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周進回過神, 先笑了下:“這麽突然。”

沈書黎睫毛輕顫,低聲:“突然嗎。”

那是因為周進不知道,他已經在心裏, 做了無數次的思想建設,無數次地努力, 想要沖破屏障, 跨出那一步。

今晚的周進, 徹底打動了他, 讓他覺得,跟這個人在一起, 一定會幸福。

這個人,給了他前進的動力, 讓他想去看看美好的未來。

周進也認真了許多,坐直身子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嗎,這次決定了, 我不會再給你反悔的機會。”

他說完, 就看見沈書黎緩緩擡眼, 那雙漂亮的眸子裏,閃爍着堅定的光, 神采奕奕,讓人動容。

周進好多年沒看到過沈書黎露出這樣的表情了,也明白了對方的決心。

一時間, 心跳都快了些,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沈書黎微揚着下巴:“我決定了, 你不敢嗎。”

他語氣上挑, 帶着兩分挑釁,更多的是一種向往新生的希冀。

周進勾唇笑了:“沒什麽不敢的, 我從始至終都沒變過。”

沈書黎眼睛亮亮的:“好,那我們随時都可以領證,時間你來決定。”

周進抿唇,突然想起一件事:“能等我兩天嗎,我還沒跟家裏人商量好。”

上次他跟爺爺說了,在跟一個男人談對象,爺爺一直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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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周進也沒放棄過,一直在他耳邊,潛移默化地說些國內同性戀結婚的事兒,消除他的擔憂和偏見。

眼看周二爺從最初的抗拒,到現在稍微有些能接受了。

下一步,他得告訴爺爺,他要結婚的對象,是沈書黎。

然後帶着沈書黎回家吃頓飯,算是見家長,最後才能去領證。

世俗裏的禮節和步驟,還是必不可少,這是對沈書黎最基本的尊重。

沈書黎淺笑:“沒關系,你等我這麽久,我等你多久,都是應該的。”

他想了想,覺得有些事,還是有必要告訴周進,以防未來兩人心裏有嫌隙,過不好日子。

沈書黎坦誠道:“我可能,對信任別人這件事,有些困難……”

周進笑着打斷他:“所以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告訴我,不要對你抱太大的希望?你可能給不了我很多信任,給不了我很幸福的生活?”

沈書黎微怔,這人,是不是太過了解他了?

他沒反駁,這是一種默認。

周進把水杯放在桌上,畢竟兩人是在聊婚事,也算是一件人生大事,他緊張是難免的,但仍然故作随意,聊開另一個話題:

“你聽過一些話嗎,長輩們經常說的——

‘現在不愛護腸胃,以後老了怎麽辦’,‘現在不存錢,以後發生啥事兒要用怎麽辦’,這種話。”

沈書黎不懂他的意思,但緩緩點了點頭。

幾乎每個人,都曾經聽過這樣的話。

最典型的就是——現在不結婚生子,老了孤寡怎麽辦。

周進:“都在說未來,預設未來會有什麽痛苦,然後用現在的安逸和幸福,去為那些不存在的痛苦買單,你覺得值得嗎?”

這叫做——提前焦慮。

這種焦慮,會時刻壓抑、束縛着一個人,讓他當下不能暢快地敞開了去享受生活和幸福。

但其實很多事,未來根本不一定發生,至少它們對現在來說,是不存在的。

為了那些不存在的事,來壓抑當下的自己,扼殺一些可能性,并不明智。

一個人的狀态,整個都是壓抑的,就像垂着頭朝向地面生長的向日葵,未來真的會變好嗎?這樣的向日葵,真的能結出顆粒飽滿的果實嗎。

如果現在都過不好,人怎麽會有往前走的動力?

