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回去的路上,周進輕哼着不成調的歌,騎着破舊的三輪,愉悅在他的臉上都壓不住。

感覺整個人像是四月裏的春風一樣,舒暢柔軟。

等到了家,把三輪在院兒裏停穩當,一擡頭就瞧見門檻上,坐着一個人。

老人清瘦的身影,在夕陽的映襯下,滄桑又落寞,手指夾着的一杆煙,氤氲出幾分愁緒來。

周進平靜道:“爺爺,你回來了。”

前段時間,周二爺一個多年的好友去世,對方在外省,坐火車單程都需要兩三天那種,老人奔喪去了,今天才回來。

周二爺瞎了的那只眼,渾濁不堪,随着完好的那只眼一齊看向周進:“嗯,晚上吃幹飯,炒小白菜成不。”

周進把階陽上曬的辣椒收了收:“成。”

于是再沒話。

這就是爺孫倆相處的日常,沉默,平淡,死水一般無趣的,但又透着隐隐的溫馨。

天色逐漸暗了,周二爺做飯,周進去了地裏,趁着天沒黑,給菜地施了下肥。

周進很小時,父母就在一場地震中雙雙去世,他是跟着爺爺長大的。

爺爺年輕時因為事故,瞎了一只眼,又已經年老,沒什麽勞動能力,種的菜也只是剛好夠兩人吃。

能把周進拉扯到這麽大,還念到了高中,全靠周二爺不顧臉面,出去撿垃圾,賣了後幾毛幾毛地存錢,供着他。

也是因此,周進在學生時代,經常被同齡小孩嘲笑,他們還給他取了幾個外號,比如‘撿垃圾的’、‘垃圾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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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進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麽說,這已經是爺爺能給他的,最好的生活了。

幹完活兒,天已經擦黑。

回家後剛好周二爺做好飯,兩爺子坐在四方桌上準備吃晚飯,但等飯盛出來,才發現還是生的,沒熟。

周二爺沉默片刻:“估計是柴竈的問題,之前也有幾次飯煮不熟,等明天你抽空看看。”

周進把飯撤掉:“那今晚我下點面吧。”

周二爺點點頭,兩爺子一起進了廚房,一個洗鍋一個燒火。

周進趁機說:“家裏現在也有點錢,要不把房子修一下吧,柴竈換成電氣竈,省事兒。”

這兩年,周進在家種了很大一片地,種出的菜再經由徐立家,拿出去賣,也跟着掙了一些錢。

爺孫倆的日子本該好起來,怎麽也能翻修一下房子。

周二爺卻不肯,說是浪費錢,周進擰不過他,只能陪他一直住着這個破舊土房。

周二爺借着竈裏的火,點了支煙:“折騰那幹啥。”

柴竈他都用了一輩子了,換成別的怎麽能習慣?

電氣竈他也不會用,而且聽說那玩意兒弄不好煤氣洩漏,會死人的。

周進等着水燒開:“那以後我結婚成家咋辦,家裏這樣,咱爺倆能習慣,苦了我對象。”

他這麽說,只是為了能打動老爺子。

但腦子裏卻倏然想到,如果要沈書黎那樣白天鵝般驕傲的人,成天鑽進這種滿是油煙的廚房,燒着麻煩的柴竈,他就覺得心裏堵。

那個人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周二爺突然安靜,吸了口煙,滄桑着緩緩道:“你不買了個農場?真結婚,帶着你媳婦兒去那邊住,我一個老頭子,跟着你們不合适。”

周進不愛聽這話,啧嘴:“有什麽不合适的。”

周二爺:“招人嫌。”

水開了,周進把面條下進鍋裏:“如果他嫌你,這個婚不結也成。”

周二爺咔嚓折斷一根木材:“屁話。”

屋裏沉默片刻,周二爺突然嘆了一聲:“你都長這麽大了……還有一個月,又到了你父母的忌日……”

周進沒再接話,因為周二爺每次提起他的父母,就會陷入壓抑和沉重的悲痛,所以他不願跟老爺子聊父母。

又琢磨着,農場那邊作為婚房确實不錯,回頭讓人重新裝修下。

周進還是想跟沈書黎結婚,這是他覺醒後,七八年都想要實現的目标。

除了沈書黎,他想象不出自己還會跟誰結婚。

而且他也不放心把沈書黎交給別人,萬一再碰上一個原主那樣的……

那他再努努力吧。

更何況現在沈書黎,對他的态度已經緩和,也不是全然沒有希望。

這晚,周進躺在床上,反複想着明天跟沈書黎見面的事。

一定要趁天沒亮就起床。

這邊離果園有點遠,騎三輪都要半小時,他得提早去果園,挑選熟了的水果。

不能帶太多水果,不然下次就沒了見面的借口。

農場後的玫瑰花好像開了,特別漂亮,要不要也弄幾枝?

