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一月後。
“姑娘怕是北邊來的, 不知道我們這處的冬天暖和。”
黃海上浪湧翻騰,一支不大的貨船從臺州府的方向過來,慢慢靠近了港口。
臨出門前, 褚玲珑去老夫人那處坐了坐,說是福州這邊有一批貨頭她得親自盯着, 必須得來一趟。哥兒也需要托給老夫人帶幾日, 府裏上下都知道褚玲珑和江書為了茶葉生意跑前跑後,去一趟福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着有江書這個幌子在, 羅府就沒什麽人跟來。
便是貼身丫鬟采蓮都沒有帶在身邊,褚玲珑應江璟琛的約前來, 沒想過這處還是花開爛漫, “老人家說的是。”
就是可憐哥兒這幾日吃不飽肚子,她自己也發脹的厲害。
“姑娘別着急,馬上就到碼頭了!”
“多謝老人家。”褚玲珑她身上穿着厚重的襖子, 如今也覺得分外的悶熱, 但為了不露出相貌,只得硬生生的忍着。
到了渡口, 早有墨子在那裏等着, 他遠遠的就瞧見一極其婀娜的身影, 除卻那位羅府少奶奶再尋不出第二人:“小的給褚姑娘請安!”
姑娘?這稱呼有點不太對勁。褚玲珑擰着眉:“你這稱呼不太對。”
遠道而來的客, 墨子得把人照顧好。見着身邊的人不說話, 他也瞧出來了:“少爺吩咐了,出門在外莫要暴露了真實身份為好。”
為吃一頓飯,在海上漂泊了一夜。她把江璟琛罵死的心都有了!
舟車勞頓,褚玲珑哪有心情和這江璟琛的書童多應酬, 只是淡淡的點頭:“嗯。”
馬車往城北去,到了一片白牆瓦屋的宅子外頭停住了。墨子攙扶了褚玲珑下馬車:“褚姑娘, 這處就是少爺在福州的住所。小的要不帶您四處先走走?”
褚玲珑對江璟琛的住處不感興趣:“江公子,他人何時能回來?”
墨子敏銳的嗅出一絲不尋常,道,“少爺還在衙門上值,這幾天都蠻忙。”
江璟琛是新官上任,公務最是繁忙的時候。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偏要她從臺州府過來陪着他吃一頓飯。
褚玲珑靜靜的想,他可是借着這法子使勁的磋磨她?
又可是因為江璟琛在羅徽那處受苦了多年,如今羅徽已死,他便把氣撒到她身上。不管是哪一種都好,絕無可能是江璟琛是真心愛她,想要與她在一起!褚玲珑還不起這樣的情意。
褚玲珑垂着眸,詢問,“你家少爺回京後,可有訂下親事?”
“不瞞姑娘說,少爺被陛下瞧中了,本是要點做公主驸馬。不巧得很,府上的江書少爺和公主才是青梅,亂點了鴛鴦譜,沒法收場,才會被少爺攆到福州來上任。”
她一直凝神聽着,等人把話說完整,不免心中五味雜陳。
江璟琛好不容易被認回江家,裏頭還發生了這樣的事,高門大戶裏的事可見也是煩煩擾擾得很,難怪,他那張臉是說不出的陰郁,真叫人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墨子瞧人神情不太好,又道:“姑娘若是着急,小的就去跑一趟說家裏有事喊他快些回來?”
“不用了。”家裏有事是什麽話?她又不是江璟琛什麽人,還能借着家事催人下衙。
“多謝姑娘體恤。”墨子暫時松下一口氣,這個月裏少爺的脾氣也委實是不太好。可不敢湊上前去找死。墨子又将婢女叫來:“一路奔波,姑娘先做梳洗。您的衣裳,也早就備下了。”
那伺候的婢女就以一種很異樣的眼神看着褚玲珑。
她不耐的問:“看什麽?”
被發現了,婢女又乖覺的垂下眸去:“姑娘身上味道重,可要我再去取了香粉過來?”
她在脫衣裳的時候,抓了抓衣領,對那婢女道:“我這裏不用你伺候,你且出去。”
等人走開了,她低下頭去,一塊已經有些發白的污漬,奶香味很重。那婢女可是察覺出來些什麽?能在房裏伺候的,大抵是有些身份的?會不會是那江璟琛的通房丫鬟?
