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彼年,向尹墨七歲。
笙歌缭繞,不絕如縷,女子的歡笑和三味線的琴音交織在街頭巷尾。月光淡薄,冷風吹拂在臉頰泛起絲絲涼意。由森陪伴,她第一次來到木葉之裏,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到所謂村子,圍在不高的城牆裏人聲沸騰,到了夜裏,星羅萬象,燈火闌珊,仿佛将星辰的光輝都比了下去。
迎面而來的路人,或驚奇,或無意,撇一眼玄衣銀劍的男人,她看見他們目光中清明和随性,幹淨而無知,不同于戰場之上風雲突變,這裏安逸,平和,沒有血腥、哀鴻肆意,展現出一番如夢如幻的似錦繁華。
“這裏是暗香閣,以後你就是這裏的主子。”忽然,森停下腳步,低頭注視着不過到他腰際的女孩子。
“這就是你說的青樓?”她面無表情的仰起頭,印入眼簾的是挂得極高的牌匾,深褐色,用燙金秀娟的字體寫着三個大字,“這地方能收集情報?”
“不,這只是我們的據點之一,今後與暗香閣的交接我會全權負責。”說着,他俯身而下,壓低了聲線,口吻莊重而嚴肅,“我想小姐對這裏的認識已經有些清楚,順應發展便是,小姐大可不必為這些游女多想。”
她點點頭,注視着被陌生男人擁住的倩影,自覺讓開,又看他們從面前經過,疑惑道:“可是為什麽不是我親自交接?什麽事情都交給森的話,我學不到什麽。”
他看着她天真迷茫的眼眸,面不改色:“因為這是歡愉的場所。”
她再看裏面抱琴演奏的妍麗女子:“聽歌的話……”
“小姐,”他打斷她,用嚴厲而又平靜到令人恐懼的口吻告訴她,“這條街都不是單純聽歌的地方。小姐你力量尚且單薄,冒然獨自來這裏的話很容易造成危險。和你不一樣,這裏的女人大多因為家貧或人口販賣,沒有機會贖身,無可奈何待下來用身體換取金錢。小姐不要想着能為她們贖身,這樣的女人不計其數,不僅是這條街,還有其他國家其他的地方。不僅是這種場所,你所知道的反間特別是女性也經常用身體換取情報,這些都是平常的事情,所以我說了,小姐不必為這些游女多想。”
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消化不了,只能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穿着暴露的女子:“危險?平常?你說的是不是有點矛盾?”
“沒有矛盾,等你年齡再大一些,知道了繁衍後代的過程,自然能明白我說的話。”
“現在不能知道?”
“不能。”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分說。
“可是,”她皺起眉頭,很是不解,“繁衍後代……就是指我的出現吧?既然如此,為什麽我不能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現的?”
“小姐是定要知道詳細嗎?”
她迎着他淩厲的視線,看出了其中的為難,輕輕搖頭:“不……不用了。”
自己找書籍的話也能得到答案吧?
“關于剛才說的危險問題,”出乎意料地,森沒有結束對話,似乎不想她先入為主有什麽錯誤想法,“初次嘗試這種過程從某一方向來說年幼的女孩處于弱勢,是傷害身體的行為,”見她迷茫,他解釋,“對小姐來說,流血是不是因為身體受了傷害?”她颔首,他接着說,“因此,沒有任何經驗的小姐冒然嘗試是很危險的。但是那些女人的處境不太一樣,為了生存她們不得不這麽做。”
她忽然覺得悲哀。
用傷害身體的辦法去完成目的……在這樣的世界裏,為了完成目的只能無所不用其極嗎?
還有暗香閣那些女子。
即使不能改變所有人,至少,在她管轄的範圍內,一定有什麽方法能夠改變這種狀态,起碼,能夠獲得征求自由的機會。
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森表達了一下。
盡管這個方法她暫時不能想出來。
他們走出游廊。
她覺得外面的生活很複雜。可是這樣的生活,很不一樣。
有煙花在寂靜的夜空中妖嬈綻放,他們走到河岸,走上石橋,看沿途張燈結彩,金碧輝煌,她的身旁,稍稍年長的長發少年背着弟弟路過,她并不認識他們,可她就是知道,這是一對互相牽絆的兄弟。
而心仿若被什麽觸動,是他們溫暖的笑靥,還是木葉和平的氣氛?
