走向你,你要等我啊,佛祖保佑。”
貢嘎甲央打算啓程了,他等不到藏歷年過完了,他在這一晚心緒澎湃地入夢,夢境裏是官寨、雪山、吉吉湖,是馬奶酒和酥油茶的香氣,是夏季夜晚山坡上的涼風,是丹珠軟而熱的臉蛋,以及他彼時望向他的每一個火熱純淨的眼神。
貢嘎甲央不想擁有別的了,他想擁有的終究是寬闊高原上無拘無束的生活,是春來草綠、夏至花開,是奔跑在密林裏的野物,是懸崖之上的經幡和懸崖之下的飛鳥。
離開了高原的丹珠不是丹珠,離開了高原的貢嘎甲央也不是貢嘎甲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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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歷年,是人們歡聚歡慶的時刻,女人們端出了堆成小山的卡塞,男人們品嘗出窖的新酒,其餘的事情不少,無非歡歌熱舞、烹羊宰牛,丹珠被少女牽着手,扯進了跳着舞的圓圈裏,他們圍着篝火,齊聲唱起了祝福祈願的歌。
丹珠将長了的頭發輕輕團起,這樣漂亮的他好似一位英氣的姑娘,他用不利落的舌頭說着藏話,告訴姑娘:“若是愛上了誰,就要直接告訴他,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姑娘笑着問:“你現在不年輕?”
“我是說我更小的時候,十七八歲的時候,”丹珠笑了,篝火照映在他眼底的淚光裏,他說道,“我愛上了他,我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我主動地抱他、親吻他,我很害羞,但我很勇敢,他太好了,那時候一想到他的臉,我的心就要跳出來了。”
“後來呢?”
“後來……他是讀過書的,讀過很多書,現在在成都做官,我就和他分開了,和我在一起……沒什麽出息,”丹珠摸了摸脖子,說道,“他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
“她還是個漢人的女将軍?”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什麽将軍,不過曾經的他比将軍還厲害,他的阿爸是土司,他是繼承人的人選,”丹珠很願意說起貢嘎甲央的,他拉着姑娘坐在了遠處的草地上,他們将身上厚厚的棉袍裹緊了,他繼續說,“他長得很好,是因為他的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小時候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他長得好,他那樣子……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後來愛上他,每當看見他,心都要跳出來。”
“你們……”姑娘捂着嘴,小聲問道,“睡過覺了?”
“是我願意的,”丹珠覺得有些害羞,他說道,“他身上很好聞,我至今都忘不了那種味道,我抱着他,他抱着我,我們什麽都做過了。”
“你怎麽舍得分開?”
“舍不得啊,但是沒辦法,我太愛他了,希望他一生都好,”丹珠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眼睛,說,“你看我,眼睛看不見,說話不清楚,對他來說我就是累贅。”
“你真是愛他啊。”
姑娘的感嘆,丹珠是贊同的,跳完了舞,他就回了家,這已經是深夜了,新年的聚會結束,只剩下家裏還在誦經的南措,丹珠也跪在了她的身邊,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北風“呼呼”地刮着,烏雲壓頂,新一年的第一場大雪馬上就要來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