她不由一愣,自己可別想着再和江璟琛對着幹,畢竟他的身份是真的不一樣了。
但也沒什麽要緊,等她和人用過了飯就坐船回臺州去。
褚玲珑咬了咬嘴角,把粘連在肌膚上衣裳輕輕的撕開了,算是舒舒服服的泡了一會兒澡。擦幹了,換一身秋香色的新衣裳,也不知道是什麽料子做的,又輕又滑。
衣裳的尺寸也是剛剛的好,就像是提前有人為她丈量過的一般。
婢女在外頭等着,見了人梳洗了出來,眼前一亮,便像是個仙女從畫裏走出一般:“姑娘這般好顏色,難怪少爺會喜歡。”
聲音還不低,被褚玲珑完完整整的聽了去。
她本是要生氣的,卻又有些頹喪,這婢女說的有什麽錯?不就是因為她長者有些姿色,才讓江璟琛出手幫她,從臺州到福州稀裏糊塗的就過來了。
是褚玲珑自己的選擇,就得自己受着。
一句話又算得了什麽,她得早些在京城立住腳跟,讓老夫人刮目相看,那才算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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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玲珑能孤身一人來福州尋人,自家少爺又這般看重,墨子早已心照不宣了。
他和褚玲珑說的沒錯,在他們下人眼裏看來,江璟琛就是被趕到福州來的,江閣老不願在朝中幫襯,府裏頭的江大奶奶也不再忍着,拿出自己的銀子貼補,看着都讓人覺得揪心。
想來江大奶奶也放出話來,江璟琛的婚事他自己拿主意。
這羅府少奶奶雖是個寡婦,還有個拖油瓶,再嫁人也尋不到什麽好人家。但勝在江璟琛喜歡,那就沒什麽不可能的!從天明到天黑,這可不就是得過了夜再回去!
掀開車簾,墨子湊到江璟琛身邊,小聲的說:“少爺回來的這麽晚?快些往屋子裏頭去罷,姑娘過來一路上都不大高興。”
連着幾日都歇在衙門,若不是急着今日褚玲珑來,他根本不會回來。男人無奈的笑,“她鮮少出門,從臺州到這裏,是有些辛苦。”
墨子愈發不明白,“少爺曉得姑娘辛苦,還讓人大老遠的過來?”
江璟琛,“臺州到福州遠麽?”
“遠啊!坐船要一天一夜呢!”
坐船能到的地方就不算遠,哪有褚玲珑的心冷,他便是翻山越嶺也追不到。
那女人是多嫌棄自己,不用見面也猜得出來。可若不是如此,自己真是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婢女正從外面買了兩壇酒拎在手裏,見着江璟琛請了安,“見過大人。”
這婢女原是旁人當做禮送給江璟琛的,自論有幾分美貌,可是見了褚玲珑身段如此的婀娜,臉盤子就像是瑩瑩的發着光,她再也擡不起臉來。不是江璟琛不搭理人,而是見過更好的,瞧不上她!
“讓你伺候姑娘,你真的自作主張去外頭買酒?”墨子拿手肘撞了撞婢女,催促人說正經事,“可機靈些着!一點都不像做人婢女的樣子。”
那婢女頗有些不情不願,說:“姑娘來了以後就不大愛理人,便是梳洗都是親力親為,不讓奴伺候。又或是,姑娘怕是誤會了奴的身份,吃醋了。”
吃醋?那女人連見他的面兒都覺得晦氣,如何會為了個婢女同他吃醋。
江璟琛垂眸:“你們怕是看錯了。”
“不管怎麽着,少爺還是進去哄哄。”墨子從婢女手裏拿過酒壇子,就遞到江璟琛手邊,道:“飯菜是早就備好的。”
褚玲珑聽到外頭的動靜,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憋着一張黑臉,等人進來沒給過好臉色,桌上的菜她是沒心情吃的。這人倒是好,坐下來就自顧自的喝着酒,大有把自己灌醉的架勢。
屋子裏只有他們兩人,察覺褚玲珑在看他的時候,江璟琛拿手的酒杯頓了頓,“不合胃口?”
