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開了年, 京城才有些恢複了熱鬧。
渡口迎來送往的船,把回家鄉過年的外鄉人帶了回來。二皇子李淵在碼頭上巡視了一圈,坐到案前開始翻起賬本子, “雖然算是過了個好年兒,但接下去的日子才是要緊, 讓底下人都機靈些。”
“殿下辛苦, 快喝口茶。”
熱氣熏蒸,李淵拿起茶盞, 低頭聞了聞,“草木清香之氣甚濃, 這樣好的東西從哪處來的?”
“去年時候, 殿下不是給江家的船開了通行證,江書公子便送了些來。”
這話什麽意思?福建那處進貢的團茶,陛下都還沒喝到, 就入了李淵的口。他把茶蓋一放, 開口就罵,“找死的東西!人家給你上套, 你還笑嘻嘻的拿起刀抹自己脖子?”
管事膝蓋一歪, 跪下, “不能罷!這些又不是貢茶, 江書公子也說了是要開茶館用的。”
也不能怪李淵多想, 如今是什麽情景,“三皇弟觸了父皇的黴頭,本是逃不過一頓打的。可半路,卻是江閣老出面攔下來, 父皇生再大的氣也是要給江閣老一些臉面的。”
那夜裏,正好是江書送了江閣老入宮。
太監們可是瞧見的, 寧願做個趕馬車的馬夫,卻是很不大尋常。
“這麽說,江閣老要幫三皇子麽?”管事不服氣,道,“論尊貴,他哪裏配和殿下争!寧妃剛入宮時只是末位的才人。”
這個想法一說出來,李淵心就跳的厲害,廢太子是先皇後的子嗣夠不夠尊貴?還不是,照樣被發落在鹹安宮裏頭!後宮裏,三皇子李博和公主李雅的生母均是平常人家出身,可見,那位天子是見不得家世尊貴。
公主李雅是向着三皇子,那江書必定也是向着三皇子。這叫什麽,夫妻同心其力斷金?
他們的婚事雖說算是板上釘釘,卻萬不能影響到江閣老的決斷。管事又道,“可說到底,畢竟江書少爺只是養子,哪裏比得過正主?”
李淵也是羨慕江書,“江家待他,可比待江璟琛好的多!”
“江大人走的是仕途,榮耀在以後可遠着呢!”不如趁早攬入麾下,也好為二皇子辦事。管事提議,“殿下,您說是不是。”
江璟琛,他肯麽?
福州這麽亂的地界,那人都能榨出銀子來,可見他倒是個能幹的,這要是用來制衡江府是再好不過了!
李淵囑咐道,“那茶館何時開業,等帖子送過來,你記着喊我,開業的日子總是要過去捧個場。”
得快些把江璟琛從福州撈回來。
“人人都知道,江書少爺做生意是不願意帶着旁人的。這一回,打點茶館上下的卻有個女人!”
李淵站到窗戶前,向着外頭看一眼,“那這人,我也是要見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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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開業前,裝修的工人忙進忙出。
“幾家人都想盤這家店面,卻是半路被人截胡了,可見這位女商客來頭大的很!”
定府大街上被外地人盤下一家店面,衆人一打聽,這居然還是一位從臺州府過來的女商客。說實話,他們是看不大上外地人的,更何況又是個女人,憑什麽占了這寸土寸金的門面?
“不單單只是個女商客,還是個年輕未出嫁的姑娘家!”
各說紛纭,不如眼見為實。卻是,這幾天京城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來了來了!”如今,女人定定的站在店鋪跟前,對着家店面很是上心,“便是這位!”
路人再湊過去瞧,便是背影也是再美豔不過,那正面又是何等的驚豔。
暮春尚早,褚玲珑她一身海棠花開的襖裙,頭發只簪着一根玉釵,日光落在那瑩潤白皙的面盤上,樹影搖曳,美輪美奂。
“姑娘來了。”
聽聽姑娘這稱呼,可不就是未出嫁的姑娘家!
褚玲只覺得這一聲姑娘是刺耳得很,她如今是個什麽身份?便是她底下的人,也是早看出來了,江璟琛要金屋藏嬌的意思罷!
