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并不敢想什麽, 來宋家之前,祖母說的話歷歷在目。
祖母說, 要好好巴結這位宋二小姐,人家是天之驕女, 但凡手裏漏個三瓜兩棗的,就足夠她們姐妹風風光光出嫁了。
宋二小姐的未婚夫, 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宋語珍擡頭看着何景明的笑臉, 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宋語亭離的遠, 什麽都沒聽見,只疑惑地問:“有什麽了?”
宋語寧亦是一臉困惑。
何景明不帶絲毫心虛:“沒有什麽,這冬天逛花園子, 能看見什麽?”
“看枯枝落葉,留得殘荷聽雨聲,亦是一番美景。” 宋語亭一腳才話音未落, 一腳踩上一根樹枝,腳下一滑,便向後倒去。
那枯枝上還帶着殘雪,在寒冷的天氣裏結了冰, 可不是滑的很。
宋語寧尖叫一聲:“二姐姐……”
宋語亭閉上眼, 等待着倒在地上的劇痛。
可是身體觸及的卻不是堅硬的地面。
而是一個溫熱的身體。
一雙有力的手握在腰上,隔着厚厚的棉衣,宋語亭幾乎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
她心有餘悸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便是何景明神情無奈的臉。
何景明一只手攬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頭上的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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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心着點, 走路不看腳下的……”
宋語亭從下面仰視過去,男人堅毅的下巴上有淡淡的胡碴,平白多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他身上依然是那種淡淡的冷香,傳入鼻腔中,就像是陽光的味道。
宋語亭不知不覺紅了耳朵。
她掙開何景明,站直身體,低聲道:“我知道了。”
何景明手裏一空,心也跟着空蕩蕩的。
女孩腰肢柔軟纖細,如同雲朵般的感覺,揮之不去
面上卻還是溫和笑道:“你再這樣,摔了有你哭的。”
“真的不會了。”宋語亭後退一步,“你別說了。”
他的氣息那麽近,幾乎撲在臉上。
何景明看着她的耳朵,眉眼突然綻開來。
宋語寧走過來握住宋語亭的手臂:“二姐姐,我扶着你,真是讓人操心。”
宋語亭低低嗯了一聲。
宋酹上前道:“韶陽兄的身手,當真是蓋世無雙了。”
剛才那一瞬間,他們離的那麽遠,何景明還是來得及接住了語亭。
那個速度,宋酹豔羨不已。
哪個少年不想做個英雄,見到強者,自然不自覺的仰慕。
何景明笑道:“不算什麽。”
“多練幾年,總不晚的,你若是想,便尋兩個可靠的師傅,就算不行,也能強身健體。”
宋酹很驚喜:“往常都聽人說,年紀大了便不行了,我當真可以嗎?”
“只是效果不好罷了,且不要太過為難自己,循序漸進,總會有好處的。”
其實幼兒學武才是不知好壞。
大多武術學了,會長不高的。
他跟着皇子們一起習武,也是從十來歲才開始的。
真正跟着師傅學習騎射,是十三歲那年,太子也是如此。
宋酹這個年紀,也算不上很晚了。
宋語亭歪頭:“那我能學嗎?”
“你……”何景明失笑,“我怕你受不了這個苦頭,還是算了吧。”
那樣勝雪的柔膩肌膚,萬一曬黑了多心疼人。
宋語亭想了想,遺憾地嘆口氣:“那還是算了吧。”
她是受不了那種苦頭的。
小時候看叔叔們在校場上習武,風吹日曬的,看着都難受,她才不要。
幾人走着,宋語亭忽然指着前面的路道:“前面有個特別漂亮的湖,我剛才跟你們說留得殘荷聽雨聲,這裏面真的有滿池荷花的。”
宋語珍疑惑道:“你怎麽知道的?”
荷花開的時候,語亭還沒有回京啊?
宋語亭道:“我之前路過啊,看見了殘荷,猜出來的。”
其實并不是這樣。
前世的時候,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那個湖了。
哪兒尋常都是沒人的,安靜寂寞。
沒有人諷刺她,沒有人傷害她。
走到這個地方,就能想起那時候的事情。
可是這一次,她有這麽多人陪着。
她不再孤獨了。
何景明低頭看着她道:“你喜歡荷花麽?”
“喜歡啊,怎麽了?”
又沒有什麽奇怪的,很多人都喜歡。
“我在城郊有處莊子,佃戶們種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宛如江南風光,你若是想看,等明年夏天,我帶你過去。”
宋語亭有些心動。
她從來沒去過江南,可單單看書,都能想象那種情景。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她很向往那樣的生活。原以為見不到的,可是何景明說,他有這麽一處莊子。
宋酹道:“京郊并沒有适合種荷花的地方,韶陽兄的莊子,怎麽種了這個?”
