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諸事不順
第67章 諸事不順
宋喻明在程向黎家睡了一晚,第二天還是遵循生物鐘的規律,很早就醒了。
等到八點多,程向黎還沒有起來,宋喻明有點餓了,敲了敲他的房門,想叫他一起起來吃飯。
屋裏依然沒有動靜,宋喻明開門進去,見程向黎蓋着一床薄被,側睡在床裏,枕邊的手機屏幕不停閃爍,放着一首他聽不懂的粵語歌。
宋喻明拿起手機,關掉他的鬧鐘,隔着被子推了幾下。
因為剛洗過澡,宋喻明身上還留着沐浴露的味道。半夢半醒間,程向黎聞到了一股甘甜的果香味。
睜開眼,見宋喻明站在床邊,程向黎身下一緊,擡手在床頭櫃上找手機:“現在幾點了?”
“快九點了,”宋喻明把手機遞給他,“你先起床,路上再睡吧。”
“知道了。”程向黎從床裏坐起來,被子滑下去,露出了堅實的胸膛。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對宋喻明說,“你先出去,我過會兒就來。”
宋喻明擔心他又睡着,催促他快點下床,一邊走出卧室。
房裏很快響起了嘩嘩的水聲,不到幾分鐘,程向黎就穿戴整齊,拖着一個小行李箱出來了。
“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又趕上過年,我應該帶你吃一次正宗的廣式早茶。”
“你沒必要一直為這件事道歉,”宋喻明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親人去世,你又幾晚上沒睡,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程向黎半閉着眼,點了點頭。
“你什麽時候開始工作?”
“這幾天不飛了,輪到複訓,要去模拟機中心住幾天。”程向黎還沒睡醒,後半句話像是在抱怨,“又要有好幾天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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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多休息幾天再去考嗎?”宋喻明看他的臉色,還是很擔心。
“公司的喪假最多就三天,我再不回去就要扣工資了。”程向黎看了眼昨晚的睡眠記錄,“再說了,複訓期限到了,我拖着不去考,今年的飛行資質怎麽辦?”
還有三個月就到了部門換選的時候,這段時間除了一貫遵守的紀律,處理日常事務的細節也很重要。緊要關頭,程向黎絕對不能松懈,讓領導抓住把柄。
兩人打車去了機場。程向黎嘴上說着不累,上車後沒幾分鐘又睡着了。等到了機場,辦好值機手續,程向黎陪宋喻明吃了點東西,又一頭鑽進VIP休息室裏躺下了。
今天的飛機是一架七年機齡的B737-800,程向黎買了公務艙的票,兩人一排,座椅相對寬敞些。宋喻明讓他坐裏面,方便休息。
自從知道宋喻明喜歡旅游,程向黎就一直期待和他一起出去玩,沒想到第一次坐飛機,竟然是這種場合。飛機飛穩後,兩人聊了幾句,宋喻明說晚上還要值夜班,想先睡會。
程向黎拉下舷窗的遮光板,和乘務員要了兩條毛毯,給他蓋上,自己也閉上眼休息了一會。
落地後,宋喻明的手機裏多了三個未接電話,他趕緊按照時間先後,一個個撥了回去。
程向黎走在後面,幫宋喻明拿着行李,看他像個大忙人似的,回複醫院裏的消息。
最後一通電話是來自北京的陌生號碼,宋喻明撥過去後,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宋醫生,好久不見。那天的建議考慮得怎麽樣了?”
原來是洪藝博的電話。
宋喻明這幾天一直在陪程向黎,幾乎都快忘了這件事,聽到洪藝博的提問,如實告知了情況,說自己還沒考慮好。
“宋醫生,其實你不用這麽快做決定的。”洪藝博聽到他模棱兩可的回答,還是不肯放棄,“不如有機會,你先來我們醫院參觀一下?”