周進翻了個身,又覺得算了。

目前兩人的關系,并沒那麽親近,送花顯得越界、冒昧。

就這麽想着,不知過了多久,周進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去了果園。

選好了橙子,又看柚子長得不錯,但挑來挑去,也沒選到熟了的柚子。

這個季節是有些太早了。

眼看太陽逐漸高挂,都已經上午九點多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他們約定的時間了,周進在農場換好衣服,正要出門,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對面哭哭啼啼地嚷着。

周進聽完事情的經過,臉色也凝重了些,安撫說:“我馬上過來,你再拖一拖。”

出門前,他一邊飛快地招呼鄭叔看好農場,一邊給沈書黎發了不能赴約的道歉消息。

今天天氣不錯,沈書黎想到等會兒要同周進見面,挑了件稍微體面點的襯衫。

目前他已經确定,拆遷房的事是真的,大概沒多久就會落實。

只要他找個人結婚,多分一份拆遷款,欠的債就基本能還上了。

沈書黎也不确定,等落實的時候,會不會有針對通過閃婚,來獲取多一分拆遷款的應對政策。

所以他打算越早結婚越好。

婚後跟伴侶搬去那座老宅住一陣子,這樣那座已經荒廢多年的宅子,才具有有效性,拆遷款的事兒,才不會出纰漏。

原本他不考慮周進,是覺得這人才認識沒多久,不熟。

人品性情什麽的,他都還摸不清,沒有保障。

但從昨天後,沈書黎對周進的人品,有個大概的了解。

他改變主意了。想認真跟周進相處試試。

更多的,是繼續考察下他。

洗漱了一番,又給沈書陽做了兒童早餐,沈書黎這才準備出門。

但他前腳剛踏出沈家,後腳就收到了周進的消息。

對方說臨時有事來不了。

沈書黎盯着屏幕沉默片刻,打字回複:沒事,你忙你的

沈書陽見他又回來,端着個卡通熊貓的小碗問:“阿黎,不出門了嗎。”

沈書黎蹲下身,朝他笑:“嗯,哥哥也想吃一口,你喂哥哥。”

沈書陽無奈嘆氣:“吃飯都要陽陽喂,阿黎你也太撒嬌了。”

沈書黎才不管,吃了弟弟的小勺子喂過來的蛋花,又親了他一口:“你也親哥哥一下。”

沈書陽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墊着腳湊上去,在他臉上啵地一口:“好啦好啦。”

這一個親親下來,沈書黎心情頓時順暢不少,揉揉沈書陽的頭:“乖。”

沈書陽:“你也乖你也乖。”

上午行程取消,沈書黎在屋裏通過電腦處理了一些事。

到快中午時,他再次收到周進的消息。

周進:抱歉,早上接到一個小孩兒的電話,說是狗肉店的老板上門,他媽媽要賣狗,小孩兒不願意賣給他,就打電話讓我過去收狗,所以沒能來

這個小孩兒家,幾個月前就賣過一次狗給周進,小孩經常來農場看狗狗,跟周進已經很熟了。

誰都知道,把狗狗賣給狗肉店,就是送它去死。

周進實在是不忍心,所以才咬牙推掉了跟沈書黎見面的機會。

現在他已經帶着狗,回了農場,剛空下來,就立刻給沈書黎發消息來解釋。

沈書黎看完短信,飛快打字:沒事,你做得對

想了想,又說:我們下次再約也一樣

周進秒回:真的?

沈書黎:嗯

如果周進為了能來見他,而放棄一條生命,那他才會真正的失望,也說明此前周進在他面前,那樣有責任有擔當,人品可靠的樣子,都只是演的戲。

今天這個事,反而讓沈書黎松了口氣。

起碼這個人,給他一種很真實的感覺。

周進:對了,我要給狗狗處理傷口,你想看看嗎

沈書黎微頓:怎麽看?

周進:視頻[可愛]

沈書黎還在猶豫時,一個視頻通話打了過來,他茫然兩秒,驚得手忙腳亂的,卻恰巧點到了接通鍵。

兩人隔着屏幕面對面,互相看着對方,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沈書黎有點不自在,低頭掩着嘴輕咳兩聲。

周進笑了下,緩緩把鏡頭對準小狗:“我把手機放在這裏,要給它上藥了。”

沈書黎再次看向屏幕:“它怎麽了?”

周進蹲下身,看着蜷縮成一團、可憐巴巴的小家夥:“狗肉店的老板,用那種大鉗子去捉它,它躲閃時,掉進了一個坑裏,被鋼筋劃傷了腿。”

周進之前為了更好地養狗狗,買過有關寵物的書,自學過基本的寵物醫療護理。

這種皮外傷,就消毒上個藥,所以他就自己帶回來弄了。

沈書黎看着他溫柔地動作,突然說:“你買這麽多狗,一直在往外掏錢,不覺得虧嗎?”

據他所知,周進家裏并不富裕。

窮人行善,更難能可貴,卻也讓人心情複雜。

沈書黎:“而且世界上總會有狗被賣給狗販子,總會有狗遭到殘殺,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只。”

杯水車薪罷了。

沈書黎的想法有些悲觀,但是很有道理。

周進正低頭專注地給小狗上藥,他硬朗的側臉,在光線的偏愛下,顯出了一種別樣的溫柔。

聽完沈書黎的話,他淺淺笑了下,舒展開的眉眼英氣好看:

“是。但這個路口有我,下個路口就有千千萬萬個我。我從來不小看別人,也不小看這個世界。”

他相信,世界上只有一個他,但世界上會有無數個像他一樣善良的人。

稍低沉的男性嗓音,語氣自然又随性,卻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堅韌的溫柔,像是從石頭縫裏,掙紮長出的小草,讓人動容。

沈書黎承認,這一刻他确實心髒都為之顫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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