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京城寒冬, 路上不見行人。
江府外頭貼着喜慶的春聯,正是入了夜,婢女來來回回的在院子裏走動, 給這死氣沉沉的府上,多添了一絲生機。
宮裏的那位天子離不開人, 江閣老便是整日整夜的歇息在內城, 府裏的人對這位突然出現是有些納了悶的。便像是今夜特意趕回來吃一頓團圓飯,放在尋常的人身上或許說得通, 但在江閣老身上,那絕對是稀奇!
總不能, 是因為聽聞嫡長孫從福州回來了, 江閣老便是想要和人見上一面?
管家提了一句:“夜裏,璟琛少爺沒回來用飯。”
江璟琛的确是江家的種,性子涼薄, 原本那人就是和江家沒多大感情。
第一眼初見以為是個沒脾氣的, 時間過久了一些,做出的些事情卻讓人心裏不寒而栗。江閣老倒也不是不讓他走仕途, 而是現下又是個什麽情景, 那人風花雪月的倒是看出幾分天生反骨的意思來。江璟琛他追着一個商賈的寡婦後頭, 真是不成樣子!
走到江大奶奶屋子外頭忽然停住, 江閣老偏過頭, 仔細去聽,黑夜裏撥浪鼓搖了搖,他側身詢問管家,“哪裏來孩子的笑聲?”
大人小孩的影子落在窗戶上, 江大奶奶寶貝似護着,“臨哥兒, 可真是個愛笑的。”
臨哥兒?
那臺州府商賈寡婦的孩子,總不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那孩子,是江書少爺從外頭抱回來的。”管家一五一十的說,“大奶奶見了孩子以後,那可是喜歡的不得了,說像極了璟琛少爺小時候。”
江璟琛小時候?
當年廢太子時,江大奶奶正在臺州府清明寺暫住避一避風頭,只是後來江家流放,她便一路追到了流放之地。情分是難得,但孩子卻被撇下了。
那都快成了他那位好兒媳一生的心病了罷?
這時候,巴巴的送個孩子進江府,安撫了江大奶奶,還能探一探他的态度,又到底是誰的意思……
月光餘晖,今日還是個難得的滿月,落在這七旬老人的臉上,顯得他眉眼是歲月洗禮後的睿智。江閣老微微有些出神,吩咐道,“你去把書哥兒喊來,替我駕車。”
江書能一輩子記得這晚的感覺,他坐在馬夫的位置上,拉緊馬繩,“祖父安心,護着璟琛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本份。”
江璟琛這個天生的!溫香軟玉,害他在外頭受凍!
“福州的事情,還等着居正去辦,你回去提醒他應當以大事為重。”
那蒼老的聲音隔着一道車門,聽得江書心驚膽戰的,“祖父說的是,好男兒志在四方,前程要緊,其他的都可以暫且擱置,放上一放。”
“那書哥兒,你的前程呢?”江閣老似乎是有什麽話,尋了兩人獨處的機會,說上一說,“你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雖生的笨拙一些,心卻是個善的,不入這官場走上一遭麽?”
祖父,這是不是在罵他蠢啊?
江書嘿嘿的一笑,虛心受教,說,“祖父好多年都沒說我笨了,孫兒确實懷念的緊。”
這夜裏的局,江璟琛不惜拿自己的看生骨肉下套,卻是個狠人。與江書相比,他的确更适合這深不見底的內城。可這不是江閣老所以願意看到的,他給江璟琛取的字,是希望,他能夠遠離臭肉,做個清正的好人。
事與願違。
“你那位弟弟可是個厲害的,沒有仁厚,沒有道義,卻還能把衆人掌控在股掌之間。”
呃……祖父的心情看上去似乎真的不太爽利,他倒是覺得挺難得?這多少年了,從未見過祖父被人氣成這樣。要說呢,江璟琛是真厲害!能和祖父打個平手,那絕對是江書比不上。
內城的宮牆,已經就在不遠處,朱紅色格外的顯眼。
江閣老漫不經心說,“我年紀大了,以後江家總是還靠你們年輕人撐起來的。”
忽然說這個,莫不是要分家啊?那不是順了江大奶奶的意思,江書摸不着頭腦,“居正在外頭長大,性子難免野一些,但也不好判定就是個不好的。”
前頭掌印太監打眼就瞧出江閣老的馬車,忙不疊的撲上來,哭爹喊娘一般,“盼星星盼月亮,可把閣老您給盼回來了!夜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陛下發了好大一通火,這是要把三皇子拉出去挨板子吶!”
