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方夜蘊久違地夢見了從前的事。
夢裏是四年前的夏天，那時還沒有氣質魅惑眼神挑逗的超人氣偶像方夜蘊，只有一個安靜上學、勤奮打工、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背着磨損的書包跑在路上的男高中生。
記憶中，校門外的林蔭道整潔如昔。陽光穿過濃密的香樟樹蔭，像一片一片的金箔落在他身上。他抱着沉重的電吉他狂奔，呼出的空氣裏熱度一點一點上升。
DiaLord誕生于一場風靡全國的偶像選秀節目。那檔名為“iDol決戰”的綜藝霸占了網絡上每個平臺的熱搜，點燃了整個夏天。
選秀規則極其嚴苛——第一期就有200名參賽選手備選，每一期節目都會淘汰一半人，然後重新邀請5位已有曝光的明星練習生參與“補選”、呼聲高的10位退賽選手參與“複活賽”，重重選拔，最後決出僅僅5位獲勝選手成團！
“iDol決戰”競争之激烈，堪比大逃殺。
但優秀的偶像苗子依舊趨之若鹜。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檔綜藝的策劃團隊和幕後投資都不是一般的高規格，顯然背後有神仙。選秀期間就舍得砸這麽多錢，以後成了團簽了約出了道，那待遇還會差？
就算争不到出道位，有機會在關注這檔節目的各位娛樂圈大人物面前刷個臉，那也是好的。
如果僥幸能在這場大紅選秀裏蹭到關注，小火那麽一下下，那就更好了。
那時“iDol決戰”連一個進場的參賽名額都要被各家公司争搶，沒點人脈都沾不上邊。
而未來DiaLord的超級大明星方夜蘊，最初并不在名單之中。
直到“iDol決戰”播出中途，方夜蘊都沒想過自己會和這場選秀産生什麽關聯。
那時他很忙，每天都掐着表計算時間安排，白天要上學，下午放了學去醫院給哥哥送飯，晚上再跑去熟悉的Live House唱唱歌掙點外快。他沒時間看綜藝。
不過，每到課間，他的同桌和前桌都會大聲聊起“iDol決戰”，暢談八卦，猜猜比賽走向，偶爾再犯犯花癡。所以他也被迫聆聽了無數有關“iDol決戰”的舞臺觀感、選手轶聞、亮點片段……可以說完成了一場“雲追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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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桌和同桌都是紅人粉心态，奔着買股去的，品味愛好也類似，所以很聊得來。
她們唯一的分歧，在于對一位人氣選手的觀感上——方夜蘊的同桌最看好那個真名謝以靈、藝名Ennis的家夥，而前桌深恨這個選秀皇族。
“我知道依依你很喜歡他，所以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說他壞話的……但是他真的太過分啦！”前桌小柳砰砰拍着桌子，因為她現在正轉着身，所以拍的是方夜蘊的桌子。
方夜蘊見怪不怪地把自己的水杯往後挪了挪。
前桌小柳還在憤怒控訴：“有錢了不起嗎！他就差把‘我是皇族穩出道’寫臉上了！大少爺你拽給誰看啊！昨天放出來的新花絮裏面，他直接說什麽‘我覺得我未來的出道希望很大，得到的曝光也夠多了，所以你們不用老是拍我一個’，呃呃啊啊他以為他自己很謙虛嗎！裝什麽裝啊，真不在乎直接退賽不好嗎？有的是人比他更需要機會！”
同桌依依尴尬地回應道：“我覺得，他可能真的只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只是說話太直了沒情商，不是什麽陰陽怪氣……他還沒有那個腦子。”