可這樣的和平又能持續多久?看不到嗎?暗潮洶湧的樣子,有什麽不一般的東西發生了質變,在這樣暗沉的夜晚,沒有原因的,她看見刀光劍影的慘敗景象,是自己揮之不去的夢魇,罪惡的種子埋藏在很深的地方,黑暗是它的養分,一天又一天,在不為人知的時候發芽成長,最後,無可避免戰争會再次來臨。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還會不會笑得這麽溫暖?到了那個時候,那群人的目光還會不會這麽清明無知?
她跳下橋欄。
絢麗的花火在背後綻放開來,炫目,耀眼,于瞬間迸發極致的亮,又在瞬間如同昙花一現般消失殆盡。如此短暫的壽命,終究又會在人的記憶中殘留多久?
沒有回首,不再凝視長夜,她起步離開。
但是起碼,她會一直記得。
記得這個月光慘淡的夜晚,男孩的笑靥在心底泛起了漣漪。
而從那之後,緊湊嚴格的日程鋪展開來,看書,訓練,日複一日進行着枯燥而艱難的過程,有時從樹林回來,看見放課後的孩子在夕陽下歡笑奔跑,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沒有方向,可其實為了那個目标,她一直強迫自己接受森的安排并且努力地完成,将那些痛苦和勞累抛之腦後,仿若沒有任何知覺,這樣的現狀一直延續到為了組織發展需要籌集資金的時候,如果森同意讓她去賭場的話,也許,會成為她乏味的日子裏僅有的調劑。為了這個樂趣,最近,她正奮力和森周旋。
可是森去拜訪九條大人已經超期三天未歸。
那麽,在他回來之前她會拿出能讓他同意的實力,到了那個時候,她也許就能重新靠近曾經的感覺了吧,就像那年在烽火不斷的戰場,和士兵們一起搖骰子或傾聽他們的故事。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盡管邊境的生活很悲涼也很艱苦,但是那樣的日子,那些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毫無疑問,是快樂的。
她看着河對岸孤身坐着的男孩子。
有那麽一瞬她感覺到那個深埋的種子開始發芽了,盡管沒有任何理由,但她就是這麽感覺。關于一族的慘案,那是與戰場相比這邊世界更為黑暗的部分,不是有多少驚訝,只是覺得難過,不是同情,只是開始認識那些大人所說的現實,無法逃避的現實。盡管既成事實的事情誰都無能為力,但是選擇的權利始終在自己手上。
不可以放棄。
因此,哪怕訓練再艱苦,閱讀的書籍仿若天書,她還是遵循教導堅持不懈地努力着,沒有痛感,只為了那個遙遠的目的前進,無論腳下布滿多少荊棘,前方充斥多少血霧,在看不到光的世界裏,尋找唯一的出口。
……這樣的生活。
明明應該沒有任何迷茫,可最近這陣子,她時常會想……一旦完成了目标,是不是同時成就了虛無?在什麽都沒有的虛空,如果還能活着……看到破曉的那一天,生命大概也會一起走到盡頭吧。
忽然她怔怔凝視前方的身影。
那個黑發黑瞳的男孩子。
從那個事件發生以來不再上揚的嘴角如今劃出好看的弧度,她就怔怔地看着,有那麽一瞬,她覺得頂頭的夕陽仿佛被做了潤色,仿佛擊退了剛剛滋生的寒冷,而那邊離開的男孩應該也能感覺到吧,如果他也看見的話。
她将目光轉向河堤上方。
盡管她不是很能理解他們若即若離的關系,但是當她看到他們同時轉頭又各自淺笑的時候,心底某個地方驀地豁然開朗。
她忽然意識到,也許這樣就可以了。
關于連接在出口的道路。
只要生活還保留着一點什麽……
對自己而言,重要的……
那就足夠了。
☆、景色
十二歲那年最後一次和洛依見面是在緋山深處的祭壇上,已至深冬,到處是結霜的寒凍,在枝桠與樹葉之上覆蓋一層透明的冰晶,雖然沒有下雪,卻也繪出一幅夢幻的景象。
然而向尹墨毫無心情欣賞這樣的美景。這是外婆去世的第三天,于墳前祭拜完,她來到這個四面豎立石柱、蒼黑陰沉的地方,而仿佛同這樣的景象相呼應,灰白的天空下着蒙蒙細雨,一片氤氲。
沒有打傘,沐浴雨絲,她仰頭看着如何也不能放晴的天空,而寒風肆意,她感到由內而外的冷。