江閣老的聲音沉穩,口中還帶了笑意,“公公,尋常人家也盡是為小輩操心的時候,家事而已,何必如此緊張。”
“閣老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成王敗寇。皇家之事,哪裏能和尋常人家相比?
要知道,自太子被廢後,天子底下便只有兩位能繼承大統的皇子,楊貴妃所出的二皇子,還有便是這掌印太監口裏不受管教要被挨打的三皇子。江書咳嗽一聲,示意這還有他這個外人在,讓那掌印太監不要多碎嘴說些不該說的。
可那人不知是心大得很,還是對三皇子太過上心,掌印太監愣是沒管得住嘴:“不是在年裏,底下人也忙,就沒顧得上鹹安宮的那位。真是也可巧!那位主子近些日子身子是不大好,發了幾日高熱,零零碎碎的消息傳到陛下耳朵裏,便生了護犢之情。”
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掌印太監先前還說不知情?也真是作死的厲害,鹹安宮那位廢太子的事誰願意搭邊。江閣老便更是要避嫌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便是在我家裏吵起來破罐子破摔,也是攔不住的。”
聽說了些,江大奶奶吵着嚷着,罵的厲害。
江閣老做到這個位置上,還不護着着江璟琛的,的确讓人寒心。
“那江大人腦子靈光的,福州的活計做的蠻好啊!”掌印太監偷偷的說,“陛下都誇過好幾次了!”
能不好麽!整一個月的航運都來拉福州銀子,也是幸虧有這一筆,朝廷才能過個好年。
就是苦了江書手底下的那批茶葉,若不是二皇子出面開了通行證,真差些要發黴在路上不說!還會讓他在臨哥兒那處沒了臉面,小崽子圓溜溜的大眼睛總愛笑嘻嘻的看人,他這個大伯第一回幫着做事……
江書捂着嘴,又是一陣咳嗽,從袖子裏取了個荷包遞過去:“公公,祖父夜裏不曾用飯,還勞煩你打點一二。”
沉甸甸的,能趕得上幾個月的俸祿。掌印太監閉了嘴,話鋒一轉:“江書少爺也在啊!來得正好,公主都那念叨好些日子了。”
收了銀子,還想如何,不帶這麽不安分的。
掌印太監又說,“公主和三皇子玩兒的最好,早過去陛下跟前求情去了。”
都是千年修煉的狐貍精,如今站哪一位皇子做靠山,還言之尚早。至于那位公主天性嬌慣,吃過苦頭才懂得收斂些,江書,“公公饒了我吧!夜色太晚,我一個無官職的外男,不方便出入內城。”
江閣老趕了江書回去,讓掌印太監領路去陛下那處看看,把掌印太監感激的都要跪下磕頭。
“閣老福澤深厚,子孫後代必定有大造化!”
當馬蹄踩着遠去,江書聽見江閣老似乎是說一句,“罷了,每個人生來追求不同,既然他如此選了,就随他去。明日,你讓江璟琛入內城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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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針可聞室內詭異的氣氛。
她雖出身漁家,卻是個守規矩的人,便是在漁村裏頭也沒和那些混混多說過一句話。等嫁入羅府,更是學識字,學規矩,從來沒有做過逾矩的事!
