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方夜蘊沒多猶豫就接受了邀請。謝家的酒會,這個概念進入他腦袋裏,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上流場合的觥籌交錯衣香鬓影,而是馬上就要踏入謝以靈的家,他的房子,他的花園,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這個邀約不是浮豔的香槟色,是暖融融的光暈色,溫馨而恍惚。

或許就他們的關系而言,這份邀請實在是太私密了一點。完全脫離了他們的工作,踏入了純粹的私人領域。只是去看一看應該是無妨的,方夜蘊在心中為自己辯解。

“來賓裏會有一些地位穩固的同行和老前輩,比某些商務活動還要重量級,不會讓你失望的……诶,你答應了?!”

謝以靈還在背推銷的詞兒,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快,眼睛迷瞪瞪一睜,被突如其來的榮幸砸暈了。

方夜蘊這才心虛地想到,他剛剛全心沉浸在對隊友老家的肖想中,根本沒想過這個酒會本身何其可貴,可以成為他向上攀登的門票。

但這棟海灣邊的豪宅并非謝以靈真正的老家,只是前幾年家裏購置的新不動産。因其位置優越、風景迷人、設計華美,一般用作對外招待。

謝以靈無意間透露說,他在那棟房子裏并沒有什麽回憶。那些假面舞會般的喧嘩應酬,總是讓他覺得無聊厭煩。

方夜蘊乍一聽有點失落,不甘心地問道:“那你的朋友們會去嗎?”

謝以靈數了數,回答他:“可能就三個人來。不過這是正式的宴會,我們都聚不了多久,也沒什麽好玩的。”

他數出來那三個名字,都是方夜蘊在他Ins上見過的。方夜蘊對他們既不熟也沒興趣了解,可他們的名字一擺出來,多少還是令他心中稍稍寬慰了些。

至少在那棟房子裏,他會踏入謝以靈真正的生活。

去酒會之前,他特意找了圈內最信賴的造型師為自己重做造型。花枝招展的偶像風是萬萬不可行的,但這種場合下要如何典雅地盛裝,他又完全沒有經驗,最後還是不得不抓來謝以靈當參謀。

“穿得正式一點就行了,幹嘛在乎那麽多。你比99%的客人都好看,誰會挑你的刺。”謝以靈信誓旦旦地說。

方夜蘊盯着自己鏡中的素顏,焦慮地想象能讓他一下子變得貴氣大方的妝容該是什麽樣子。為了準備這次酒會,他特地把頭發染回了一色自然的鴉黑。于是鏡中的男人顯得年齡更小了,像個走不出青春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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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以靈又補充道:“有時候我懶,幹脆随便套了身外套就出席,也沒人會說上什麽。”

那是因為你是你,方夜蘊想。

真正到了那一天晚上,方夜蘊走進謝家海濱大宅的花園,望一眼綠地花牆間燈火如金的宴會場,頓時慶幸起自己來前的深思熟慮。幸好他好好地準備過了,否則真要贻笑大方。

雕花的桌椅一張張陳設在露天的草地上,飾物擺燈錯雜其間,布置盡展巧思。會場的中央搭了一個小小的噴泉裝置,金燦燦的圍欄裏噴出橙紅的酒液,調酒師在一旁炫技般甩動着杯子。

全場都是西式的設計,場內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一副紳士淑女的打扮,轉身間領結胸針上的寶石熠熠發光。

方夜蘊甚至覺得他們比自己平時在演播廳見到的那些人更像演員——無論形象還是舉止,都好像和世上的種種隔着一層銀幕,不盡奢侈,不沾地氣。

他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領帶,轉頭看向謝以靈:“這是你的主場,你要對我負責。給你一分鐘檢視我今天的造型還有沒有問題。”

謝以靈偏過頭來看他,姿勢相當随意。即使穿着高定西裝站在音樂悠揚的宴會場裏,他還是輕慢得像待在自己家一樣。當然,對他來說這本來就是自己家。

那雙恣意濃情的桃花眼轉了過來,一寸寸将方夜蘊從頭到腳精致打理過的樣子納入眼中,印下一個最完美的輪廓。在這個角度,遠處照明燈投來的柔光金輝盛了滿眼,蕩漾如濃情綿綿的水波。

“很美,比所有人都美。”他說。

謝以靈看見方夜蘊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天的方夜蘊精致又矜貴,像個彩繪陶瓷燒制成的小王子人偶,應該珍藏到某家古典藝術博物館的玻璃後面去。謝以靈甚至覺得自家鈔票千斤堆出來的豪宅都不算配得上他。

他突然伸出手,輕輕抓住方夜蘊白淨中透着一點粉的指頭。

“現在,我要帶你進我家了。所有人都會看見這麽好看的人是我帶進家裏來的。”

方夜蘊腼腆地抿起嘴角,但又默默把手指貼得更近了些。

幾乎在入場的一瞬間,謝之睿就注意到了他們。一貫沒個正形的弟弟牽起那小明星的手,拿出主人翁姿态伴他走了進來。他都記不得弟弟什麽時候在社交場如此主動了。

他的弟弟潇灑,從容,且落落大方。始終圍在那個人的身側,關注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像一個真誠而堅定的保護者。

謝之睿嘆一口氣,撇下衆人走到他們眼前:“以靈,不向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方夜蘊與謝之睿的初次見面表現得極其正常。在謝以靈的面前,兩個人态度莊重、言辭懇切,一個表達了對海翼集團接班人的景仰,一個流露出對弟弟同事的親切。