沈書黎恍然明白了他想表達什麽,心口發燙,有一股沖動在支配着他:“所以呢。”

周進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不要為了任何将來的事,去焦慮,去不安,束縛自己前進的腳步。告訴我,你現在想怎麽做。”

沈書黎瞳孔輕顫,喉嚨發幹:“想,跟你結婚。”

他眸子又亮了幾分,大聲了些:“我想跟你結婚,周進。想跟你試試,構建一個美好的家庭和未來。”

周進聽着心髒的砰咚聲,滿意地笑了:“好。沈書黎,你很勇敢。”

沈書黎耳尖驟然發紅,難為情地別開了臉。

他才不勇敢。

他是個懦弱又膽小的人,一直都是。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也會受傷。

是周進幾次給了他往前走的勇氣,如果光是他一個人……肯定不行的。

這些周進都不知道,沈書黎也不會告訴他。

他想在周進眼裏,成為一個很好的人。

沈書黎:“婚後,我想搬到要拆遷的那個老宅子去住,可以嗎。”

周進挑眉:“當然。改天我空了,過去幫你修一修,當婚房布置一下。”

兩人就這麽談好了,相視一笑。

很快天就亮了,周進騎着三輪車回了家。

他必須盡快搞定周二爺這邊。

還有件事,讓周進有些不安,那就是書裏沈書黎的第二次劫難。

那次劫難,會促使沈書黎性情大變,自暴自棄地堕落,甚至答應跟原主那樣的人結婚。

現在周進還不知道那件事是什麽,他只能時刻關注着沈書黎。

眼看距離劇情爆發點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心情又沉了些。

如果能快點跟沈書黎結婚,等事情發生時,他也能及時發現,并且名正言順地幫沈書黎處理掉。

到家後,周二爺正在院壩裏喂雞仔,聽見動靜,頭也沒擡。

周進把車停穩,站在他身旁跟他一同喂雞。

周二爺低頭看着地上:“一晚沒回來,去見你對象了?”

周進嗯了聲。

周二爺:“下回別大黑天跑出去,不安全。”

周進又嗯了聲,随着他一起轉了個方向:“爺爺,我想結婚了。”

周二爺顫顫巍巍地擡起眼,看了他好久,最後無奈道:“跟你的男朋友?”

周進:“嗯。”

周二爺望向虛空,蒼老渾濁的雙目顫動幾下。

他終歸是老了,他不同意又能怎麽辦。

孩子最終都是要去過自己的日子的,只要孩子能過得好……

周二爺嘆了聲:“哪家的娃。”

周進嗓音低了些:“沈家。他叫沈書黎。”

哐當一聲,周二爺手裏的鐵盆子沒拿穩,掉地上摔了。

他立在原地,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樹。好久,好久,都沒有動。似乎也沒有力氣再動。

周進心有不忍:“爺爺,他很好,跟他在一起,是我高攀了。”

周二爺低聲呵斥:“他再好有什麽用。沈家欠的錢,不是幾千,也不是幾萬,是幾百萬,甚至上千萬!你這輩子就是掙到死,你都掙不出來……”

像他們這樣的普通人,沒學歷,沒頭腦,沒本錢。

就算是勤勤懇懇地出去打工,工資頂破天一個月兩萬塊,掙到六七十歲,不吃不喝不用,也不過能攢百萬。

沈家的債務,能壓死他們幾代人。

周進扶住他:“爺爺,錢的事兒,你別急,有辦法的。我有內部消息,沈家的老宅子要拆遷了,差不多能還上。”

周二爺又是一陣沉默:“你是個什麽人?你咋知道那消息準?”