真的很冷啊,今年的冬天。
一邊抓緊披風的帽子,洛依一邊小心又快速地登上通往祭壇的階梯,霧霭沉沉,路邊的石燈全部點燃燈火,火光通明地照亮腳下的道路,偶爾踩到積水,晶瑩的珠子畫出一道透明軌跡,繼而無聲地落回原地。她的懷中,被雨打濕的褐色紙袋布滿折痕,是以被她緊緊護住一路也沒有放手。
“小墨!小墨!”一躍離開階梯,她遠遠看着煙霧中朦胧的身影,臉上布滿了雨水,她顧不上,再次擡腿朝她所在的方位跑去。
她看着原本應該離開的表姐重新返回,臉有焦慮,聲音顫抖,顯然慌慌張張從什麽地方跑來,止不住喘息,想說什麽一時開不了口。
“那個,我在道上遇到追蹤而來的人,”艱難順氣,她說,“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了緋山的下落,呼,好像,逆走的事情,被人證實了。”
“證實了不是傳說?”她神情自若地問道。
“罪城開始了懸賞,現在應該被很多黑道盯上了!”她眉頭緊蹙。那個以花聞名的美麗小國,實際上是某賞金集團的大本營,在暗地裏接受各種委托,發放各種任務,然而為什麽會在背地裏被稱為“罪城”,至今沒有人知道。
“所以你立刻回來就是想通知這個消息?”不露痕跡地環顧四周,她聽見耳邊淅淅瀝瀝的聲響,覺得事有蹊跷,不由警惕起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最堅定緋山穩固的不是你麽?擔心被攻破?”
“那倒不是!”她不耐煩将手一揮,“即使那些人進來也無濟于事,逆走不收在這裏,更何況他們進不來!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你!”激動地看着向尹墨,她喘息着,看樣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平息,“就算不是現在,等你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會出手吧?會去揭榜吧?會無所不用其極把這件事壓下去吧!”
“不會。”她無奈淺笑。看來她是相當擔心自己誇張的做法。
“說謊的時候不要這麽坦白看着我!”她不耐煩地二度揮手,“我才不信你會在外婆屍骨未寒的情況下放任他們打擾緋山!”
“打擾不要緊,不過要是有人為了一把刀企圖将山翻過來,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了。”還是淺笑,她伸手将她一攬拉進懷中,避開從後而來的一支利箭,六文字獵狩緩緩滑出刀鞘,在虛空劃出一道清冷的光輝,“不過話說回來,你的警惕能力還是很差呢,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
她說得很輕很淡,尾音微微上揚,洛依心下一驚,未及反應,腰部被她緊緊攬住,以右腳為支點,左手持刀,勢如破竹劈砍而出,餘光看見噴湧的鮮血,洛依才理解過來。
毫不猶豫,她将逆走拔出,與向尹墨背靠背面對霧霭籠罩的祭壇。甫才擊殺的兩名忍者斃命倒在離她不遠處的地面,但還遠遠不夠,風中充斥着不同尋常的氣息,她想起自己幹掉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賞金獵人,黑衣裝扮,臉有蒙面,和此時的人大相徑庭,洛依立即明白,是追蹤賞金獵人的忍者,順藤摸瓜找到了緋山的祭壇。
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她沖入人群。
面對突然出現的一批忍者,她沉着應對,然而對方的實力個個不俗,不同于之前倒下的人們,他們面帶胡狼面具,結印迅速,不僅要躲開千本苦無若幹手裏劍,還要堤防各種火遁水遁雷遁雷頓。洛依再避開,心想話說這使用雷頓的忍者會不會太多了點?!沒有土遁真是萬幸!沒有觸電也是萬幸!況且之前被雨淋濕了,實際上相當危險吶!她胡亂想着,反身揮砍,被殺的忍者變成木樁落在地上。該死是替身術!