這個解釋倒是意外有點說服小柳。
“也是。”小柳沉思着，又噘了噘嘴，“但看着真的很不爽啦，你不覺得組委會對他的偏心越來越明目張膽了嗎？哪期節目沒給他高光鏡頭？”
依依努力解釋：“可能是出于商業考量。不管怎麽說，他身份在那裏，先天就能幫節目制造話題。而且，他長得那麽好看，無論組委會給他的鏡頭是多是少，都不影響結果啊。難道他還能拿不到出道位？”
小柳很不開心，但暫時想不出什麽能反駁這一論點的。謝以靈的顏值向來是連黑子也得心服口服的硬通貨。
“好看的男孩子又不缺……”她嘴硬嘟哝着，視線無意間瞟到了旁邊奮筆疾書補作業的方夜蘊。
簡簡單單的短袖學生襯衫，清爽的黑發，幹淨得讓人一瞬間不忍打擾的臉龐，純天然學生氣的美貌像是自帶了十八層夏日青春空氣感濾鏡似的。
小柳眼神一亮：“你看！咱們班的小方同學也是很好看的男孩子對吧！照我說謝以靈長得還不如咱小方呢！有什麽必要拿他當個寶！”
依依也沒反駁，只是呵呵笑了笑：“小方也不是普通人啊。要我說，小方長這麽帥就該去參加iDol決戰，到時候我一定給小方投票。”
“我就算了。”方夜蘊不為所動，翻過一頁，繼續拼命趕作業，“聽你們每天盤得那麽恐怖，選秀裏天天宮鬥，我去了怕是第一場舞臺就被賞一丈紅了。”
那倆最喜歡盤點選秀綜藝明争暗鬥、解讀“男偶像甄嬛傳”的同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她們也不吵了，過了一會兒又掏出手機一起欣賞“iDol決戰”綜藝花絮。
方夜蘊的筆突然停了一停。
他聽見花絮的BGM裏混着某段過分耳熟的旋律，有些愣神。
——那是他自己寫的歌，只在一些地下場子裏唱過。雖然也上傳到了網上，但是除了圈內朋友也沒多少人捧場，不曾大範圍流傳。
是錯覺吧。他這麽想着，沒有去追問。大熱綜藝怎麽會用上自己那自娛自樂的冷門小破歌呢。
放學後，他去醫院待了一段時間，匆促咽下冷掉的便當，又慌慌忙忙騎單車趕往打工的Live House。今天是發薪日，所以他的心情還算輕松愉悅。
Live House裏人潮洶湧。
方夜蘊拉上連帽外套的拉鏈，祈禱自己看上去能成熟一點。他離成年還差着一點兒，而這個場子是提供酒水的，所以來打工的時候老心驚膽戰，總怕被查了。
所幸這家Live House的女老板是他哥的熟人，對他一直很照顧，有什麽都睜只眼閉只眼。
“喲，阿夜，今天來挺早？再過三首歌才輪得到你呢。”老板蘭姐瞅見了他，忙揮手招呼，“先過來歇歇。”
方夜蘊以一種在這霓虹亂舞的場子裏格格不入的乖巧走了過去。他還沒說話，先被蘭姐伸出一只手打斷了。她遞給他一只手機，讓他看屏幕上的視頻。
“這是你寫的歌吧？上抖音熱搜了……以後可能就是短視頻大熱BGM了。是件好事，但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會不會開心？”
方夜蘊意識到她在說什麽，眼神倏的一下就亮了。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這份驚喜表現出來，一看到屏幕上的畫面，眼神就凝固了。
那個抖音短視頻标題是“謝以靈彈唱《捕夢網》，神顏貴公子玩轉音樂！”
甚至熱搜也是“謝以靈新歌”。
方夜蘊：“……”
他沉默着點進去，快速下拉。
一排排都是不知道是粉絲還是水軍的特色控評“Ennis新歌太好聽了”、“花絮裏唱的歌比正片還好聽，果然SOLO最完美”……
其中更混雜着顯然是劣質水軍的胡說八道：“Ennis在選秀中發布新歌？不愧是天才還會自作曲！”、“聽說謝以靈是個創作歌手？！”
方夜蘊：“？！”
這、特麽、不是、我的歌嗎？
少年蹙着眉，心頭竄上一股又荒謬又無厘頭的怒火。
蘭姐看見他的表情，笑了一笑：“看來阿夜不太開心啊。”