她從始至終都沒動過筷子。
這種環境下,他問起這個,就像是打她的臉,有種把人剝光了讓她羞恥,“看見你的臉就吃不下。”
江璟琛點點頭,對這答案還算滿意,更不願意去多做計較,“你見着我膩煩,那也是應當的。”
他心裏這麽清楚明白,還要來受她的白眼?當真是個病的不輕的男人!又是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灌,讓褚玲珑都有些看不下去,“何時會喝酒的?”
“夜裏漫漫時光,無處可疏解。”男人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幾瞬,“便無師自通了。”
“喝死你算了!”後覺得,他死不死,和她又有什麽幹系?
江璟琛的指尖捏着酒杯,也并不生氣,“我死了,你就會惦念着我麽?”
褚玲珑愣住,好像是被捏住了死穴,動彈不得,“你死了!那就是大快人心……哈哈哈,我大笑三天三夜都不止!”
男人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少奶奶最不會說謊了。”
她拿眼瞪人,“江璟琛你喝醉了!叫你的通房丫鬟進來伺候你。”
卻見他在跟前摘下玉冠,發在剎那間落下萬千青絲,如同烏雲遮日。唯有那滿含波光的眼像是黑夜之中的一盞明燈,江璟琛擡眸的瞬間,讓一切都變得靜止。
褚玲珑,“你做什麽?”
江璟琛散漫的道,“因你時常會忘記我說的話,我也不想再多說些什麽。”
她冷哼一聲,“我本就沒說錯,那婢女是你的通房丫鬟。”
江璟琛不辯解,哦了一聲,“那我喊進來,在你眼前寬衣解帶,好不好?”
“你……“褚玲珑再次被驚住,說不出半句話來。
氣勢太足了,她連違背他的勇氣都沒有。
江璟琛靠近一些,細長的手指連衣領也扯開,拉過女人的手腕,見她瑟瑟發抖,好心勸,“你要哭麽?正好,我可以有機會吻你的淚珠。你放心,我只會吻該吻的地方,絕對不會肖想些別的。”
酒氣,來勢洶洶,卻不難聞。
好像他下一句就會說,給他醒醒酒。
褚玲珑意識到這個想法,後脊背驚出一層冷汗,她別過臉去,問,“借酒發瘋是麽?”
“嗯,對。”絲絲縷縷吐出的濁氣,江璟琛把臉歪到她那邊,沒心沒肺的笑了下,“你看酒真是好東西。”
“害人不淺,還能算好東西?”
他笑得越發高興,說,“因為,你罵了酒,就不會再讨厭我了。”
這話聽來可真是夠傷感的。
屋內的火燭好像搖曳了一下,褚玲珑這才終于真覺得酒是有些好處的,都能讓江璟琛敢作敢當了!他說的痛快,絲毫不在意他人是如何想的。
堵的她都不知道該回什麽話好!褚玲珑抿了抿唇,“若這飯吃不下去,你便放我走。”
可是等她說完後,江璟琛的眉峰不動了。
當然他不會因為自知理虧,就發過了她的手,他寵溺的眼神也只會讓人心裏沒底。像是要被漩渦卷進去,一起随着他魂飛湮滅。
想到這處,褚玲珑才放軟了姿态,“江公子這一個月來給我介紹了不少門路,我也算是見可不世面,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說一說?”
窗外頭有影子閃過。
這時候就動手了?府上有細作,是沖着他來的。
女人的話倒是超出了江璟琛的意料,燭火閃過,她瑩瑩發光的側顏絕美,朱唇微啓,可真是我見猶憐。也讓他起了不該有的反應,慢慢的松開手,退後一步,“我讓墨子送你上船。”
把人留在這裏,倒是不安全。
話一出,褚玲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是從未想過他會這麽輕而易舉的放她離開。
“怎麽?你想留下來。”
這呼吸之間,不知是誰的紅鸾星動了。
褚玲珑的臉色大變,遲遲才轉過臉來,“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可那男人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江璟琛又取了酒壇,自飲自酌,“褚玲珑,這接下來要發生什麽,誰也保證不了。那就算少奶奶您自己主動的,可不能怪我毀了承諾?還是說,您早就期盼着這一刻,倒是我沒了眼力見?”
外頭咚咚的梆子打了更,已經分不明是哪個時辰,像是用酥油抹上了心。
只剩下,他散下的發,深沉的眼。
她便像是個傻的,只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情緒波動,“江璟琛!你是個狠的。”
褚玲珑再也不肯看他一眼,轉過身去,推開門,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