“真不用了洪主任,大家醫院裏事情都多,現在又趕上過年,我就不打擾了。”
“那就等年後再說嘛。”
“……”宋喻明招架不住他的熱情,只能匆匆忙忙地說了聲“有病人叫”,挂斷了電話。
程向黎跟他走在一起,零零碎碎聽到了幾句話,神情有些不悅:“是那個挖牆腳的主任?”
宋喻明點頭,疑惑地擺弄着手機:“不知道為什麽,他非要堅持邀請我去北京。”
出于男人的直覺,程向黎不禁多想一步:“這個主任是不是比較年輕?”
“嗯,我看他簡歷上寫是85年的,今年才四十歲。”
程向黎松開行李箱,握住宋喻明手,把他拉到一邊:“叫什麽名字?有照片嗎?”
宋喻明在手機裏輸入了幾個關鍵詞,找到了洪藝博的個人主頁。
程向黎湊過去一看,語氣頓時嚴肅起來:“宋喻明,下次他再打電話來,你就跟他說是或不是,不要講得那麽客氣。”
“我也是這麽想的。”宋喻明還沒聽出他語氣的變化。
“還有,你的厚外套呢?”程向黎把箱子拎到他眼前,“快點拿出來穿上,現在外面才三度,你別凍感冒了。”
“我不冷,”宋喻明莫名其妙看向他,“反正到門口就打車了。”
“打車也要去外面等,這麽冷的天,就不能愛惜自己一點嗎?”
宋喻明終于聽出了他話裏濃濃的火藥味,生氣地拍了他一下:“程向黎,你是不是還沒睡醒,怎麽今天脾氣這麽差?”
“我沒有。”程向黎義正辭嚴地反駁他。
“……你有。”宋喻明小聲嘀咕了一句,委屈地蹲在地上,從箱子裏翻出了一件羽絨服。
程向黎清楚自己因為什麽發火,看他委屈的樣子,心裏過意不去:“明天要我接你下班嗎?”
“不用了,我累了就自己打車回來。倒是你,早點找回工作狀态才是真的。”宋喻明把衛衣脫下來放進包裏,穿好羽絨服,不鹹不淡地揶揄他,“現在滿意了吧?”
程向黎尴尬地咳嗽了一聲。
把宋喻明送到醫院,程向黎回到家,還是很在意洪藝博挖牆腳的事,在電腦上對他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都說男人像酒,四十歲正是質量的分界線,好酒越品越醇。要是宋喻明真跟他去了北京,說不定就被他騙得神魂颠倒,再也回不來了。
雖然不在醫療行業,程向黎也知道一家大醫院裏科室主任的分量,看到這麽優秀的專家,不覺有些危機感。
宋喻明的夜班結束後還連着兩場手術,程向黎沒能等到他回來,只能先去模拟機中心報道。
複訓為期四天,每天四小時,剩下時間,考生安排相對自由。程向黎其實可以回家,但因為之前耽誤了好幾天,他還是打算收收心,在房間裏多複習幾遍,保持考試的狀态。
第二天,程向黎的考試時間安排在晚上。在航前準備室裏,他看到了今天和自己搭檔的副駕——袁涵。
對袁涵這個人,程向黎了解不深,只知道他是公司有名的交際草,見了誰都喜歡要微信,和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聊上幾天,就能把他變成自己異父異母的好兄弟。
見他過來,袁涵主動和他握手:“程機長,聽說你前幾天家裏出了點事,這麽急着過來考試,身體吃得消嗎?”