“我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方夜蘊沉着臉，“明明是我寫的歌，但是網上幾乎都當成了那個選秀偶像的新曲。可能只是誤會，但我也不記得他的團隊有聯系過我要授權。”
無授權商用翻唱，是一件很令人惱火的事。
雖然他們這些混原創音樂圈子的人或多或少都翻唱、改編過別人的作品，但都會小心翼翼不越過那條線。像這種肆無忌憚的侵權行為，圈內人人都是不齒的！
蘭姐嘆道：“原來真的沒聯系過你？太遺憾了，今天下午我還以為咱們阿夜要火了呢。這檔綜藝的來頭不一般，你要是能跟他們的團隊搭上線，以後進圈子易如反掌。”
方夜蘊涼涼道：“這麽厲害的團隊，還需要搶一個不知名歌手的歌。”
少年低着頭翻手機，反複查看那段爆火網絡的短視頻。
鏡頭中的謝以靈表現相當松弛，似乎只是生活中随手一拍，但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畫面就自動上了幾個檔次。
他抱着吉他輕聲哼唱，《捕夢網》的旋律悠然響起。這一刻的他優雅迷人，魅力無窮。
只要不說話，謝以靈确實是什麽都好。
但在方夜蘊的眼裏，他這一刻顯得格外面目可憎。方夜蘊意外理解了資深謝以靈黑子小柳同學的心情。
不過，至少這家夥只是翻唱，并沒有暗示說這是他寫的歌……方夜蘊再三确認視頻中的字幕，發現官方還沒有不要臉到把謝以靈吹成原創作者。
方夜蘊默默在心裏把對謝以靈的死刑改成死緩。
也許那些鼓吹什麽“新曲”、“創作歌手”的粉絲和水軍都只是誤會了，誰叫他這個原唱知名度太低呢。
方夜蘊稍微冷靜了些，但心裏還是低氣壓。
自己的歌終于出現在大衆視野，前面卻冠上了別人的名字，有哪個一直渴望被大衆聽見的歌手會喜歡這種事情？
就算知道他只是翻唱，也真的很想給他一拳啊。
蘭姐看見他這麽不開心的樣子，放低聲音哄他：“好了阿夜，別這麽沮喪，不是什麽大事。你蘭姐有門路，我認識這檔綜藝的混音後期和編導，可以托人幫你問問是怎麽一回事。到時候授權費會補給你的，你現在手頭不是很缺錢嗎？等拿到了錢，你就知道這是好事了。”
方夜蘊一愣，心裏的氣忽然像個漏氣的皮球一樣瀉了。
他想起還在住院的哥哥。沒錯，他這段時間最缺錢。
“那他們把錢補給我，這事就算了。”他悶悶地說。
一開始，方夜蘊僅僅只是想從那個無授權翻唱他的歌還大肆營銷的混蛋手裏敲一筆版權費而已。他從未覺得自己會和那種富貴逼人的家夥有什麽交集。
成團後的某期團綜裏，有一個游戲環節的主題是“回憶珍貴的初遇”。
當時“日以繼夜”CP已經開始兢兢業業地營業了，謝以靈努力想從他們的初遇中找出一點浪漫的東西，但最終失敗，忍不住脫口而出：“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阿夜對我的态度可冷漠了，我差點都要以為阿夜很不喜歡我呢。”
在攝像頭拍攝不到的死角，方夜蘊用殺氣騰騰的眼神在謝以靈臉上剜了一圈兒。
然後方夜蘊再轉過頭，在鏡頭前露出一個帶點尴尬又欲說還休的表情：“因為我從沒見過Ennis這種類型的人，所以稍微有點發憷。不過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能感覺到他是一個極其特別的人，特別到讓我不知所措。”
拍攝結束後，謝以靈頗為感動地對方夜蘊說：“原來你那時是在害怕我，不是讨厭我嗎？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
“你的感覺沒有錯，我當時真的很讨厭你。”方夜蘊面無表情地打醒了他，“至于現在還讨不讨厭你，這個視你當天發病的程度決定。”
謝以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