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周進:“這就是我的答案,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我們結婚的事兒,可以暫緩。”

沈書黎睫毛顫動幾下。

雖然有些被打動,但這不代表他能過得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

他好想勇敢一點,勇敢地從過去走出來,勇敢地去擁抱未來的新生……

卻始終缺乏力量。

就好像陷在一灘泥沼裏,不管怎麽往外爬,都會覺得雙腿無力,然後越陷越深。

要怎麽辦才好。

周進看他垂着眉眼,一身的凝重和死寂,心裏不忍:“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不要小看了自己。”

他眼裏的沈書黎,是很強大的,一個強大的人被擊垮,變得不敢前進,這才是最讓人心疼的。

周進不知道沈書黎經歷了什麽,但他知道,一定是難以忍受的痛苦。

沈書黎安靜了很久,久到空氣都凝固,才說了一句話:“我爸,是被我逼死的。”

他的嗓音平靜,夾雜着一絲對自己的嘲諷。

周進呼吸都輕慢了些。

沈書黎又緩緩開口:“因為他賭.博,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指責他接受不了人生的失敗,不配為人父。”

“結果第二天,他就吊死在了家門口,我一開門,就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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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進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那是一種心疼。

他能想象到,這件事對沈書黎造成了多麽毀滅性的沖擊。

周進想起,多年前那場帶走了他父母的地震。

在地震前的最後一頓午飯,他還嫌棄母親做的飯不好吃,挑食不肯吃,挨了罵還還嘴。

結果當天,一場大地震,他的父母雙雙去世。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到了午飯時間,周進都心如刀絞,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地淚流滿面。

他總是翻來覆去地想,想着,那天要是不那麽任性就好了。

想着,還沒來得及跟媽媽道歉,要是當時低個頭就好了。

想着,媽媽生命消逝前的最後一刻,會不會心裏怪着他,怪他怎麽那麽不懂事。

還想着,自己當時為什麽嘴巴要那麽毒,媽媽會不會很傷心。

從此後,周進從原本開朗活潑的性格,變得沉默寡言、老實內向了,他把這當做對自己的懲罰。

那真是一段漫長又痛苦的時光,像是時刻有刀子在剜他的心髒,靈魂每時每刻都備受煎熬。

所以此刻,周進特別能明白沈書黎的感受。

這個人一定很自責,一定很累,一定很心痛。

一定,不想原諒自己。

周進拍了拍沈書黎的肩,感受到沈書黎似乎在輕輕顫抖,他想了想,最終就着這個姿勢,将人擁入了懷抱。

這個擁抱,跟暧昧無關,跟任何東西都無關,僅僅是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沈書黎獲得一點支撐的力量,想安撫面前這個人。

親人逝去的傷痛,僅憑言語的安慰,實在是太過淺薄,所以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抱着沈書黎。

沈書黎半個身子蜷縮在他懷裏,很久都沒動。

那陣痛苦碾過後,他逐漸平靜下來。

有一股難以描述的心安,讓他一直懸空的雙腳,踏踏實實地落了地。

半晌後,沈書黎輕聲說:“你怎麽找到陽陽的。”

氣氛太沉重,他不想在周進面前過于失态,有意岔開話題。

周進一下一下,掌心輕拍着他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樣:“你跟我說你進城去了,我就想着,你肯定不放心弟弟一個人在家,所以就去沈家看看。”

“然後在半路撿到了他。”

沈書黎再次被觸動,心尖都顫了顫。

這個人,為什麽能這麽細致周到,他甚至沒有拜托過周進,但周進卻能把他的事,都放在心上。

原來這就是他待在周進身旁,會覺得心安的原因。

這一瞬,沈書黎産生了一絲貪婪。

想要将周進據為己有的貪婪。

他想永遠地,獲得這種安心,想要靈魂也能得到安撫。

長時間的精神緊繃,加上一整天的奔波勞累,沈書黎早就累了,情緒平和下來後,在這樣一個溫柔又讓人踏實的懷抱中,他實在太過舒服。

疲倦很快襲來,沈書黎順應着,緩緩閉上了眼。

周進抱着他,望着夜空,突然輕聲說:“沈書黎,接受一切,然後往前走吧,往前走就好。走過了就好。”

“如果有過不去的痛苦,就背負着它們,一起前進。你可以怪自己,但是你不能放棄往前走。”

“永遠不要質疑自己,從來都沒有絕對正确的選擇,所以我們只能盡量讓自己的選擇變得正确。你要往前走,不管前面是天堂還是地獄,正确還是錯誤,都到盡頭去看看吧……”

