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方晨醉和方夜蘊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相差九歲。自小父母離婚,兩人天南海北。
小學畢業時,母親去世了。她給小小的方夜蘊留下的最後遺言是:去找你哥哥吧。
可是去找哥哥的話,就要見到爸爸。方夜蘊對他全部的印象就只有沖鼻的酒氣,和打人時生疼的巴掌。
我不需要哥哥。方夜蘊下了決心。
小男孩把自己喜歡的書本和玩具都塞進包包,背着它們去敲最喜歡的老師的門:“老師老師,您能收養我嗎?”
班主任老師憂傷地摸了摸他的頭:“對不起,不能。”
老師牽着他走到警察局,他一路走得磕磕絆絆。不習慣被人牽着手,也不希望這段路很快走完。到了警察局,誰還會來領走他呢?
真的有人等在那裏。一個陌生的少年,眉眼間和他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和舒張。
明明是冬天,他還穿得很薄。手臂上都有凍出來的淤青,以及不知如何留下的交錯傷疤。
他一見到方夜蘊就笑:“不要再哭鼻子了,弟弟。我來找你了。以後你就又有家了。”
警察不放心地盤問方晨醉:“你才剛成年吧?家中沒大人,能養活他嗎?”
“我很厲害的,是我們那一帶的人氣歌手。有我一口飯吃,就有我弟一口飯吃。”方晨醉拍拍胸脯承諾。
方夜蘊這才知道,酒鬼老爹早就抛下撫養義務不知道死哪去了。這些年,哥哥也是一個人。
走出警察局,方夜蘊看着少年掏出錢包從裏頭摳硬幣,一個兩個三個……終于湊夠數了,在旁邊的小攤上買了兩塊蛋烘糕。
方夜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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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真的靠譜嗎?
方晨醉把兩塊蛋烘糕都遞給他,捏了捏他雪團子一樣的小臉:“快吃吧,吃完長胖一點。以後跟着哥哥可不能變瘦。”
哥哥的手指很冷,但是蛋烘糕很暖和。方夜蘊用兩只小手一起托着暖烘烘的點心,舍不得吃掉。
哥哥掙的錢勉強養得活兩個人。但方夜蘊很快發現,老哥根本算不上什麽人氣歌手,如果給他準下一個準确的定義,那應該是混跡江湖的社會哥。
方晨醉掙錢,靠的是人脈。他給兄弟出過頭,給姐妹讨過理,雁城無所事事的社會小青年們多少都受過他的恩義。平時他一般四處打零工,一天做幾份活兒。雁城藝術院校多,演藝界發達,方晨醉有時也去跑跑群演。
有個叫蘭蘭的姐妹家裏挺有錢,開了幾家酒吧。方晨醉原本靠着一張帥臉聘上了氣氛組,後來見唱歌更賺,于是自學成才,步入音樂道路。
他當混混的時候都避着弟弟,只在回家練歌的時候允許小鬼頭在一旁跟唱。方夜蘊的聲音條件很好,有種唱詩般的清靈聖潔。悟性也不錯,很快就無師自通了各種聲樂知識。
方晨醉很驚喜,許諾他:“等哥有錢了,就送你去上專門的音樂培訓班。”
哥哥和有錢這兩個詞擺在一起,顯得很不搭調。方夜蘊不抱什麽希望。
人生在世,總有時來運轉處。某天,方晨醉回家後興高采烈地将弟弟抱起來轉了一圈兒,不顧他的掙紮,大笑着說:“咱們的運氣要變得好起來了!”