佃戶們該是種掙錢高産的東西的,荷花也只能用來看罷了。
“那原不是我的,是給宮裏供花的莊子,只是後來貴妃娘娘不喜荷花,陛下也懶得見了,就不讓進貢,莊子留着沒用,我就給要來了。”
他說的輕巧,宋酹等人卻是心驚肉跳。
那可是進貢皇宮的皇莊。
宋語亭外祖家的人,不過是個皇商,地位就已經是不凡了。
可是何景明卻能夠輕描淡寫地要了皇帝的莊子。
這種地位,并非宋家人可以比拟。
宋語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宋語亭。
父親不一樣,就算是同一家的女兒,日後的走向也是千差萬別。
幾人說話間走到湖邊。
何景明腳步一頓,指着湖水中的一角,眯起眼睛:“那是不是個人?”
宋語珍心裏一跳,撥開人走到最前面。
定睛一看,猛然吸了口氣。
這大過年的,該不會是出了人命吧。
她焦急地看向何景明:“世子,我們都不會水,您……”
何景明脫下身上厚重的大氅,遞給宋語亭,低聲道:“幫我拿着。”
轉身便下水,朝那個方向走去。
冬日裏湖水不深,可卻是入骨的冰冷。
宋語亭咬緊下唇,看向宋語寧道:“語寧,你幫我去清輝院,讓人準備好火爐姜湯,将我爹的衣服也拿兩件出來。”
宋語寧看了眼水中的何景明,點點頭,轉身飛跑離去。
何景明踩着腳底的淤泥,走到那人身邊。
對方已經昏迷了,也沒了掙紮的過程,倒是省了不少事。
何景明将人抗到肩上,走回岸邊。
一把扔在地上。
他渾身濕漉漉的,饒是身體再好也受不住發抖了。
宋語亭連忙跑過來,把大氅披到他身上。
“兄長,姐姐,我先帶何世子去換身衣服,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宋語珍道:“你快去吧,世子身子要緊,不用擔心這裏的事。”
宋語亭看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拉住何景明的手腕就走。
何景明無奈道:“你別着急,我敢下水就不會有事的。”
宋語亭沒說話。
那種情形下,他不下去也沒辦法。
在場的全是女眷,宋酹文弱書生,只他身強體壯的,總不好見死不救。
宋語亭低聲道:“你……你若是出事了,宋家該怎麽跟人交代。”
“語亭,你……”
何景明沒說完,輕輕嘆口氣。
算了,她年紀還小,再等等也不急。
萬一問了被拒絕了,豈不尴尬。
等到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再說這樣的話。
何景明第一次進入清輝院,就是在渾身濕透,宛如落湯雞的狼狽狀态下。
嬷嬷和幾個丫頭捧着宋将軍的衣服等在那裏,看見他們進來,連忙道:“何世子快換了衣裳,這大冷的天,實在辛苦了。”
何景明搖搖頭:“無礙。”
話音剛落,便打了個噴嚏。
嬷嬷連忙道:“何将軍快去換衣服吧,出來喝兩碗姜湯驅寒,省的真病了。”
何景明點點頭,先脫下了身上的大氅遞給嬷嬷,“勞煩嬷嬷幫我清理一下。”
這才去了嬷嬷指着的側室去換衣服。
嬷嬷問道:“小姐,這是怎麽回事,怎麽讓何将軍下水了?”
“救了個人,大過年的見死不救總不好,嬷嬷你們快去端姜湯來,還有火爐子多生幾個,全放在這屋裏。”
“這就去這就去。”嬷嬷點頭道,“再來碗熱騰騰的米粥抱着喝。”
宋語亭點點頭,焦躁地看着何景明的方向。
這麽冷的天,他再厲害也受不住啊。
嬷嬷端着姜湯過來的時候,何景明剛好從屋裏出來。
他身材高大,比宋将軍更勝一籌,穿着宋将軍的衣服,有些不大合身。
可是更顯得力量驚人。
宋語亭轉了目光,不大好意思盯着他看,“我這兒沒有合身的大氅,你先坐爐子邊吧,嬷嬷讓人給你清理大氅了。”
爐子邊是兩把椅子,一張美人榻。
何景明裝模作樣地抖了抖,“語亭,我有些冷,你的被子能借我用一用嗎?”
他指着美人榻上的被褥。
宋語亭道:“那是丫頭的。”
何景明回頭看她,眼睛裏的意思極為清楚。
難道你要我睡丫頭的被褥?
宋語亭一陣心虛,無奈看嬷嬷:“去我櫃子裏拿一床被褥出來鋪上。”
嬷嬷看看二人,一時也有些糊塗。
這是個什麽意思,小姐為何這般容忍何将軍?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為什麽什麽都看不懂?
宋語亭輕輕嘆口氣。
她能怎麽辦,何将軍身嬌肉貴,身份不凡,一點也不能委屈人家。
嬷嬷從旁邊的屋子裏抱着一床被子過來,換在榻上。
只笑說:“何将軍先喝了姜湯吧。”
何景明單手接過那碗氣味刺鼻的水,沉默一瞬,幹脆利落地灌了下去。
他擡頭看宋語亭:“有水嗎?”
