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麥田裏,衆人幹得熱火朝天。
每逢割麥的時候天氣炎熱,晌午時風竟像滾燙的,一吹來連帶着蒸騰起土熱暑氣,仿佛鼻腔裏都帶着麥稭和塵土味道的熱意,又幹又燥。
顧蘭時天生白些,麥芒紮在胳膊上脖子上,刺出片片紅點,他臉頰被曬得發紅,天這麽熱,鬥笠和草帽有點戴不住,不過被曬得臉發燙發疼之後,他還是戴上了,好歹遮遮。
裴厭長手長腳,幹活本來就麻利,已經将他甩在身後,這邊只有一畝地,他兩起得又早,下地時天還沒亮,看樣子連割帶捆到下午就能弄完。
割麥是件要緊的事,顧蘭時戴上草帽喘一口氣,話都來不及說,又彎腰用鐮刀割。
昨天就把鐮刀磨得又快又亮,今日果然順手了許多,麥稭在快鐮面前如豆腐一般,嚓嚓幾聲就是一茬麥子。
他割夠一捆就用長麥稭繞幾圈,手上十分熟練,很快就将一捆麥子捆紮好,幹慣農活的人大多都會這點手藝,裴厭同樣如此,一邊割一邊捆。
要說只割麥子,裴厭這麽個壯勞力,一個人一天就能割一畝,甚至更多,可他們就兩個人,為快點收完,騰不出專門捆紮麥子的人手,不像顧蘭時之前在家裏的時候,竹哥兒割不了幾把麥子,跟在其他人身後捆綁。
好在兩人都年輕,也不是幹活偷懶的人,汗水灑在黃土地裏,又被太陽曬幹,随着鐮刀漸漸變得沉重起來,身後紮好的麥子一捆一捆排列,看着齊整又舒坦。
為早點割完自家好去白大財主那裏掙點工錢,裴厭前兩天去鎮上四處打聽,最後買了輛舊板車回來,不然靠他倆用扁擔挑,太費工夫了。
板車又舊又破,好幾個洞,回來後找了木板釘好,将窟窿補上才能用,不過勝在能便宜點。
太陽越大,即便隔着衣裳,顧蘭時也能感受到那股炙熱,他渴極了,直起腰擦擦滿頭滿臉的汗,走到田壟上将落在後面的陶罐拎過來,倒了碗薄荷水痛痛快快喝一場。
“喝點水。”他邊走邊朝前面的裴厭喊。
裴厭将手裏的一把麥子割下,直起腰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一下快滴到眼睛裏熱辣辣的汗水,熱得眼睛眯起來,臉上那條疤都是紅的。
顧蘭時已經看慣了,不覺得有什麽,上前給他倒了一碗水,随後把瓦罐放在田壟上,自己又往回走,等他割過來的時候還能再喝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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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太陽一大,麥子更幹了,裴厭也顧不上說話,喝完又彎下腰割麥。
到吃飯的時辰後,兩人餓得肚子直叫,陶罐裏的水喝完了,又渴又餓,但顧蘭時一看所剩不多了,便同裴厭說一聲,加把勁一口氣割完他再回去做飯。
糧食金貴,裴厭自然應好。
等割完這一畝後,顧蘭時顧不得捆紮,自己用扁擔挑了兩大捆麥子先回去做飯,不然餓得慌。
做飯很簡單,饅頭不用熱,只用豬油炒了春菜,用老碗盛了滿滿一大碗,裴厭平時吃的就多,今天又累又餓,菜只能多不能少,吃不飽下午沒力氣。
他做完飯顧不上先吃,拎起裝滿水的瓦罐,腳步匆匆又往地裏趕。
他不過去的話,裴厭是不會拉着板車回來的。
麥子在地裏一捆捆紮好了,若沒人看着,說不定會有順手牽羊的,別看村子裏都是熟人,可為了一口糧食,總有些人手不幹淨,謹慎些總沒錯。
瓦罐口上放了一個碗,既能當蓋子使還能用來喝水盛東西,他切了幾片疙瘩鹹菜和兩個白面饅頭放在碗裏。
到地裏的時候,裴厭已經裝好一板車麥子,正用麻繩捆車。
“歇歇吧,先喝點水。”顧蘭時把瓦罐放在田壟上,覺得腰疼他直接坐下去,眯着眼去瞧裴厭。
方才回去的時候太忙,洗了手炒菜,都顧不上洗臉,臉上本來就有麥塵,被汗水一打,臉都是花的。
裴厭捆好板車後才停下,抽下脖子上的布巾擦擦臉上汗又擦擦手,這才過來吃喝。
顧蘭時已經在啃饅頭了,冷饅頭容易掉渣,他用左手托着,渣子也沒放過,全都吃得幹幹淨淨。
“鹹菜。”等裴厭喝了水後,他把手裏的鹹菜遞過去兩片。
他倆都餓極了,狼吞虎咽将饅頭和鹹菜都解決完,瓦罐裏的水到最後也沒剩下。
顧蘭時怕他腹中饑餓,說道:“菜我都炒好了,你要是餓了先吃,我等下回去再吃。”
裴厭将板車上的絆繩套在肩膀上,開口道:“不用,剛吃了胃裏有食,全部拉回去一起吃。”