沈書黎很困,但聽到這話,卻徒然有種落淚的沖動。

這些事,他一個人背負太久了,太沉重了,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

他壓抑着,獨自吞咽着,像是背着巨石、踩着刀尖在前進。

現在終于有人能理解他的罪惡感。

終于有人,允許他往前走。

在這段痛苦又漫長的時光裏,他好像一直在等這麽一句話。

沈書黎:“好……”

再沒了聲音。

周進以為他睡着了,站起身,溫柔地将人打橫抱起,送回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

周進做好了早餐,正準備敲門叫兄弟倆出來吃飯,結果門先自己開了。

周進低頭就看見一個小人兒,正悄摸聲地墊着腳,朝他噓了一聲。

沈書陽把他往外推,又轉身将卧室的門關上:“讓阿黎再睡會兒,他很久沒睡好了。”

周進看了眼腕表,都上午十點了,再沒睡好,也不是這個睡法:“不吃早飯怎麽行。”

他擡手又要敲門,沈書陽一把跳起來,抓住他胳膊,用力往外拉,腳尖都繃直了:

“你這個人,你怎麽說不聽!”

沈書陽把人拖到餐桌旁:“前陣子,我老是半夜聽見有人在砸我們家的大門,阿黎膽子小,肯定每晚都睡不好。”

他其實也沒怎麽睡着,但怕沈書黎擔心,才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周進微微蹙眉,他一皺眉,那張輪廓硬氣的臉,就顯露出一點戾氣和兇相。

不用想都知道,半夜搗鬼的,肯定是催債那些人。

這種事很麻煩的,正面硬剛也剛不過,對方能幹催債這行,那都不是吃素的。

報警更麻煩,一個是,抓不到他們,二個是,對方沒造成實質性傷害,哪怕警察介入,也只是教育。

就算拘留,不過幾天又出來了,那時候就會面臨被瘋狂報複的危險。

典型的小鬼難纏。

沈書陽拉拉他袖子:“這裏,要一份早飯,謝謝。”

周進一邊給他盛粥,一邊問:“沒想過搬家嗎?”

沈書陽嘆氣:“哪有那麽容易,我們沒錢。現在住的房子,其實早賣了,賣給了爸爸的一個好朋友,那個叔叔人好,說讓我們繼續當自己家住着。”

老宅倒是有一套房子,但好多年沒人住早荒廢了,屋頂都是漏的,要住人得修,那又要一筆錢了。

周進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到了快中午時,沈書黎才起床。

今天是周末,沈書陽也不用上學,周進就在客廳陪他玩兒。

看見客廳裏一大一小兩團人,趴在地毯上畫蠟筆畫,你一筆我一筆的,那種氣氛讓人覺得溫暖,心底踏實。

沈書黎突然有種微妙的感覺。

因為昨晚的談話,他對周進有些不自在,找了個借口,就帶着沈書陽匆匆離開。

一整天,沈書黎都在走神。

他腦子裏不斷地回想着,昨晚跟周進兩人的談話。

不斷地溫習着那個讓人貪戀的懷抱。

好像從昨晚後,他心裏那個沉重的包袱,變得輕松了,愧疚感和痛苦沒有減弱,但卻被安撫得平靜。

要往前走嗎。

他能往前走嗎,他有那種力量嗎。

晚上睡前,沈書黎把沈家的欠款都拿了出來,對着一沓文件發着呆。

所有事情都準備就緒,只要他想,立馬就能跟周進去領證。

但他還有些猶豫。沈書黎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可能,在命運即将發生重大轉變時,慣性會束縛住一個人,讓他害怕往前。

輾轉不眠,到了半夜,沈書黎再次聽到,門外響起砰咚的聲音。

他下意識蜷縮起身子,捂着耳朵想等那陣響動過去。

但這次,那些聲音卻愈來愈劇烈,還伴随着讓人心驚的嘩啦聲。

沈書黎深吸一口氣,将頭在被窩裏埋得更深,他的腿又記起了曾經被打斷那個瞬間,似乎隐隐地幻痛。

心髒也被緊緊地揪起來,一抽一抽地跳動得劇烈。

正要戴上耳機,卻猛然聽到一陣痛苦的尖叫,還有很大的哐當聲。

似乎什麽東西被打翻了。

沈書黎猶豫了會兒,試探性地下床,去了院兒裏,鼓起勇氣,從門縫往外看。

然後他怔在了原地。

門外有三個男人,一個身材健碩,背影熟悉,像拎小雞仔一樣,一手一只拎着另外兩個瘦竹竿一樣的男人。

沈書黎難以形容這一瞬的情感,踩空的雙腳,高懸的心髒,全都倏然穩穩落了地。

那是一種心安。

他不知道的是,還有依戀。

沈書黎喉結動了動,終于打開了門:“周進?”