江璟琛又是個什麽身份?
京城裏的權貴都要禮讓三分的江閣老的嫡孫,更是受天子的寵愛,溫潤如玉,清正廉明,走到哪處,都能被尊稱一聲江大人。
若被人知曉,他們厮混在一處,那她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紅顏禍水!
褚玲珑眨了下睫,很是神色平常的低聲去問,“讓你送的茶葉,可是送到了?”
本是靠着江書做生意,謹小慎微,一朝和江璟琛捅破窗戶紙,她竟是什麽都變了,虛以為蛇,逢場作戲,精于算計,便是往日裏最不喜歡的豔麗衣裳也跟着上了身。
“那邊人收下了!說主子喝了就誇贊茶葉好。今日,還特意托人過來問茶館何時開業。”
是的,特意。
二皇子,李淵,他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楊貴妃所出。對從前的她來說,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人物。
托了江璟琛的福,竟讓她有了這份野心。
都敢去招惹皇子了!
褚玲珑壓下眼簾,慢慢的說,“開業的帖子寫的差不多了,等江公子看過,就能發出去。”
“那感情好啊!茶館早點開起來,那就是日進鬥金。”小雀替她掀開簾子,又提醒了聲,少許叮咛,“江公子早到了,就在裏頭。”
背着江書,送茶葉給二皇子,這事小雀想來還是後怕的很。
這不是在火堆上蹦噠?一心尋死麽!
豈料眼前的女子只是淡淡笑過,“茶館要開業,需得有江公子坐鎮,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京城裏的風,都帶着紙醉金迷的氣息。
風聲不停,那她這要走的路,也不就不會停下。
褚玲珑捏緊手裏的帕子,小步上前,見了禮,“江公子來的好早。”
江書在案前打算盤,擡起臉,面色有些疲倦,“我和你說家裏有個孩子就是鬧騰,我好幾夜都沒睡好。”指的是臨哥兒,隔三差五的,就會被這江書抱走,說是江大奶奶和孩子有緣。
褚玲珑得體的笑笑,這是早已經習慣被人拿捏的日子。
好在,這裏只是江書打趣幾句,她也是能應付的了,“臨哥兒太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便是我拿着鞭子吓唬,他都照樣哭鬧的。他叨擾到府上,便是我們的罪過。”
“孩子小,以後慢慢教就是了,不礙事。”還真有血緣一說,江大奶奶就是盯臨哥兒就挪不開眼,要江書把孩子多留幾天,他已經答應了,“你要在外頭做生意,把孩子托人照顧,這不是最好的事了。”
這就是沒打算把臨哥兒還給她是吧?
這和起先說的不一樣。
真是該死的,江璟琛!
江書打了個哈欠,又道,“開業要請的人,帖子都準備好了吧?”
褚玲珑點了點,說,“都在這裏了。”
江書和江璟琛果然都是江家人,狼狽為奸的人物,她是一個都不會信的!
只不過,她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才會多有所依仗。褚玲珑問,“茶館開門,做四方生意,只請了這麽些人是不是不太夠?”
“請了三皇子了,那就不要再請二皇子,這是京城的規矩。”江書是看在臨哥兒面子上,才會多加提點幾句,“別生意沒做成,就吃一屁股的官司。”
這麽個意思,就是只請三皇子,不請二皇子了。
江書盤了賬,起了身,問,“璟琛走之前,給你留話了?”
倒是在她那裏呆了一整夜。
只顧着,做……環繞着她的腰肢,把頭靠在她的臉側,好像是離別前的依依不舍。江璟琛,“玲珑,你要乖一些,我會很快回來。”
她本不想說話的,唇齒間殘留的熱度化為□□,“嗯。”
大手落在女人的頭頂,揉了一下,江璟琛那張素來冷靜寡淡的臉看到些許依戀,“嗯?就是會想着我的意思,是不是?”
可那個男人滿腹的算計,做事做的太絕,褚玲珑對他只剩下恨,沒有旁的東西了。
但親吻來的突然,沒來由的,潮水翻湧,想來腦袋裏滿是恨意,身體卻是需要這一分熱度。
好賤啊!