周進:“準的。馬上政府的通知書就會下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周二爺咳嗽了幾聲,除非周進當場拿出政府的拆遷通知書,不然他絕對不信。

現在,只當是孩子為了跟沈家那娃在一起,編出的一個理由來诓騙他。

周二爺一把甩掉周進的手,邁着蹒跚的步子進屋去了。

在門口又頓住,說了聲:“過幾天,就是你父母的忌日了,你這麽糟踐自己的人生,去問問他們同不同意。”

周進輕嘆了一聲。

又到了每年那個沉重的日子,他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和感情,原主的親人就是他的親人。這些年,他其實已經走出來了。

悲傷是有的,更多的是釋懷,不會特意去避諱父母的忌日,愛在心裏,記挂也在心裏,這就足夠。

周二爺卻似乎被永遠地,困在了當年地震的那天。

他本不該在這個日子附近,提結婚的事兒的。

但沈書黎那邊,也快到關鍵劇情了,等不得。

周進想了想,過兩天,就是父母的忌日,是時候跟周二爺剖心置腹地談談了。

他不認為在父母忌日去談結婚的事,有什麽不妥,尊重是放在心裏的,儀式并不那麽重要,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緊的。

他一定要趕在沈書黎的劫難發生前,跟沈書黎結婚,所以忌日後,不管周二爺同不同意,他都要行動了。

沈書黎這兩日精神很好,臉上泛着春光。

連沈書陽都發現了,還問他,是不是家裏的債要還清了。

沈書黎只蹲下身,蹭着他的小臉兒:“陽陽,哥哥要結婚了,跟那天帶你回農場的大哥哥。”

沈書陽聽完,反應倒是很平靜,随後他有一股自豪感。

看吧,還是他教得好,就憑那個傻大個,要追到阿黎,估計不行。

沈書黎:“陽陽同意嗎?哥哥想問問你的意見。”

畢竟以後,他肯定是要帶着沈書陽,三人一起生活的,直到沈書陽長大成年。

沈書陽揚起一張小臉:“同意啊。他也就,還行吧。”

主要是聽勸,聽教。

誰不喜歡聽話的小朋友呢。

小朋友也喜歡聽話的大人。

沈書黎眼睛彎彎,親親他的臉,抱住他:“陽陽真好,喜歡陽陽。”

沈書陽:“好啦別撒嬌了,快去找你老公。”

沈書黎原本覺得結婚這件事沒什麽,但‘老公’這個稱號一出來,他莫名有一股羞恥感,緩緩地紅了臉:“亂說什麽……”

沈書陽推開他:“結了婚,可不就是老公和老婆啦,不跟你說了,陽陽要看動畫了。”

房間的門被輕輕關上,沈書黎起身躺上床。

又想着,明天跟周進約好了,去老宅那邊修房子,要穿什麽好?

他又爬起來,一頭紮進衣櫃,到處翻找合适的衣服。

老宅已經好多年沒住人了,估計會有很多落灰,還是穿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比較好。

到時候弄髒了,也不會顯得他太狼狽。

沈書黎下意識在注意形象,但他自己沒發覺。

手扒拉了幾下,突然又看到了那件襯衫。

沈書黎頓了下,伸手将襯衫拉了出來,拿在手裏,垂着眸子看了很久。

沈書黎撫摸着面料,低聲輕喃:“爸,對不起,我要往前走了……”

周進說得對,他可以愧疚,可以痛苦,但他必須要往前走。

他會背負着沉重的過去,一起往前走。

沈書黎緩緩把臉埋進襯衫:“你也希望我過得好,對不對……”