所以說忍者最讨厭了!躍空一翻,洛依避開迎面而來的水遁,千本直擊腳下,她再後退,無奈被逼入了密林,火遁接踵而至,連續的火球軌道好似一個個鳳仙花的果實,被施術者賦予生命,她往哪裏逃,它就追到哪裏。
結果,還沒有傷及本人,森林已經焚燒起來。
洛依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那些人實力堅強,不是她或向尹墨能夠輕易解決,而縱使逆走握在手上,也根本沒有傳說中那種力量倍增的感覺好嗎!你們都被騙了啊!她很想對他們大喊,卡在喉嚨的咆哮被下一波攻擊硬生生壓下,她一躍而起,借由樹梢用力一蹬,附身沖下一擊刺穿對方眉心,而臉頰被苦無劃出血痕,她仰頭仰身,用力将刀拔出,空翻幾下還未站穩,立即回身再殺三名忍者。她感到自己的動作越來越快,幾乎不用思考,也不去想那些記憶中模糊的招式,只知道要快,再快,憑借本能,抓住他們結印之前的幾秒利落出手。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猛,即使他們攻她弱點,好幾次被逼入絕境,卻還是能在逢兇化吉的同時攻擊對方,意識開始不由自主,她看不清自己揮刀的姿勢,也感覺不到對方的方位,鮮血在空中四溢,她的臉上,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被血染紅,卻不是自己的。披風的帽子脫下,鬓發混着那些溫熱的液體貼在臉頰,她瘋狂地揮刀,劈砍,等到停止的時候,火光順着樹木燃燒蔓延,而雨勢越發大了,從原來細如蠶絲演變為成串的珠子,接連不斷地落下,而周圍的忍者全部斃命躺在各處,密林依舊氤氲缭繞,驚雷徹響在遠方,她回過神來,開始尋找另一個人的方位。
攻擊似乎集中在了向尹墨那邊,她聽能見耳邊铿锵不絕如縷,一路追去,到處都是死去的忍者,不似先前對付她的一方,他們大多沒有使用太過激烈的忍術,但是各種冷兵器散布周圍,她開始緊張起來。有些忍者穿着相似,卻沒有帶面具,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兩隊人馬,但現在也不是思考那些的時候,心中好像缺了一塊,她感到越發驚慌。
雖然經歷過戰争,可向尹墨畢竟還是個孩子,對待人生的态度還不是非常成熟,她時常能夠感覺出她索然的心情,從她無論做什麽都可以輕易付出一切的想法,洛依知道,這個總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妹妹,連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乎。真是愚蠢的家夥!
緊握刀柄,她飛馳而去,如離弦之箭。
跨過重重障礙,伊藤洛依越發往上,而心越發驚慌。可惡,竟然是在高處!
她沖出密林。
一眼看見的是延綿而上的大片花田,與這景象毫不相稱的,無數流矢迎面襲來,不是針對自己,卻不可避免地殃及。花田中央,幾個忍者将向尹墨包圍,她手持獵狩,短發混着雨水貼在臉上,視野被阻礙,卻擋不住她猛烈的攻勢,從那些死去的忍者,洛依知道她并不柔弱,但是與之對戰的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人數不多,但是集中包圍下來,即使是向尹墨也開始不疊招架。
毫不猶豫,她沖進人群。