想清清白白的做人,怎麽就這麽難?
如今的場景,讓褚玲珑心驚,便是花樓裏喝酒的也講究一個你情我願,衣帶飄落,襖裙已經半扯開,露出裏頭的紅肚兜。褚玲珑的腦子亂糟糟,等對上那一雙黑沉的眼,她聲音都在打着顫:“江公子,你這樣可是高興了?”
他看着像是高興的樣子麽,到底是誰比誰更難受,都說不清。江璟琛越發的冷漠:“玲珑,事情到這種地步,你也莫要再後悔。”
口脂是花了,落在嘴角暈染了一大塊,大抵是被欺負很了。
江璟琛微微颔首,烏發攏在掌心,“你若是不說話,那我繼續了。”
他困着她,推托不得。
像是被抓住的小鹿,只會半仰着頭,嗚嗚咽咽的。
江璟琛松了手,眼眸裏漸漸的發冷,“你看你這樣子是何必呢?休書也給你了,你都不是羅府的媳婦,說起來你我之間是知根知底的,哪裏又不能讓你滿意呢?”
他說話的時候,都是在笑的,可卻讓人聽着不同尋常。
“你真不說話啊?”
她便擡起頭,應答的一板一眼,“那休書來路不明,指不定是你如何威脅祖母寫下的。你是殺我夫君的兇手!我們之間,絕無可能!”
早已經哭花了臉,褚玲珑扯緊衣領就要奪路而逃,卻被人一把撈回來,重新壓制在床榻上。羸弱的肩膀不停的聳動着,她哭的沒完沒了。
試問一下,他當真在她眼裏如此的無用?
“羅徽就這麽好?讓你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江璟琛慢慢的撫着她的頭發,“你不是想做生意,定府大街上有一家鋪子我看着不錯,已經讓江書去盤下來了,等出了年,你便過去慢慢張羅起來,也算打發着閑散時光。”
他對她今後,已經安排的如此仔細了?
這又算什麽,自比羅徽更大度能讓她出去做生意,算是給她的慈悲,逗鳥兒玩麽!
褚玲珑倒抽一口冷氣,往裏頭挪了挪拉開喜些距離,“依着你如今的身份,什麽樣兒的姑娘尋不着。為何非要是我?做這事,講究的事你情我願,我是不願意的。”
屋內又是一片死寂。
褚玲珑以為他是被自己說服了,會放自己走。可下一句,江璟琛卻是說:“你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緊,總得想一想臨哥兒罷?”
如果認為這人會放手,那是大錯特錯了!
先前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引子,接下去的才是真話。
江璟琛将手支撐着頭舒舒服服的躺進來,讓女人把他的表情看了個仔細,“玲珑,你性子太倔是要吃苦頭的,莫非以後也憑着自己的一腔喜好做生意?那你也用小腦瓜子想想,今日我能把孩子從你這處抱走,明日也能把他丢到犄角旮旯裏,任由他自生自滅。”
她就說,這人一定會使出別的招數。
女人無法動彈,攥緊了被子,“你的意思是要動孩子!”
他怎麽會對自己的孩子,下狠手呢?臨哥兒,如今正在江大奶奶懷裏,享受着萬盡的寵愛。
這女人有個毛病,就是心思敏感,想的太多。
不過,膽子小,也有膽子小的好處。在這京城裏做生意,知趣,怕死,比什麽靠山都來的緊要!
“這是你說的,那我真得好好想想。”江璟琛松開了手,任由褚玲珑往後倒去,他漫不經心的說:“京城這麽冷的天,若是把臨哥兒放在外頭一個時辰,你說,會怎麽樣?”
她立刻噤聲了,發絲卷着他的,帶入被子裏,“不要。”
看把人吓的。
他還沒把她怎麽樣!江璟琛別過臉去,再不理會女人的眼淚,聲音緩而慢:“都和你說了,別這麽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只會讓人敗了興致。”
他要的是她床底之間的溫順?