半晌後,他把襯衫放進櫃子,挑好了明天要穿的一套衣裝,這才上床休息。

睡前卻收到了沈媽媽的短信。

上次沈媽媽給他發消息,是想問他拿萬把塊錢,去買什麽佛像,最後沈書黎沒給。

消停了一陣,這次不知道又是什麽事兒。

沈書黎猶豫了下,才點開看,但粗略掃過一眼,他眉頭就染上了愁。

沈媽媽:兒子,有錢沒有,媽媽要點錢

沈書黎:沒有

沈媽媽:這回是正經事,你爸爸之前的好朋友,就那個張叔叔,他說有個生意現在很賺,想帶着咱家一起,媽媽就問你拿點本金

沈書黎揉了揉眉心:沒有。你也不要太信任他們,這些人都是受利益驅使的,沒反過來坑咱們一把就不錯了

沈媽媽:你這孩子,咋現在防備心這麽重,以前他跟你爸爸關系很好的,不會坑咱們

沈書黎籲了口氣:錢我沒有,随便你吧

發完這句話,沈書黎就把手機鎖屏了。

沈媽媽就是這個性格,單純好騙,放在小說裏,多少是個傻白甜,特別好忽悠。

沈書黎都數不清,自從家裏破産後,沈媽媽光是搗鼓那些迷信的東西,就被人騙了多少錢了。

她之所以是這樣的性格,是因為從小家庭就好,父母寵愛,沒吃過苦。

長大後,剛成年,就跟沈爸結了婚。

他們是因為愛情走到一起的,沈爸特別寵愛沈媽媽,把她養得不谙世事,像個小姑娘一樣。

沈爸還很自豪,說沈媽媽才是他這輩子最成功的傑作。自己的女人,沒吃過苦,不懂得世事險惡,那說明被他又寵又愛,養得很好。

沈書黎當年只是羨慕這樣的父母愛情,直到家裏破産……

沈爸死後,沈媽媽就整天不回家了,到處搞些迷信的東西。

別人說她是精神有了問題,但沈書黎知道不是的,她只是接受不了這一切。

沈書黎找過她很多次,甚至試圖把她關在家裏,但都沒有效果,她還是會跑出去。

後來沈書黎心累了,就不管她了,他還有弟弟要照顧,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處理。反正如果有大事,沈媽媽會自己打電話聯系他。

沈書黎躺下後,想到沈媽媽的事,想到一些往事,心口又開始郁結。

直到手機叮咛一聲響,他拿起來看了眼,是周進的信息。

周進:晚安,明天見

于是沈書黎的世界,就這麽陰轉晴了,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緩緩閉上了眼。

這一晚,沈書黎前所未有地睡了個好覺,再沒有噩夢侵擾,也沒有劇烈的砸門聲。

第二天醒來,整個人重生了一般,光彩煥發。

他把自己收拾好,又把沈書陽送去學校,這才趕去跟周進彙合。

今天周進穿了一身有點破舊的衣服,外套的腋下,都是開線的,能看到裏面的內襯,背上還背了個黑色的書包。

并不怎麽帥氣,反而有點土,但沈書黎卻心口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緒,牽扯着他的神經都說不出的愉悅。

這種體驗,以前從沒有過,他也不清楚是什麽。

就是覺得,見到周進,很開心。

想見他,想多看他幾眼,還想靠近他。

這種感覺,似乎是從周進幫他抓人那晚後,就開始很明顯地存在的。

起初沈書黎還沒察覺,但今天見到周進,那種感覺變得前所未有地強烈,讓他忽視不了。

似乎,有什麽在變了。

他是高興的,但又說不出的有點恐懼,下意識把這種情緒壓了回去。

周進瞧他盯着自己看,挑眉:“怎麽了?我很奇怪?”

沈書黎回神,低頭笑:“像工地上的農民工。”

周進扯了扯衣服:“修房子嘛,幹的都是髒活,這衣服穿了就不要了,也懶得洗了。”

沈書黎嗯了聲,沒再說話,只時不時拿餘光去偷看他。

兩人安靜地相處着,氣氛卻很好,讓人覺得春風拂面般舒服。

很快到了老宅,巡視一番,決定先從屋頂下手。

房子太老了,屋頂是那種一片片的瓦房,好多瓦片損壞,下雨指定漏水,需要撿修一下。

分工合作,周進負責在房頂上修,沈書黎在下面搭個梯子,用籃子給他運新買的瓦片。

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

中午時,周進從房頂上下來,一身的灰塵,臉上也灰撲撲的,尤其鼻尖有一團,黢黑。

估計是在上面嗆了灰塵,覺得癢,所以用手摸了。

沈書黎看了他一眼,就悶着頭笑。

周進也彎了眼:“笑什麽。”

沈書黎翹着嘴角,搖搖頭,又悄摸瞄他一眼,還是笑。

周進無奈,也不問了,找了個幹淨的地兒,把髒兮兮的外套脫了,從包裏拿出一個保溫盒,又招呼沈書黎:“來吃飯。”