客氣得無懈可擊的社交辭令。

謝以靈起先還态度緊繃,後來見哥哥一如既往禮貌得挑不出錯,于是也放下心來。謝之睿代父母主持酒會,貴人多忙,耽擱不了太久,很快便告辭離去,謝以靈更是大松一口氣。

謝以靈轉過頭來跟方夜蘊說悄悄話:“我哥其實人也不差……嗯,沒有那麽差。”

方夜蘊給他逗樂了,整個人也松懈下來:“你一個弟弟,怎麽說你哥呢這是?不過嘛,偷偷告訴你,我有時也會用這種語氣對我哥說話。”

很少聽他提起家裏的事,謝以靈心生好奇。可酒會不是他們二人的私會,容不得他們開辟二人世界。當下便有侍者過來向謝以靈傳話,說他的一個好朋友想邀他入花廳一敘,談談購買他名下滑雪場的事宜。

“我什麽時候答應過要賣掉那家滑雪場了?”謝以靈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侍者答道:“他說大少爺已經點過頭了,還請您快去吧。”

謝以靈看了方夜蘊一眼,磨磨蹭蹭不想離開。方夜蘊比他懂事多了,三下五除二就幫他安排好了:“你去吧,我自己在會場中逛一逛,看看有沒有圈內的前輩,也好去打個招呼。”

話是這麽說,身邊沒了謝以靈,一個人在面容陌生的紳士淑女中踱來踱去,這滋味還是令人心中忐忑。方夜蘊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每個人都是那麽熱情健談,只是都與他無關。

他這個局外人,就像空氣一樣被自然而然地忽略。

好想謝以靈。這個念頭從他心裏冒出來還不到半秒就被方夜蘊狠狠掐斷,并痛罵自己沒出息。

“方先生,我們談談吧?”

謝之睿就是在他孤立無援的這一時刻再度登場,向他發出語調森寒的邀請。因着他話中的冷意,宴會場上的噴泉似乎都結冰了一瞬。

方夜蘊轉過頭來,看見謝之睿依然是那身漆黑的西裝革履,并無變化,可站在沒有光線的角落裏看起來就像是陰影化成的人形。

在啓步之前方夜蘊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此刻站在謝家的土地上,唯一能做的只有向着謝之睿一步一步走過去。

謝之睿是個不喜歡虧待自己的人,哪怕只是一場宴會間隙的短暫談話,他也為自己選擇了一座風景絕美的涼亭、一張做工考究的小桌和一瓶積年名貴的紅酒。

他端起酒杯,一邊品着酒,一邊氣定神閑的欣賞方夜蘊在沉默中漸趨蒼白的臉。

“方先生看起來很不安啊,”他柔聲說,“作為我弟弟的‘好朋友’,來跟我這個哥哥交談一下,為什麽要這麽緊張呢?明明沒有做過虧心事。”

方夜蘊謹慎地選擇用詞:“讓您見笑了。您的談話準備太正式,讓我倍感惶恐。”

謝之睿問:“你就不好奇我找你來是想談什麽嗎?”

方夜蘊不假思索:“我和謝總從無交集,您能找我談的話題,想必是您弟弟的事吧。”

謝之睿的目光慢慢打量他,從光潔的額頭到優美的下颌,無一處不秀麗,這就是他弟弟的品味。

“挺聰明的,和我想的一樣聰明。從十六歲就開始混社會的人,就是比我那個二十一歲了還什麽都不懂的弟弟精明。能把他拿捏到連自己的面子都不顧了,天天為了競争對手的事業奔波。”

方夜蘊猛然擡起眼睛,眼中有無法抑制的憤怒和猝不及防的狼狽:“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我們一直都是合作者,不是競争對手。您為什麽會對我産生這種誤會?”

謝以靈的哥哥果然不喜歡他,所有的揣測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從接到邀請開始就一直在他心底膨脹的那個小小的氣泡,此刻啪地一下破了,連帶着他所有的憧憬、幻想和期許,都旋風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以靈的家,謝以靈的朋友,謝以靈的親人。果然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那是一個不許他踏入的世界。那個世界現在正在他耳邊發出關門的聲音。

謝之睿厭煩地揮了揮手:“收起你那一套,我可沒有我弟弟那麽好糊弄。調查文件在桌子上,裏面詳細記錄了我弟弟為你找過的人,做過的事。”

方夜蘊這才注意到桌子上那個文件袋,但他沒有伸手去打開。就算謝之睿不說,他也很清楚謝以靈幫過他多少。

“您弟弟非常的大方,也确實幫過我很多,我一直很感激他。”方夜蘊做着最後的掙紮,堅持用最謙卑的語句為自己辯解,“我不知道您為什麽生氣,這其中可能還存在着誤會……”

月光照在謝之睿無動于衷的輪廓上,方夜蘊這才發現他的眉眼其實和弟弟很像,只是骨相更堅硬突出,像是植在臉皮內的一張鐵面具。

“我說過這套對我沒用。我管理過幾十個團隊,幾萬個員工,他們那點為自己利益辯解的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謝之睿冷酷無情地宣判道,“如果你能痛快地認錯,告訴我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可能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但你這人實在不坦誠,我沒有辦法不為自己的弟弟擔心。”

方夜蘊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某種荒謬的事情:“你是覺得我能把他——把你弟弟,謝家的小少爺——怎麽樣嗎?我應該說什麽,感謝你這麽看得起我?”

謝之睿握杯的手下了更大力氣:“你難道覺得你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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