嬷嬷笑道:“有粥,何将軍喝完熱粥吧。”
何景明不動聲色地籲了口氣。
那姜湯,實在難喝,若不是亭亭的表情實在太期盼,他是死都不會喝一口的。
何景明抱着小碗,一口一口喝完了一碗白粥,這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宋語亭看着他,悄悄紅了臉。
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能走,只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
兩人靜靜無言,嬷嬷看着有些感慨。
她們家單純柔軟的小姐,居然就要被人騙走了。
等将軍回來,還不知道要怎麽生氣呢。
好好的閨女,回了趟京城,就成了人家的。
将軍也是非常可憐了。
她嘆口氣,輕輕關上門退了出去。,
雖然很不舍得小姐,但是何将軍好在人品可靠,而且看上去喜歡小姐,只要小姐自己開心,她也不會阻攔的。
宋語亭見氣氛實在寂靜,便尴尬笑道:“你……”
何景明道:“亭亭,這個被子,你用過麽?”
宋語亭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臉色瞬間爆紅。
“你……你不要臉!”
何景明不怕被罵,他心滿意足地裹緊自己:“亭亭,女孩子家的,不要說這種話。”
他圍在宋語亭的被子裏,四周仿佛都是女孩兒身上的香味,柔軟溫暖的棉被,使人內心幸福又安穩。
何景明慢慢睡了過去。
宋語亭再想說話,就看見他閉着眼睛,熟睡過去。
男人睡夢中十分安靜,長長的睫毛搭在眼皮上,映下一片陰影。
眉眼都舒展開來,像一個天真單純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宋語亭蹲在榻前看着提他,悄悄伸出手,往人臉上探了一把,灼熱的溫度傳到手上,宋語亭幾乎是被燙紅了臉頰。
他生的那般好看,真的讓人不舍得拒絕。
宋語亭就靜靜看着他,直到腳麻了,才有感覺。
站起身,卻發現自己走路已經沒有那麽麻利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做到椅子上,忍受着腳上傳來的痛苦感。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何景明還是沒有轉醒的跡象。
宋語亭奇怪地走到床邊,想将人叫起來,白天睡太多了,晚上就睡不好了。
她輕輕喊了兩聲,何景明沒有任何反應。
宋語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拍他的臉,惡作劇似的,想将人拍醒。
手觸摸到他的臉,滾燙的溫度傳入手心,宋語亭才注意到,對方臉上不同尋常的紅色。
她吃了一驚,連忙打開門喊道:“嬷嬷,去請大夫來,何将軍發燒了。”
嬷嬷急匆匆地吩咐了丫鬟兩句,連忙走進來。
“怎麽回事?”
“我剛才碰了碰他的臉,燙的燒手。”宋語亭着急道,“他不會有事吧。”
“小姐別急,估計是着涼了,等大夫過來吧。”嬷嬷将被子掀開一角,給他透透氣,又道,“小姐把東邊的窗戶打開,不會有事的。”
宋語亭聽話地去開窗。
低落到:“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領着大家去湖邊了。”
嬷嬷嘆口氣。
宋語亭擡頭問:“嬷嬷,是誰跳湖了,哪個院的丫頭?”
嬷嬷沉默了一瞬,還是慨嘆道:“是三小姐……”
宋語書。
宋語亭皺起眉頭:“她?她幹什麽跳湖?她不是在老太太後院裏面嗎?”
嬷嬷道:“沒人知道他想幹什麽,嗆了水現在還沒醒,萱茂堂伺候的丫鬟說,因為過節看管的松了一點,就讓她跑了出來,沒想到人直接跳湖了。”
這天寒地凍的,宋語書難不成是在找死?
可是她那個脾氣,不像是這麽想不開的人啊。
“不管了,她想死就讓她去死吧。”宋語亭皺眉,“早知道是宋語書,就不讓救了。”
若說在宋家,宋語亭最厭惡誰,自然是非宋語書莫屬的。
為了救她,讓何景明遭這樣的罪,宋語亭想一想救覺得不值得。
若是換個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遭罪也便罷了,好歹是值得的。
可是宋語書……
宋語亭回頭看向何景明,輕輕嘆口氣。
只希望他不要有事。
老太太聽說了清輝院的事,急匆匆就過來了,這樣大的事,就不能任由小孫女自己處理了。
何世子的性命,可是關系着整個宋家的生死榮辱。
老太太心裏面對宋語書一陣厭惡。
大過年的,非要找事,若是害了整個宋家,她就等着去庵堂裏跟她娘作伴吧。
宋語亭站在屋內,看到老太太,只情緒低落地問候了一句:“祖母。”
老太太沒有責怪。
“何世子不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