沈書黎用紙巾擦幹淨一個凳子,兩人并排坐在一起,前面是一個破舊的矮腳書櫃,清理幹淨後,剛好用來放飯盒。

一邊吃,周進一邊說:“你對咱們婚房的家具,裝修什麽的,有沒有要求?我看着辦。”

沈書黎想了下:“家具,結實耐用就行,裝修你來弄吧,我不太會。對了,床上用品,一定要好一點,舒服的那種,不然我會睡不着……”

周進認真地聽着,用心記下每一點。

沈書黎說到一半,頓住:“我可能,有點嬌氣。還是你都看着辦吧。如果我提意見,可能我們預算會不夠。”

周進歪頭看着他笑:“嬌氣?”

怎麽有人這麽形容自己。

沈書黎被他笑得有點難堪,耳尖發紅,但仍然平靜道:“我個人覺得這不叫嬌氣,只是追求比較高的生活質量。”

但在別人看來,這就是嬌氣。

嬌氣就是難伺候,吹毛求疵地挑這挑那,他以前大學的室友,就是這麽形容他的。

周進卻說:“這不是嬌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舒适區域。只是你的舒适區域要求比普通人高。”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嬌養的緣故吧。

周進端着飯盒,用力刨了兩口:“滿足一些日常的小舒适,生活的幸福指數會變高。”

“像是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趴,被子很柔軟,還有淡淡的香氣,就會覺得好幸福。所以這些不是嬌氣,不是小事,是值得重視的事。”

沈書黎眼睛亮了些,尾音不自覺上揚幾分:“我也這麽認為。”

周進笑:“這些微小的事情,組成了平淡的日常,如果每個生活的小細節,都能這麽幸福,那每天的正能量指數就會很高,每天都會很幸福。”

沈書黎點點頭,壓着嘴角的弧度。

這種心有靈犀的默契,讓他覺得靈魂都像是在被溫養一般,舒服到骨子裏了,還有一種偶然挖掘到寶藏的驚喜。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股情緒,又冒了出來,讓他心髒都砰咚砰咚地跳個不停。

沈書黎按了按心口,這到底是什麽,好奇怪的感覺。

周進:“快吃吧,下午還要去接陽陽,我們盡快弄完。”

沈書黎嗯了聲,端着飯盒,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吃飯時很斯文,嘴裏只會包一點點,慢慢地嚼着,嚼完了才會再吃下一口。

貫徹兩個詞,斯文,優雅。像是什麽貴族王子一樣,讓人光看着就賞心悅目。

沈書黎飯量有些小,尤其是家裏破産後,每天都很憂心,他有一點厭食症了,吃得很少。

現在他已經吃飽了,但他怕自己吃得不多,會讓周進以為他覺得飯不好吃,所以只能接着吃,但夾菜次數少了。

周進還是察覺到了,就說:“以後你喜歡吃什麽,就告訴我,我來做。”

沈書黎嗯了聲:“今天的就很好吃。”

周進笑了下,沒再說話,埋頭刨飯。

他吃飯就比較狂野,是那種胡吃海塞的類型。

沈書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再偷偷看一眼,然後耳根子開始發燒。

換做以前,他會覺得這個人怎麽這麽粗魯。

但現在,他卻感覺心裏癢巴巴的,眼神從周進端着碗、青筋畢現的手,掃到他不斷吞咽滑動的喉結上。

覺得這個男人,很粗狂,野性,每個動作都勾着他似的。

周進的飯盒很快就空了,他看了眼沈書黎的:“還吃嗎?吃不完不用勉強。”

沈書黎實在是飽了:“不吃了。”

周進點點頭,很自然地把他的飯盒接過去,然後夾了菜,和着沈書黎吃剩的飯,又開始埋頭往嘴裏扒。

沈書黎起先怔了下,随後臉上緩緩燒紅,有些難為情:“你……怎麽吃我剩的。”

周進空隙間朝他笑:“要吃完,不能浪費糧食。”

沈書黎手緩緩攥緊,別開頭不看他:“那也不能吃我的剩飯,這……”

這也太親密了,親密到讓他不知所措。

但說實話,他心裏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歡喜,讓他心跳都快了幾分。

周進沒發覺他的異常,只說:“怎麽了?你很介意?”