向尹墨感覺到自己的速度在下降,力道不斷減弱,是以面對那些攻擊越來越沒有招架之力,然而她還是憑着直覺不斷揮刀,說是刀法(或許稱為劍法更為合适),其實沒有什麽系統的招式,從來森教給她的,不是靈活應對就是靈活應對,揮刀的時候,她幾乎很少去思考什麽,縱然想要去思考,她的腦袋也跟不上身體的速度,只能憑借本能,從任何細微的地方感受攻擊。“讓身體去反應,不要依靠腦子”——剛開始學習的時候,森便是這麽說的。然而太多的攻擊下來,即使是她,體力也快到了盡頭,對于死亡她并不害怕,對于自己的死法也沒有太多執着,只是就在想要放棄的剎那,餘光,她看見洛依的身影。
為什麽要沖進來呢?既然解決了對付自己的人,為什麽不立即逃走呢?他們的目标是逆走啊,你不明白嗎?她蹙起眉頭,洛依的狀态看起來并沒有比她好太多,是以就算有她的加入,最後的結局也一定是……
轉身一個回砍,她堪堪砍下對方手臂。雖然毫不介意自己的死亡,但她一點兒也不希望親人死去呢。
大量落雷自空落下,無可避免她們身體酥麻,幾乎站不住腳,兩人跪下。是以豁了出去,敵方竟然使用這種無差別忍術,她看見其餘三人倒地不起,第四個人艱難站立,一手持着苦無趔趄逼近,用盡最後力氣,她擲刀而出正中對方心髒,忽而心中一凜,匿藏在叢林的施術者率先朝她沖來,步履蹒跚,大概是傷的很重在利益權衡下以豁出一切為了率先完成任務,于是有了落雷,不惜兩敗具傷也要奪取逆走。她怒視前方,想要站起,但是四肢乏力,僅是維持意識已經相當困難。
倏然身子被誰撞開,她倒下,忍者到達眼前,洛依肩膀中刀依着她倒來,她看見她臉上邪氣的笑容,右手發力,逆走不偏不倚刺入對方脖頸,而以手撐地,她神乎其技地用腿朝對方一踹,又快速拔出自己肩上苦無,補刀一般刺入忍者心髒,直到對方再無氣息,才脫力一般地倒下。
“洛依?”勉強嚅動嘴唇,她輕聲喚道。
“我在。”無力起身,她只好望着灰暗的天空,而大雨依然不斷地落下,沖刷血跡,将她的身子淋得透徹。但是真好呢,平安解決了……她們還活着,真好。
“……為什麽?”可她想起她為了自己抵擋的一刀,困惑,擔憂,迷茫充斥在大腦。為什麽能那樣義無反顧呢?洛依明明是……讨厭自己的啊?“你的肩膀,傷得深嗎?為什麽……要沖過來?”
“你才是,”她不甘示弱道,因為虛弱,聽起來完全沒有說服力,“明明逆走和你無關,為什麽要引開他們?”
她才發覺這個一直以來都有些小孩子氣的姐姐其實比她想象中還要清明。
幾番欲言又止,她緩緩道:“我以為……你很讨厭我。”
她停頓,似乎想起什麽,最後,幽幽地說:“你要是死了,我不止讨厭你,我還會憎恨你。”
她不由一愣。
繼而聽見洛依微弱的聲音:“你要記住,不管怎麽樣,你始終是我妹妹……”覺得別扭,她不好意思地盯着天空,煽情的話難以啓齒,然而……“沒有哪個姐姐真正讨厭妹妹的吧,也沒有哪個姐姐……不會保護妹妹的吧?”
是這樣啊……
她輕輕閉上眼睛,任憑雨水落在臉上,冬天的雨,真是冷啊,而內心,不知為何,覺得暖暖的。她微微偏頭。真是……不要在這種時候才把自己當成姐姐啊。卻覺得不可思議,這種感覺……
第一次,她覺得眼前沒有那麽混亂。好像有些能體會了,關于重要的東西。
關于……連接在出口的道路。
“你曾經說過,一切完成以後,要去周游世界。”去北國看雪,在冰河垂釣;去曠古草原,在馬背奔馳;去海島度假……而如今,她也想看看,那些實際存在的,美麗的景色。
“嗯。”她弱弱地哼聲。
心有猶豫,然而,她還是鼓起勇氣:“……能帶我一起去嗎?”
“不,”這下她微微一笑,仿佛對她發起邀請,縱然無法對視,還是輕輕地,溫柔問道,“能陪我去嗎,小墨?”
