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陳今瀾不想用落荒而逃來形容自己,但落下行李和圍巾确實也算不上體面。
雪積了薄薄一層,早就關機的電話還不如塊磚好用。
陳今瀾用僅剩的現金打了輛車,開到哪算哪。
見他臉色不好,司機體貼地調高了溫度。車廂逼仄,暖氣烘得他眼臉發紅,手腳漸漸回溫,陳今瀾卻絲毫沒覺得暖和,細白的手指按在膝頭,心頭仿佛揣了個鼓,砰砰砰帶出了許多記憶。
“停車!”
尖利的嗓音在車廂裏宛若一道平地炸開的雷,吓得司機一激靈,從後視鏡裏看見陳今瀾越來越差的臉色,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好心道:“前面就是醫院,你忍一忍,我馬上送你過去。”
陳今瀾攥着身下的坐墊,克制着再次說道:“停車…”
胃裏翻騰得難受,他從車上下來,彎腰就吐了。
焦慮的時候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這些年已經好了許多,只是睡不着覺。
沒頭蒼蠅似的在風雪裏踱了幾圈,讓北風割得臉頰刺痛,凍得手腳發麻全身冰冷,才勉強按耐下來。
要說多傷心好像談不上,比起經受背叛,難過崩潰尋死覓活,困住陳今瀾的更多是茫然和一種喪失性不安,就好像一夕之間失去了和外界唯一的紐帶。
肩上的雪落了化化了落,陳今瀾低着頭,發絲被雪染得半白,半晌,終于捋清思緒,接受了齊征背叛他的事實。
雪下了半夜,陳今瀾開始感到有些冷了,抖抖身上的雪,起身時踉了一下。
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陳今瀾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暖氣烘得他眼睛微熱。
站在櫃臺前等了片刻,後面的門終于被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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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什麽?”來人戴着帽子,遮住一半的臉,嘴唇拉扯地弧度給人一種無端刻薄的感覺。
陳今瀾收回視線:“有充電器嗎?”
“第二排,自己找。”
找到對應的型號,重新回到櫃臺,問男生:“能幫我充一下嗎?”
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人冷冷的。
陳今瀾坐着等了一會兒,男生進去搬貨,忙碌的消無聲息,絲毫不擔心陳今瀾賴賬走人。
這條路生,陳今瀾沒印象,這也不奇怪,他對很多事都沒印象。
大二上學期,他被人攔在圖書館裏糾纏了好一通,齊征來了才弄清楚,那是他高中同桌了三年的男同學,來他們學校玩的時候遠遠認出他,激動得仿若過年,忙不疊跑來和老同學敘舊,卻被當成不懷好意的神經病,鬧了個啼笑皆非的笑話。
漢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認不認識都無所謂。
陳今瀾掐着點起身,站在櫃臺前一動不動,一直等到男生忙完回來,才說:“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是不是可以開機了。”
男生目光斜也不斜,徑直走進去,拔掉充電器丢給他。
陳今瀾未置一詞,低頭專注地盯着屏幕。短信和未接來電占據了整個頁面,雪花一樣争先恐後像是要從裏面擠出來。
他一條沒看,付錢道謝。
等車時電話再次響起,陳今瀾不想接。
将近二十小時的長途跋涉讓他非常疲憊,已經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去料理其他事了。
淩晨的街道靜谧非常,人少車少,倒很像他在國外居住地,只是少了些街頭巷角随處可見的流浪漢。
站了片刻,司機終于打來電話,張口就說來不了,讓他取消行程。陳今瀾還沒做聲,那頭便急不可耐地挂了電話。
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焦慮又有了上竄的苗頭。
不能否認,在一起四年多,齊征事無巨細,任何事情都想在前面替他周全,日積月累,快把他養成了一個不食煙火的廢物。
忽然感到有些可笑,又不太笑得出來,誰能想到,他回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懷裏揣着錢,竟然找不着家了。
玻璃門被白霧蒙住了,上完貨回到櫃臺,看見一旁遺留下的充電器,随手一扔,把系好的垃圾拿出去,看了眼路邊踱步快被大雪融成一道景觀的漂亮男人,商峪僅僅只是頓了一下,“嘩啦”一聲,将袋子投進垃圾箱。
陳今瀾腳步一頓,望過去時玻璃門已經重新合上了。
雪地裏留下了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陳今瀾收回目光,終于下定決心去對面便捷酒店将就一晚。剛邁開步子,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爆喝,陳今瀾回過頭,看見一個男人在商店裏同男生争吵,奪門而出後又帶回了更多的人。
百米不到的距離使肉搏聲能夠清晰傳進陳今瀾耳朵裏,撇開臉,神色淡漠地望着街道,知道身後打得不可開交,也沒分出任何多餘的神色,直到一聲尖銳地“操你媽,他有刀”,陳今瀾才再次轉頭。
“他媽的,怕什麽,這麽多人還按不住他!”
雙拳難敵四腳,他讓人按着狠踹了幾腳,打得再也爬不起來,為首那人才轉頭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對方拿刀背拍了拍他的臉:“不還錢你他媽還有理了?”
“我不欠你錢。”森冷的聲音像一把啐了毒的刀,随時等待着反撲的時機。
“父債子償,你老子跑了,你不還誰還。”匕首從皮膚劃過,将這張臉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遍,露出幾分不懷好意地獰笑:“你跟你老子長得一點也不像,随媽?”