沈書黎緊抿着唇,臉上發燒,搖了搖頭。

算了。

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遲鈍。

如果他多想,反而是輸了。

兩人又忙活了一個下午,但宅子太大了,還是沒弄完。

周進就說,改天他叫幾個人來,大家一起做會快些。

沈書黎:“要付工資嗎,我手頭可能有點緊巴。”

周進把書包往三輪車裏一扔,揚下巴示意他上車,一邊說:“不用,都是熟人,到時候管飯就好。”

沈書黎沒說話了,垂着頭想事兒。

他可不會單純地認為,真的一頓飯就能把別人打發。

心裏都清楚,這種,欠的是人情債,最不好還清。以後人家家裏有個啥事兒,周進肯定也不能推脫。

沈書黎:“要不,我還是拿錢請專門的工人來修吧。”

周進蹬着三輪,餘音碎在風裏:“沒事兒。你不用覺得欠我的不好意思。我們都要結婚了,以後你多給家裏掙錢,讓我吃軟飯就好。”

半開玩笑的語氣,反而讓沈書黎心裏松快許多,他微微笑起來:“好。一定讓你軟飯吃個飽。”

很快兩人到了沈書陽的小學,他們一眼就看見了在門口等着的沈書陽。

經過上次的‘走失’事件後,沈書陽乖了很多,也不鬧着要獨立,要自己回家了,放學了就乖乖等着哥哥來接。

他知道,這樣才是真的讓沈書黎省心。

沈書陽兩手扯着書包袋子,邁着小短腿飛快朝他們奔過來,還沒站穩就嚷着:“快快快!我要吃那個棉花糖!幫我買!”

看到同學一窩蜂都過去了,他很着急,兩只手都拉着沈書黎胳膊,拼命往那邊拽。

沈書黎笑着:“好,等哥哥一下。”

他翻了翻兜,結果發現沒帶錢,又打開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二,馬上就要關機了,也來不及付錢。

周進看出來了:“沒錢?”

沈書黎尴尬得耳根都紅了,但他面色不顯,淡定地點頭。

周進就摸了摸自己的兜,結果比沈書黎還幹淨,看了眼手機,沒電關機了。

兩人今天的安排,就是修老宅,沒想過可能會花錢,就沒帶錢,手機經過一天,電量也都消耗完了,沒辦法電子支付。

于是兩個大人,當着一個小孩兒的面,面面相觑一番,最後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沈書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臉一垮:“你們兩個,真是氣死我了,五毛錢都拿不出來。”

周進摸摸他的頭:“下回給你買,下回一定。”

沈書陽:“那好吧,說好了,下回一定要買哦,你跟我拉鈎蓋章。”

周進嗯了聲,主動跟他對了下大拇指,算是蓋章。

于是沈書陽又開心起來了,蹦蹦跳跳地上了三輪車。

這時,沈書黎的手機震動了下,他匆匆瞥了一眼,又是沈媽媽發來要錢的消息,不自覺蹙眉。

周進捕捉到了他這個微小的表情,又想到書裏,對沈書黎造成第二次重大打擊的劫難,他一顆心驟然提了起來。

佯裝自然地問:“有事?”