消息倒挺靈通的。程向黎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用意,淡淡表示道:“沒事,不影響。”
也許是看他對自己愛搭不理的樣子,袁涵又繼續找話題:“您上次那個起飛時單發的險情真是處理得太好了,有過這麽真實的歷練,模拟機肯定不在話下。”
“……”程向黎最煩這種無效的吹捧和巴結,不得不拿出機長的權威,提醒道,“先專心準備考試。”
今天四小時的考試,依然是兩小時操作,兩小時監控飛機。對于程向黎來說,就是把操作權交給右座的副駕,自己負責陸空對話、監控飛機儀表,配合他做檢查單。
但一旁的袁涵狀态似乎不太好,上來幾個科目,被考官刁難着複飛了三次,程向黎明顯感覺他的操作非常急躁,甚至都忘了讓自己收起落架和襟翼,還是程向黎提醒之後才反應過來的。
袁涵知道自己表現不好,小聲地和他道歉:“不好意思程機長,讓你見笑了。”
程向黎也對他不太滿意,但還是不想給他太多壓力:“袁涵,不要緊張,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這些了。”
袁涵點了點頭,考試繼續。公司今年新修改了複訓模式,變成了先考後練,簡而言之就是從考綱裏抽科目,和真實的空難一樣,他們并不知道接下來飛機會發生什麽。
起飛階段,飛機順利離開了地面。但在起飛爬升後沒多久,程向黎發現自己眼前的空速表轉速慢了,PFD出現了空速不一致警告。
他立刻将情況彙報給了袁涵,話音剛落,手中的操縱杆開始劇烈抖動,高頻、強烈的震動通過雙臂傳遍了程向黎的全身,不斷地提示着飛機即将失速墜毀。
“繼續爬升。”程向黎一邊下命令,一邊握緊操作杆,檢查袁涵面前的儀表,“你的儀表是好的,你來飛。”
現代客機都配有三套獨立的關鍵飛行儀表,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一側的皮托-靜壓系統堵塞,導致速度測量不準确。飛行員可以通過交叉檢查,啓用正确的儀表。
“我操作。”袁涵接過了飛機的控制權,然而就在同一時間,飛機突然失去控制,操作杆變得異常沉重。
袁涵下意識地想把杆拉起來,程向黎本想去拿檢查單,見狀立刻提醒他:“不要拉杆,向上調配平。”
袁涵聽從他的意見,終于将俯沖的飛機改到平飛,根據記憶項目,完成空速不可靠時俯仰和推力的設定。
程向黎打開無線電,向空管彙報了飛機遭遇的險情,請求返航并詢問了此刻高度和速度。
然而此刻,駕駛艙裏面臨着一個更大的問題——經歷了剛才一通改平後,飛機的速度太低,艙內回響着操作杆抖動的聲音。
他們急需氣流通過機翼,為飛機提供升力。
程向黎注意到飛機還有五度的仰角,馬上命令他:“壓杆。”
但也許是因為剛經歷過一次俯沖,又或者是覺得飛機爬升高度不夠,此刻用高度換速度風險太大,袁涵并沒有聽從他的指揮。
“往下壓杆啊。”程向黎再次提醒他。
袁涵依然沒有反應,與此同時,他做出了一個違背常理的舉動——把油門推到了最大。
可是引擎已經無法吸入足夠的空氣,最大推力形同虛設。很快,左側引擎停止了工作,右側引擎在滿負荷狀态下,瞬間将飛機推向了不可逆轉的深淵,朝着夜色中的海面俯沖而去。
袁涵吓傻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程向黎本能地奪回操作權,想在墜毀前的最後幾秒裏,再次嘗試将飛機從失速中改出。
可惜一切為時已晚,在急速俯沖和一連串絕望的警報聲中,飛機“墜入”海面,眼前的顯示屏變成了黑色。
程向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厲聲問道:“我剛才讓你壓杆,你為什麽不動?”
“對不起,程機長……”袁涵呆若木雞地垂下雙手,聲音都僵了。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程向黎用力掐着自己手心的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崩潰,“如果今天你開的是真飛機,三百多人都會因為你的舉動喪命。”
一瞬間,疲憊、絕望和墜機的真實感,就好像墜海後冰冷的潮水湧進駕駛艙,漫過他的身體。
程向黎精疲力盡地閉上眼,甚至都不敢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三位考官。
因為他知道,這次的模拟機考試完了。
方健一直在為他鋪路、對他寄予厚望的副部長職務,也在此刻付之一炬。
作者有話說:
香梨:好歹毒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