一碰就會發騷,脖頸泛紅。
側眼望去,花瓶裏的紅梅開的豔麗,就像是落在肌膚上久久散不去的痕跡。
江書嘆一口氣,“祖父尋了他一回,我總覺得要出什麽事。他是個悶的,不會輕易開口。”
江璟琛麽?
他看着她愉悅的表情,可不像是悶的。
江書把算盤撥得老響,斜着眼,看她,“你們之間的事,我多少都知道一些。”
褚玲珑撐着桌子的一角,充滿哀怨,“那你也不勸勸他麽?”
“勸他?”江書語氣有些沖,“你有本事,你來勸好了。”
她并不以為江璟琛非她不可,他對她的态度,大部分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雙手捧着什麽很要緊的東西。
這種感覺藏的很深,只有頂到情動深處,他才會在耳畔,“放心,我不會去找別的女人。”
等她察覺到他的視線不一般,正要說什麽,又充斥得酥癢之極。再後來的事,便有些記不住了。
江書小聲嘀咕一句,“那麽多女人,他怎麽就偏偏。”
刻意,不說下去了。
以後是要一起經營茶館生意的,有些話還是留一絲情面。
“江大人有大好的前程,不該困在原地。”褚玲珑不願意多提那人,手攥緊着,忙不疊的撇清關系,也是表明了自己識趣的立場,“江大人幫了我許多,我不大好意思再麻煩他。”
江書道,“你能記着居正的好,我便稍微安心些。”
光腳不怕穿鞋的,她現在膽子大的不是一丁半點。
這算盤又被撥的霹靂哦啦的響,像是某種告誡,褚玲珑她把呼吸慢慢放慢下來,說,“江公子的話,我是明白的。”
江書盯着她這張豔如芙蕖的臉,太豔了,不像是個會安分的,他皺着眉頭,“記住你今天的話。”
試探。
這是江書的意思,還是江璟琛的意思?雖然那人在千裏之遠的福州,但江書是他的眼線,褚玲珑所做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人的眼皮底下。
江璟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這一生,不能葬送在他手裏。
她得忍。
把生意做起來,不能讓人看輕了。褚玲珑,“鋪子裏頭還缺幾個斟茶娘子,江公子要同我一道兒去見見麽!”
“天氣這麽冷,我便不出門了。”江閣老和江璟琛都是一家人,不至于為了些瑣事就這麽生了嫌隙。江書頭疼,擺了擺手,“你先去忙罷。”
倒也是意外,江書居然沒有攔她。
小雀跟過來,“姑娘可是要坐轎子?要不,還是小的把那些人喊到前堂去吧?”
褚玲珑點了頭,算是答應。等看完人除開,已經是晌午過後。
她對小雀問了一句,“街上哪家果脯蜜餞賣的最好?”
“不遠,就在前面的馬家鋪子,要不,小的去給姑娘買過來吧?”
褚玲珑聽出幾分微妙,說,“江公子那處等着斟茶娘子的名錄,你整理出來,送給他。”
至于,買蜜餞這樣的事,便是不用了。沒有小雀跟着,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姑娘去去就來,外頭的人亂的很,免得沖撞了什麽人。”
她哪裏是去買蜜餞,卻是遇貴人。
楊貴妃是将門之女,年幼之時,最喜歡女扮男裝混跡于集市買些吃食。這習慣,一直到入宮後才做罷了。
二皇子李淵出宮之時,他都會為楊貴妃帶些小吃。
褚玲珑走進蜜餞鋪子,指着最後一包的竹鹽枇杷幹,道,“小二,勞煩給我包起來。”
“姑娘,不巧,這些蜜餞都給人包圓了!”
小二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身邊的男人打斷,不是那二皇子李淵還會有誰,只交代了一句,“給她。”
她給那人見了個禮,“多謝公子。”
他冷着臉,上下看一眼。
初春的空氣裏,盡是涼涼絲絲的冷風,這嗓音,便像是繁花深處開出最豔的牡丹。
李淵雖身處皇宮,卻沒見過這樣的絕色,可惜還說的上下一句,那姑娘轉身提着蜜餞就往外頭走了。
空氣裏還剩下香風不散。
他蹙了眉,“去打聽打聽,是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