沈書黎回神,把手機揣進兜裏:“沒有,回家吧。”

周進看着他,認真道:“如果最近,你察覺到什麽事不對,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好嗎。”

沈書黎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樣,表情變得奇怪。

周進眼神閃了閃,咳了聲:“就是覺得,我們都要結婚了,你有事不要一個人撐着,要學會依靠我。”

沈書黎勉強撐起一個淺笑:“我沒事,放心吧。”

回去時,周進蹬着三輪帶兩人,沈書黎坐在車肚子裏,抱着沈書陽,問他今天老師都教了些什麽。

沈書陽就事無巨細地跟他分享。

周進聽了一耳朵,不自覺笑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就是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覺,從心裏頭冒出來。

這種氛圍,真的很有家的感覺。

他從小就沒了父母,一直很向往這樣的場景。

路上時,碰見沈書陽的同學,看見他坐在一個破三輪裏,就大聲嘲笑着對他喊:“沈書陽!你怎麽坐在個三輪車裏!哈哈哈你好好笑!”

沈書陽才不理會他們。

周進卻恍然回過味兒來。

他想起小時候,爺爺撿垃圾養他,他放學後經常去幫爺爺的忙,班上同學撞見了,也是這樣大聲嘲笑他,說他家裏怎麽是撿垃圾的,好好笑。

當時周進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那些嘲笑,還是多少影響了他,讓他在那個敏感你年紀,面對同齡人,隐隐地有些自卑。

他不想讓沈書陽也跟當年的他,走同樣的路。

更何況沈書陽原來的家庭條件很好,恐怕沒受過這樣的嘲笑,小孩兒自尊心也強,聽到這些話,怕是會難過。

周進心裏不是滋味,就偏頭問:“要不以後,我弄個好點的車來接你?”

沒想到,沈書陽卻說:“別人笑你幾句,你就要按照他們的想法去活嗎?那你也太脆弱了。”

周進怔住,懵了一會兒。

一琢磨,嘿,真有道理。

沈書陽接着說:“三輪車怎麽了,三輪車誰也沒惹!三輪車也是你辛辛苦苦掙錢買來的,這不是三輪車,這是夢想南瓜車!”

他半蹲着,伸着短短的小胳膊,有模有樣地拍了拍周進的肩膀:

“你不要因為他們的話自卑!三輪車很有前途,我就愛坐三輪車!看好你哦!”

周進沒忍住,胸膛輕顫着笑了起來:“嗯,好的。”

沈書黎也笑,把沈書陽抱回來揣在懷裏,又跟周進說:“我弟弟可愛吧。”

他邊說還邊拿臉去蹭沈書陽,黏糊得不行。

周進用餘光瞥了兩人一眼,瞳孔緩緩睜大。

夕陽下的男人,碎發上沾了一點金黃色,顯得他輪廓溫柔,一雙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弧度,像是小貓一樣蹭着弟弟。

叫人看了心都軟成了棉花糖。

這是,在撒嬌?

周進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柔軟、黏人,會撒嬌的沈書黎,一時間忍不住偏頭多看了幾眼。

又彎着唇角笑起來:“嗯。可愛。”

兩人都好可愛。

把兩兄弟送回沈家後,周進去了徐立家。

今天心情不錯,精神頭很好,任誰都看得出他春風滿面。

徐清清打趣兒說:“喲,你撿了一個億?”

周進只是笑,在沙發上坐下,正好這時徐叔叔和徐阿姨出來,他就大聲宣布般說了:“我要結婚了。”

徐立懶洋洋地看他一眼:“你上回就說過了。”

周進:“這次是真的。只是爺爺還沒同意。”

徐叔叔嘆了聲:“他老一輩,思想有些頑固,沒事兒,這樣,你交給我,我找他喝幾天酒,保證幫你把他說開。”

徐叔叔的口才好,周進是了解的,畢竟做生意的,常年跟人打交道,沒點嘴皮子上的功夫怎麽行。

周進笑:“好,麻煩叔叔了。”

如果能有徐叔叔的幫助,說不準事情會順利些。

徐阿姨坐到他身邊,趁機塞了一個紅包到他兜裏。

周進察覺到了,摸出來一看,好厚一沓錢。

他忙把錢往回塞,說:“不行不行,姨,這個真的不行。”