她再度發愣。
“兩個人的旅行,會更有趣的。”她二度笑笑。
她才覺得心底那股暖流找到了源頭。
關于連接在出口的道路。
找到了啊……
生活中的一點,對自己而言,重要的……
“嗯,一起去吧。”
那就足夠了。
☆、探知
紅燭顯然剛剛耗盡最後一絲生命,在暗然灰黑的空氣中飄起一縷青煙,沒有月光,萬物被濃霧一層層籠罩,視野朦胧。香燐重新點燃一支紅燭,燭光普及的範圍裏滿目狼藉,到處散亂着殘破的器具,有些年代久遠,有些價格不菲,卻無一例外被整齊劃開了切口,顯然是利器所為,看來破壞者不僅不愛惜古物,也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佐助沉默地站在窗邊,低頭看看底下牆壁裂痕,又若有所思地看看了外面,盡管現在悄然無聲,但是方才聽見的打鬥和這淩亂的主殿無一不宣告着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打鬥。是以他将手撐在窗柩側身一翻,順着隐約可見的蹤跡朝前走去。
“喂佐助,你是準備找人嗎?”始終跟在他身旁,香燐問,那股陰暗的氣息忽然在瞬間消失,如果不仔細探索的話,根本察覺不出。仔細想來,伊藤洛依德查克拉本就幾不可聞,以至于忽然的放大在消失之後再去感知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可她看見佐助幾乎沒有猶豫,仿佛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在哪裏。
于這霧氣缭繞的山林間,就算是想看見前方的道路都有幾分不易,何況是夜幕降臨的現在?不會這麽敏銳吧,真不愧是佐助啊!不由地,她激動又帶着粉紅色彩的眼睛癡癡望着身旁男人。但是話說回來,為什麽要找她們?難得沒有人打攪,可以和佐助過上二人世界呢!
沒有發問,她随着佐助走到了神殿入口。緋色的鳥居在夜幕之下難免染上陰暗的格調,就連兩座背對着他們的神獸石像淹沒在霧氣中也變得虛虛實實,極不真切。香燐再次感知,這下她發現伊藤的氣息比剛才要明顯一些。
走下甬道,忽然佐助停下腳步。
她看見他彎腰撿起一把細長的太刀,目測不超過五尺,玄黑刀柄,即使被他握在手裏看不清目貫,但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她的刀!——伊藤洛依,或者,向尹墨。——香燐不耐煩地将手一揮,似是想要揮去礙眼的濃霧。反正她們兩個佩刀換來換去,誰有閑心探究究竟是誰的?說不定是共用呢?
她重新凝聚精神,而眉頭緊蹙。
筆直階梯的盡頭,鳥居甬道第一個拐角處,伊藤洛依雙目緊閉倒在紅木的柱子旁,縱然對她的查克拉心存芥蒂,香燐還是上前查看,沒什麽外傷的她手握逆走顯然已經昏迷多時,火焰刃紋的态度沐浴着鮮血,凝結成很深很深的褐色,僅是猜測,不,甚至不用多想她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不過……內讧?或者她們比試?這樣的畫面無論怎麽看都覺得匪夷所思嘛。
正亂想着,頂頭傳來佐助的聲音:“香燐,帶她回住處治療。”
“你要去找另一個?”她看着眼前茫茫的道路,思索三番建議道,“算了吧,就算是你也無法在這麽黑暗的環境裏找到她,還是先回去,等天亮了叫其他人幫忙。”
畢竟向尹墨摔下去的地方不是階梯(否則就算找到肯定也沒命了),再加上柱子旁邊的植物有被碾壓過的痕跡,應該是直接摔下去了。
然而他已經一腳踏上了山坡。
她一急:“我也去!”
“帶她回去治療。”他側臉對着她,一手扶着紅柱,半個身子探出去,她看他身後幽深的空谷,不僅是遍布的黑暗還有混淆視野的霧氣,無論如何都是極其危險的!然而他還是目光堅定,帶着不容分說的語氣。
可她還是僵持不下:“你少命令我!我想下去也是自己想下去,和你一點關心都沒有你聽明白了嗎!”
他無語凝視了她片刻。
“沒有流血不代表沒受內傷。”語調淡然他背對着她,“如果你不想上來後發現這裏倒的是一具屍體,那就盡管跟過來吧。”
然後她看見他的背影一晃消失在夜幕中,想要跟下去,現在動身也是完全來得及,然而,她不甘地看着地上的女孩,暗自嘆道,最後也只能妥協。
緋山神社建築在極高的山脈頂上,非但高聳入雲,它的植被也是罕見的詭異種類,除了與底下入口連接的鳥居甬道,她聽說在來的路上向尹墨曾經告誡過他們,采摘藥材時絕對不能冒然踏進去,換言之,進入空谷前的緋山是毒,進入空谷後的緋山還是毒。
不過既然是緋山的主人那麽這方面就不需要擔心吧。邊背着伊藤洛依,香燐邊這麽想,不由一陣噁心,什麽時候她居然也擔心起那個女人來了?用力搖頭,她極力将這種可怕又肉麻的想法從腦海中抹去,忽又覺得哪裏不對……等等,要是佐助沒找到向尹墨那危險的豈不是他!?