通體的發寒,什麽話也說不出了。這對褚玲珑而言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但若是不應了他,她的臨哥兒怎麽辦呢?
眼見着那男人下了床,腳步聲遠了一些,就像是談不攏的生意就此作罷。她要怎麽辦呢?褚玲珑哆嗦着嘴唇:“你要多久才夠,一日,一月,還是一年?”
笑話,他是要她一輩子!江璟琛蜷縮着手指,半哄着她:“你我之間只是露水的姻緣,莫不是,你還想做我的妻?”
露水姻緣?需要他如此費心費力的布局?是他玩兒的太髒,還是她蠢的太厲害!褚玲珑哽咽道:“我自知身份卑賤,配不上江公子。”
等人離開,真的沒了聲音。心死一般,喊了那人的名字。女人眼中含淚,濕了枕頭:“江璟琛!我應了你……”
這哪裏是應了他?
分明就是上斷頭臺一般的壯烈,這勉勉強強的,她真當以為自己是色中餓鬼?男人垂着眼:“我不喜歡,不情不願的。真當是不願意,我現在就放你走。”
羅府給了休書,她又能去哪裏?
他是做足了準備,對她的痛處招招致命。既如此,不如暫且順了他的意,這來日方長,賬是可以慢慢清算的。褚玲珑咬破唇上的皮,飛快的回了一句:“我願意,當真是願意的。”
“是麽?”接下去幾個月,他人不在京城,總是想這個女人別闖禍。江璟琛怒極反笑了,“我看着,不太像。”
“江璟琛。”那笑聲駭人至極,像是風雨欲來。聽的女人渾身一愣,她似乎是被逼到懸崖邊上,沒了法子,“那你過來罷。”
說着話,就松開抓緊的衣領。
便當自己是一個傀儡娃娃,不顧羞恥,更不會再有心。
江璟琛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背地裏要他死呢……但他一點都不介意,拿着被冷水沾濕的帕子,往女人臉上去擦,“莫哭了,醜的要命。”
褚玲珑的臉色發白的已經不能看了,她整個人都像是溺水,那窒息感撲面而來。
咬碎了牙,“好,我不哭。”
她這樣子,真當是讓人覺得心碎,江璟琛又道,“那你笑一個罷。”
這女人,卻真的扯了下嘴角,笑的比哭還難看。
“莫笑了,醜的要命。”江璟琛心煩意亂,便是玩兒也不盡興,□□了一番。她的腳,冷的像是在剛才雪裏出來,睡覺的時候,也是冰冷冰冷的,沒有什麽溫度。
捧起來,放在胸口焐熱了。
希望她能做一個好夢。
卻見褚玲珑睡着的時候,眼角還挂着一顆好大的淚珠。江璟琛的心一直往下墜,像是掉入無情無盡的深淵裏頭。他貼着她的臉:“真是個倔的,非要我兇起來,才肯順着我。”
男人的嗓音壓着極低,熱風掃過,女人睡得不安生便要偏過頭去。
“怕我麽?”
江璟琛問了一聲,沒人回應。
他又自言自語的說:“不礙事,怕着,怕着,就離不開我了。”
四更時分,褚玲珑熱的驚醒過來,窗外頭隐隐約約見到了一些光亮,竟然是天已經亮了。
她只覺得是身心的疲憊,動一下,骨頭都像是要酥掉一樣。
昨夜以後,那江璟琛就成了她裙下之臣,不知禮數的為所欲為。不行,她要堅強些,不能坐以待斃!
這京城之中,權貴豪強又不只是江璟琛一人,既舍得下清白,那那男人多如牛毛,竟為她所用。
為了哥兒,更為了自己!褚玲珑捂着臉,哭泣的像個孩子,“我只希望,那男人,早點能從我這裏離去。”
否則,總有一日,她會掐緊他的喉嚨,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