徐阿姨堅持按住他的手:“說啥呢,這個不是給你的,是給沈少爺的。”

“咱們這邊有規矩,婚嫁時雙方父母要給小輩紅包,紅包的大小,顯示出對對方的尊重。這我都還嫌少了呢。但多了又怕人家不收。”

徐叔叔也說:“你爸媽去得早,這些年我們一直把你當親兒子,這種事,就讓我們代替他們行使以下義務。”

又板着臉說:“除非你不把我們當父母。”

周進頓時啞然:“怎麽會。”

從小到大,徐叔叔和徐阿姨沒少照顧他,他幾乎是在徐家蹭飯長大的,學校裏開家長會時,周二爺也不懂那些,都是徐家夫婦幫他去開會。

他心裏是很敬愛徐叔叔和徐阿姨的,但他們并無血緣關系,周進總覺得虧欠他們太多,所以才不想虧欠更多。

徐阿姨卻說:“嗐,這點錢算什麽。等我們老了,你記得給我們養老就行,那時候可別翻臉不認人啊。”

她是玩笑話,但周進卻當了真:“好,我給你們養老。”

一時間,氣氛變得煽情。

徐阿姨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真懂事,比親生的都懂事。”

徐清清和徐立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媽,那是別人家的兒子,你不要癡心妄想。你的兒子在這邊。”

徐阿姨瞅了他一眼,嘶了聲:“沒眼看。”

徐立捂着心口:“……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沒有分寸感的大人真讨厭。

他要偷偷生氣三分鐘。

周進收下了紅包,又跟徐立說:“這兩天你有事兒不,幫我個忙。”

徐立又來了精神。

哼,看吧,有事還是要求他。

可見他的重要性不比一般,他,才是這個家的定海神針!

徐立翹着個二郎腿,一副大爺樣:“曰。”

周進:“沈家的老宅,我們打算婚後搬過去住一段時間,但需要修一下,人手不夠。”

徐立啧了聲:“成,包在我身上。”

他狐朋友狗一大堆,正好拉過來幹苦力不是。

周進放心了,拍拍他肩膀。

一起吃了個晚飯,飯後,徐阿姨和徐叔叔兩人在客廳看綜藝,徐立在打游戲。

徐清清喝了點酒,喝得二麻二麻的,又覺得一個人喝挺沒意思,就一把薅起周進衣領:“走,陪姐去外面潇灑。”

這個家,就周進的酒量,配得到她的正視。

兩人在大門外的階陽上擺了個小攤,望着漆黑的夜幕,放空自己。

徐清清跟他碰了下杯,随口聊:“你跟那個少爺,咋樣了。”

周進抿了一口:“很好。他接受我了。”

徐清清挑唇:“那麽容易就接受你了?”

周進聳了聳肩,沒說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把沈書黎當做好朋友一樣,真誠地對待。

相處日常,也沒有刻意做什麽。

所以在周進這個視角,就好像,突然之間,沈書黎就接受了他。

還挺奇妙的感覺。

徐清清:“那你對他呢,是個什麽态度,你認定他了?”

周進想了想:“差不多吧。”

徐清清嗤笑:“小屁孩兒,差多了好嗎。如果現在沈家又欠了一大筆債,根本還不清的債,你還會繼續、堅持地選擇他嗎?”

周進輕描淡寫:“嗯。我選了他,是因為他這個人,跟其他所有都無關。”

因為他選擇的是沈書黎。

那不管是欠了一百萬的沈書黎,還是欠了一千萬的沈書黎,是瘸了一條腿的沈書黎,還是徹底殘疾的沈書黎,都是沈書黎。

只要是沈書黎就好。

就好像周進床頭的布娃娃,不管是髒了,還是殘缺了,只要還是那個陪着他長大的布娃娃,他就不會扔。

徐清清看了會兒天:“那你喜歡他嗎?”

周進怔了下,心跳驟然亂了一瞬,有一股說不明的感覺湧了出來,讓他下意識張了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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