☆、恩義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他攀附着灌木緩慢地往下前行,期間,濃霧又一次消失在視野中,雖然維持的時間不長,但這點時間已足夠讓他用最快的速度謹慎而小心地尋找她的所在,只是得到的結果都那麽不盡人意。
這個山脈正如伊藤洛依介紹那樣充滿了魔性。先不論蜿蜒的鳥居無意或有意地遠離避開屍臭花群,當他遇見剎那,升起的濃煙與雲霧混在一起,沒過多時便變成了蒸汽,有規律地噴射而出,散發難聞的腐屍一樣的氣味,不過多虧了這道關卡,讓他意識到尋找的道路在不知不覺間稍有偏頗。
繼續往下走,佐助仔細地看着周圍。這裏是距離地面三分之二的高度,沒有滑落的痕跡,他想應該是因為緋山陡峭的地勢,即使從上面摔下來也不一定沿着滾落,很有可能是在某個地方懸空了一段。
他找着植被碾壓的痕跡。然而,越是往下走,心中的焦慮越是放大,即使強制讓自己變得冷靜,無法抹去的設想還是轉化為最原始恐懼。
這種情況下直接摔到谷底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惡!他集中精力。現在想這些根本無濟于事。
忽然餘光瞥見一抹白,被夜色侵染,暗淡失去了原本的亮色,卻又那麽顯眼,突兀地存在黝青的灌叢間。
毫不猶豫,他飛奔過去。她正呆呆地望着遙遠的天空,霧氣稀薄,似乎又要散去的樣子。聽見耳畔有細碎的聲響,于是警覺,不再是呆滞的目光,然而周身無力,她只能一動不動地望着頂頭,一時間,四目相對,他看她帶有疑惑和驚訝的眸子,沒有理由就怒上心頭。
“你在幹什麽?”
她只是啞然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郁結的眉宇間怒火正旺。他在問自己,可是語氣壓抑,仿佛随時都會爆發的樣子。她知道他的城府,明白現在這個人的情緒一定是波動得很了,可是為什麽要生氣呢?他……是來找自己的吧?否則誰會那麽無聊大半夜跑到山腰游玩?但是她不明白,既然是來找自己,為什麽要發火呢?
“你……”于是努力地發聲,嘶啞着嗓子她斷斷續續道,“你冷靜一點。”
他不由一怔。
她在說什麽呢……?難道現在自己并不冷靜麽?
只見她又注意到什麽,語氣稍稍染上不滿色彩:“宇智波,不行啊……你這眼睛的治療,不可以中斷。”
她到底在說什麽呢!
佐助眉頭一裹。難道現在擔憂的不應該是她自己麽?憑借這樣一個傷勢究竟她要怎麽一個人回到山頂?盡管明顯看到的只有幾處擦傷以及淋漓的手掌,被血跡覆蓋他判斷不出具體傷勢,但是此刻聲音之虛弱,難道不是處于無法動彈的狀态了麽?與他相視,為什麽還會露出疑惑驚訝的神情?是從未想過求生還是因為早就放棄了?他忽然覺得忿怒,當他看着她無謂的神情,心知是她一貫的作風,但是從未有過,從心底,從情感上滋生起不知名的憤怒。
可是覺得疑惑的難道也不該是他自己麽?
然而心底那份惶恐和不安卻到底消失了。
平複語調,他在她身旁蹲下,盡量做到無謂的語氣,他看着她清明的眸子:“覺得哪裏不舒服?”
“你怎麽不回答我的問題?”她眨了眨眼睛,露出關切。
不悅地看着她,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她不如實回答的話他就自己采取手段了。
“現在是我在問你。”他說。
她覺得鋪展在他身後的夜幕壓抑得仿佛要塌下來。
思量片刻,她只能回答,不過神情無礙,避重就輕:“我沒事。骨頭沒斷……可能只有些皮外傷。再休息一會兒,我能自己起來。”
這下她看見他俊眉一挑。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很不會撒謊?”
她內心一愣。
他……他是在跟自己說笑麽?不,說是說笑可能不太準确,但是一時她想不出恰當的詞語去形容,也想不出什麽緣由會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畢竟之前他們相處,雖然很長一段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