那年雁城在辦一個樂隊主題的節目,方晨醉和他朋友們組的隊伍通過了選拔,也有公司向他們抛出了橄榄枝。
簽約,出道,上節目。窮小子翻身成為大明星的夢想忽然擁有了清晰的形狀,一切似乎觸手可及。
方夜蘊摟着哥哥的腦袋,也難得的笑了。
正是在那個光鮮亮麗的節目中,事故突如其來。舞臺裝置從高處脫落,砸中了臺上表演的方晨醉一行。
方晨醉将一位隊友護在身下,自己受了最重的傷,當場擡進救護車送入急救室。等方夜蘊在漆黑的晚上搭車趕到醫院,只收到一封醫生遞給他的病危通知書:“我們會盡力保住他的雙腿,但想要再站起來行走已經很難了。”
節目組支付了一筆毫無誠意的賠償金。哥哥的隊友們也七拼八湊了一點錢交給他,然後四散東西。他們也在事故中留下了永久的傷,心理上的創傷更是沉重,此後沒有一個人回到舞臺。
方夜蘊在病床邊坐下,放下書包,認認真真端詳昏迷的哥哥。
過往的初中三年,其實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盡管貧窮,但只要有哥哥在身邊,他總有辦法使這個不愛笑的孩子彎起嘴角。
“我們的運氣好像還是不太好。”方夜蘊自言自語道。
有盈盈的淚珠想要從那雙大大的眼睛裏滾出來,但他忍住了,艱難地擠出一個七彎八扭的笑。
“哥哥,我向你保證,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我們的人生會好起來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方夜蘊很快就振作起來,把一份時間掰成八份用。
上學放學,灑掃做飯,打工找活,唱歌寫歌。生活忙碌颠倒,世界光怪陸離,像一個難以掙脫的深淵。
但他最終還是掙脫了。哥哥倒在了破繭的前夜,而他爬上了血淚斑斑的舞臺,展開了稚嫩新生的羽翼。那個想要蛻變成大明星的夢想,他幫哥哥實現了。
偶像是非常賺錢的行當。自他鑽團出道開始,日入鬥金已經是稀松平常。方夜蘊一拿到錢,就幫哥哥找了國內最好的醫院着手複健,花多少錢都在所不惜。
之前窮的時候耽擱了太久,哥哥這雙枯幹的腿要重獲行走功能難度太大。好在上天終于肯眷顧他們一回,方夜蘊找到了一位很有能力的醫生。在他的幫助下,哥哥的康複有了進展。
但那位醫生兩年前去往歐洲的一家醫院進修。于是,方夜蘊不得不把哥哥也送往歐洲療養。
“好遠啊,以後就沒法經常見到阿夜了。”方晨醉嘟哝道,“我一句外國話都不會說,出了國反倒寂寞……”
他素來樂天知命,對複健一事反而沒有弟弟那麽大的執念。
黃醫生站在方晨醉的輪椅背後低了低頭:“大方先生和小方先生都不必擔心,我會一直陪着大方先生的,不會讓他在異鄉感到孤獨。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在我們的考量範圍之內。”
鐵面無情的方夜蘊無視了哥哥的牢騷,向黃醫生恭謹道謝:“大恩不言謝,以後就全拜托您了。”
這些年的黑暗苦痛,多少都因那次事故而起。
他一直以為那起事故只是偶然。當時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不懂大人們的交涉,但哥哥幾年來從未在他面前表露過一絲難平或不甘。
可是昨天鄒嶼告訴他:“趙總監在酒桌上喝醉了,拍着桌子說你哥哥的事至今讓他後悔,要是當年更勇敢一些就好了。他想簽下你,多照顧你一點,但是又怕見到你哥哥。”
趙炎若跟哥哥的事故有關系?
明明只是一起意外事故,他在後悔什麽?
方夜蘊直覺有蹊跷。
他換好衣服,乘着酒店的電梯往下走,一路上心不在焉。
電梯門打開,豪華大堂裏俊男美女如雲彙集,都是蘭塘音樂節的潮人嘉賓。方夜蘊一眼就望見了人群中央最跳的那幾個顯眼包,鄒嶼和他的灰噪隊友們。
方夜蘊:“……”
昨晚的事幾乎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特別是後面謝以靈還打電話過來沖他發瘋。他現在都沒緩過勁兒來,光是看見鄒嶼都覺得晦氣臨頭。
暫時不想見到他。
方夜蘊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躲在酒店員工推着的巨大清潔車後邊走了出去。
社會人的不幸就是,哪怕心情已經跌到谷底,還是不得不強顏歡笑載歌載舞。
方夜蘊進了音樂節的臨時練舞室,視察了一下伴舞們的狀況,又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排演。手指拂過吉他弦,勾出幾個伶仃的音符,心緒始終無法平靜。
“We were young...till your dream reached the sun...”方夜蘊忍不住哼出哥哥曾經很喜歡的一首歌。
落地鏡裏倒映着少年懷抱吉他自彈自唱的身影。淺白帶金的發色和牛奶白的肌膚在濃郁的光線下近乎透明,全身上下唯一濃墨重彩的那雙眼睛,黯淡得像是流星燃盡的餘灰。
他的第一把吉他是在哥哥出事後拿到的。那是哥哥悄悄下單給他買來的十六歲生日禮物,可是吉他寄到的時候,哥哥已經躺進了重症監護室。
那時方夜蘊撫摸着吉他冰涼的背板,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警察局外那一片冰涼的雪地。那種徹骨的冷意,讓他發白的指尖想要得到溫暖。
一路上他都特別特別安靜,惴惴不安,不知道哥哥會帶自己去到那裏。因為怎麽跟他說話他都沒反應,所以哥哥只能搖着他的小手輕輕唱起了歌。小孩悄悄地動了動腦袋,哥哥就停下來,笑着問他:“這首還喜歡嗎?你想聽什麽,要不要點歌?”
他勾着弦,喉嚨裏湧出哭聲般破碎的歌聲。
練習室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方夜蘊從回憶中驚醒。視野中,門口那個男人的身影漸漸清晰。
陌生人……不對,算不上陌生,只是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而已。
那人穿得很潮,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頭發留得略長,染了亞麻灰,有種藝術家的氣質。
方夜蘊在新聞和網頁上見過這張臉好幾次。
藏王娛樂的樂壇主理人,趙炎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