商峪赫然擡眼,眼神兇得像要吃人。
男人不僅不惱,反而收回匕首,改用手去捏他的下巴:“真夠勁兒的,可惜我對男人沒興趣,不過如果是你這樣的,也不是不能玩一玩。”
其餘幾人紛紛笑起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反而讓商峪笑了起來:“是嗎,那你來啊,試試看,誰玩誰還不一定。”
“嘴硬。”男人低下頭,用匕首尖去勾勒他的輪廓:“就是不知道,這裏是不是也像你的嘴那麽硬。”
商峪只管笑,笑得陰冷又瘋癫。男人頓時沒了興趣。
“硬骨頭。”
欠收拾。
男人猛地踹出一腳,後又蹲下,閑聊般道:“說正經的,你要是真拿不出錢,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來錢快的活,你這張臉,窩在這搬貨真是可惜了。”
“想想吧,是現在還錢,還是給你機會去賺大錢,我耐心不多,你最好別考慮太久。”
其實答與不答已經沒多大意義了,那一腳踹在心口,沒個十分鐘他大概很難開口說話。
“不說話我可就當你答應了。”男人招招手,讓人把車開過來,視線裏忽然竄進一個雙手插兜,神色很倦,卻像白瓷一樣漂亮的青年。
“多少錢?”
“什麽?”男人怔了一剎。
陳今瀾淡淡道:“他欠你多少錢?”
男人自下而上地打量陳今瀾:“你要替他還?”
陳今瀾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又問一遍:“多少錢。”
“三十萬。”
陳今瀾蹙起眉,似乎對此感到非常不理解:“三十萬就要他命?”
他突然出現,口氣大得離譜,男人卻沒有絲毫不快,反而饒有興致地跟他聊起來:“三十萬還少?”
陳今瀾搖搖頭:“不多。”
男人笑笑:“那你給嗎?”
陳今瀾沒答話,而是越過他看向商峪,很認真地問他:“你想要嗎?”
男人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看陳今瀾的眼神越發玩味。
陳今瀾不愛管閑事,不做任何多餘的事,三十萬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卡裏的一個數字,算不得什麽。
他點頭,願意承陳今瀾的好,那他也願意做一回好事,但如果他不要,那就算了。
費力不讨好的事,陳今瀾不幹。
“說話啊,要不要?”男人一個眼神,架着商峪的人就極有眼色的往他肚子上砸了一拳,商峪忍着沒吭聲,眼睛死死瞪着陳今瀾,仿佛想透過這層姣好的面皮,看出他究竟打得什麽主意。
“他不說話。”男人轉向陳今瀾,攤手:“看來是不要。”
陳今瀾點了點頭,看不出是遺憾還是惋惜:“那就算了。”
人各有命。
雪落在陳今瀾肩頭,他的臉快比雪還要白。兜裏的手機又震起來,陳今瀾抽出手,沒走兩步,背影就看不清了。
“要!”聲音破空而來,及時叫停了陳今瀾遠走的身影。他回過頭,平靜緩慢:“再說一次。”
商峪閉了下眼,狼狽地擡起臉:“我要…”
三十萬于陳今瀾而言實在不算什麽,他付的很爽快。男人收了錢,擡着眼皮斜斜看過來,似乎不太敢相信陳今瀾竟然來真的。
陳今瀾把手機揣回兜裏,對他的打量視若無睹:“你們去哪?”
男人收了錢,心情大好:“你要去哪,搭你一程。”
陳今瀾看了眼路邊的金杯:“那是你的車?”
“是啊,寬敞。”
陳今瀾搖搖頭:“不用了。”
讀懂他眼神裏的嫌棄,男人更加好笑,覺得這人真是矯情。
車尾氣噴了陳今瀾一臉,他拿手揮了揮,正要走,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生硬冰冷的聲線:“錢我分期還你。”
“不用了。”
商峪橫眼掃了過來:“我不欠別人的。”
陳今瀾看了他一會,忽然道:“跟我走嗎?”
商峪一怔,表情略有些扭曲:“你說什麽?”
“跟我走嗎?”陳今瀾又問了一遍。
商峪以為自己聽錯了,難堪之餘,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可轉念一想,他們僅有一面之緣,他憑什麽無緣無故拿三十萬替他脫身。
原來是為了這個?
商峪一向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從前也不是沒有男人婉轉向他傳達過信號,也有過分的,但都讓他吓跑了。
這樣大膽且不加掩飾的,陳今瀾是第一個。
唇角拉扯得有些疼,商峪知道自己的表情必然猙獰的十分可怕。
陳今瀾靜靜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一個回答。
雪越積越厚,陳今瀾撇臉咳嗽幾聲,面容病恹恹的。
商峪借着路燈将他細細打量了一遍,雖然不情願,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人的五官輪廓雖不是他見過的人裏最好看的,但與生俱來的氣質和矜貴卻是獨一份的漂亮。
三十萬啊。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人會蠢到來路邊撒錢,這樣也好,大男人沒必要扭扭捏捏,不就是睡一覺,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陳今瀾咳得面色薄紅,眉宇間的倦容擋也擋不住,大衣下的身體異常單薄,咳嗽時會将臉轉向一旁,用手背虛虛掩住。
商峪兀自看了一會兒,等他不咳了,才道:“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