男人回過頭,看見他頓了瞬,最後淺笑了起來:“我捉住了,你來看看這兩個是什麽人。”

沈書黎靜默片刻,一腳邁出大門。

那兩人卻先擡起頭,有些尴尬地對他笑:“書黎啊,是我們,你表哥和你二伯伯。”

沈書黎原本平靜的心,又被攪動起波瀾。

他不可置信,甚至有些不理解:“你們?這陣子都是你們在搗鬼?”

當初他去借錢,一衆親戚裏,也就表哥和二伯伯願意把錢借給他。

他原以為,他們是很親的人……

表哥面色難看:“對不住啊,我們最近手頭也有點緊,就是想催你還錢。”

本來也不用到這一步的,但微信上他們催過沈書黎好幾次,沈書黎都說沒錢。

沒錢又還住着這麽大的好宅子,誰信?

沈書黎沉默了,腦子稍稍一轉,輕易就明白了這兩人心底在想什麽:“你們是覺得我故意不想還錢?”

表哥和二伯伯給了他一個眼神,那表情明晃晃地是承認了。

沈書黎輕吸一口氣,低下了頭:“對不起,我……暫時沒錢。這房子,是我爸的一個好朋友買下來的,跟我說讓我暫時住着。”

表哥和二伯伯聽了這話,也都是一愣。

這,這他們也不知道啊。

他們就覺得,沈書黎住着原來的大宅子,說明手裏頭肯定有錢,就怕沈書黎會覺得跟他們是親戚,先把錢還給外人,反而拖着他們這些親戚的錢不還。

在微信上催了好幾次,沈書黎說沒錢,他們也只當借口,所以就想出這個招兒,想逼他還。

這事兒已經清楚,周進心裏不是滋味兒:“不管咋樣,你們也不能幹這種事兒,這是違法的懂不?”

表哥和二伯伯臉上也挂不住,讨好說:“書黎啊,你看都是誤會,咱也是親戚,看在我們借錢給你的份兒上,就別報警了吧。”

沈書黎垂着眼,他沒想過報警,要怪,只能怪他借了人家錢,又還不上。

他只是,心裏很失望。

前所未有的失望。

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落井下石的,是曾經對他施以援手的親人。

沈書黎背過身去:“你們走吧。我會盡快把錢還上。”

兩人都連連說謝謝,礙于面子,也就客套地說錢的事兒不着急。

周進卻不放過他們,低沉道:“我已經拍下了你們在沈家大門口,潑油漆和恐吓的視頻證據,如果沈書黎再受到騷擾,我會直接報警。”

二伯伯:“不會不會,我們保證不會再來。”

周進這才松了手。

剛才他跟那兩人打了一架,手下沒收力,估計這兩人,得在家躺幾天了。

沈書黎回頭看他:“進屋吧,外面冷。”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小院兒,在客廳坐下。

沈書黎給他倒了杯熱水,語氣軟了些:“你怎麽知道的。”

知道有人半夜在裝怪恐吓他。

周進捧着水杯暖手:“陽陽提了一嘴。我想着你們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就來看看。”

沈書黎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垂下眼皮,沒說出話來。

心裏卻暖得一塌糊塗。

好像有一股溫暖的潮汐,席卷而來,讓他整個人都沉沒在那種洶湧的動容中。

沈書黎注意到了,周進穿得很厚實,在門外時,手裏還拿着家夥。

這明明,就是記挂着他的事兒,有意來沈家大門口蹲守。

沈書黎:“如果今晚你沒遇到他們呢。”

周進輕描淡寫:“那就明晚再來看看。”

多蹲個幾天,總能蹲到。他也沒覺得這是多大個事兒。

沈書黎瞳孔顫動得厲害:“為什麽不告訴我。”

哪怕跟他說一聲,通個氣。

周進笑着調侃:“怕你有心理負擔,會不讓我幫忙。”

以前沈書黎也總是拒絕他的好意。他知道沈書黎不喜歡欠別人的。

沈書黎徹底動容了,他擡頭看向這個男人,勉強揚起一個笑:“結婚吧,周進。”

周進怔了一瞬。

沈書黎嗓音微顫,卻很堅定:“我們結婚吧。”

上次是他迫于局勢,不得不選擇跟周進結婚,這次卻是他心甘情願,願意跟這樣一個男人,共度一生。

他想,他真是有些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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