“也好。”顧蘭時點點頭,這一畝已經割完了,只需往回運就好。
等裴厭拉着車走之後,他歇一下,将田裏的一捆捆麥子往地頭這邊搬,等會兒裴厭過來裝車更方便。
到底年輕,吃完飯後裴厭稍歇一下,又帶着鐮刀板車往另一畝地去,顧蘭時同樣跟着,頭一年自己過日子,勁頭十足。
一直到夜晚月亮出來,兩人鉚足勁幹到子時初刻,才将最後一板車麥子拉回家。
農忙時披星戴月是常事,他倆也是一時貪做活,忘了時辰,只想快些割完收回去
到家後麥子鋪在地上,不免有塵土飛揚,顧蘭時又累又餓,身上也被麥芒紮的,汗水一流有些刺痛。
實在是晚了,都快到半夜,來不及炒菜,兩人用饅頭夾着鹹菜和豬油吃,待喘過那一口氣後,心總算踏實下來。
睡覺之前,顧蘭時打着哈欠,說:“明天起晚些,多歇歇,今日這一遭着實要命,以後還是悠着點。”
裴厭倒還好,不過他也知道人要有張有弛,繃得太緊眼下是沒事,病根都給以後積着呢。
今天兩畝地都割完了,确實不用那麽急,他閉上眼睛答應:“好。”
疲憊驅使,兩人很快睡着,第二天快辰時才醒來。
顧蘭時盥洗後梳頭,從頭發裏摘出不少麥芒,昨天晚上太累都沒閑心洗澡,今天該燒水好生洗一通。
裴厭在院裏将麥子鋪開,曬幾天用石磙碾一碾,幹透的麥粒就會脫落。
顧蘭時倒了水在菜地,提着空木盆往房裏走,說:“麥粒去不去篩?大哥二哥應該還沒割完,要不就來找你去白水村了。”
“不急,他倆要是沒割完,過去幫幫。”裴厭心裏記着顧家人的照顧,出力氣的活他都能幹,一點沒推脫。
顧蘭時露出個笑,點着頭說:“好,不過你記得別那麽趕了,緩着勁來,大哥麥地比二哥那邊近,先給他割,完了再一起去幫二哥,不過想來今天估計就剩半畝了。”
顧蘭生和顧蘭河跟他倆一樣,當初分家的時候都是兩畝水田兩畝旱地,田都是良田,足夠小家三四人吃飽。
他說着思索一下,又道:“這樣,你去幫他倆,我撿完麥穗去看看爹娘他們,今年少了我,估計得忙到明天去,我回去幫着做做飯。”
林家賠的那畝旱田是他爹種的麥苗,爹娘沒問他要麥子,他自己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不等裴厭說話,他又開口道:“我估摸着,今天下午大哥二哥就要去白水村,到時你跟着去,我剛好上家裏幫忙,飯也在那邊吃。”
“好。”裴厭點點頭,用木叉将麥子攤開鋪勻,吃過早食後按着顧蘭時吩咐他的,拿了鐮刀往地裏去。
顧蘭時和他一起出門,背着竹筐先去拾撿麥穗,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其實撿了一遍,他不放心,肯定有遺漏的。
看一眼天色,他開口:“今天起來遲了,說不定已經被別人撿了。”
睡了一晚,裴厭精神頭明顯看着比他好,神色雖不顯,但語氣十分和緩,安慰道:“不差那一點,這兩天掙點工錢,足夠今年吃喝了。”
顧蘭時點點頭,邊走邊沿路瞅:“嗯,我過去轉轉,路上說不定能撿幾根。”
裴厭眉眼帶了一點笑意,他倆起得遲了,路上沒碰見幾個人,只有小孩和老人拾麥穗,見了他也都躲着,因此沒人發覺他如今的變化。
兩人在岔路口分開,顧蘭時到地裏後果然沒找到幾根麥穗,連明顯的麥粒也沒有多少,只找到些混在泥土中的麥粒,在別人挑着擔拉着板車走過後,他跟在後面撿了幾根掉下的穗子。
他沒太糾結這事,麥子大頭已經收回去了,餓不到他倆,不至于為一點麥穗麥粒煩惱嘆氣,随即轉了道,往家中田地走,看看他爹娘割的如何了。
苗秋蓮顧鐵山幾人正在忙碌,他一去幫着捆紮,其他人就能輕點,到時辰後問他娘要了門上鑰匙回去做飯。
至于裴厭,他大哥二哥住得近,二嫂帶着三個毛頭小子在地裏撿穗子,大嫂做了兩家飯,忙完地裏活後連同裴厭一起已經吃過了。
收麥子是急事,掙錢也要緊,做短工一天要掙六十文呢,就算只有半天,也能拿三十文,顧鐵山沒讓兒子和兒婿來幫忙,他這邊只剩兩畝地,有顧蘭時和老大老二媳婦幫忙足夠了。
做工一般要早上去,不過收麥子勢頭緊,幹完自家活再來做短工的人比比皆是。
裴厭跟着顧蘭生顧蘭河再次來到白水村,管事的在地頭記人名,同樣曬得滿臉汗,來的漢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趕緊讓下地,收不完要是後面變了天下雨,所有人都得幹瞪眼。
幹農活哪有不苦不累的,但看着收回來的麥子心裏很踏實。
顧蘭時幫着家裏收完麥後,第二天就不用去了,後頭拾穗子篩麥粒的活自有他娘和竹哥兒狗兒。
裴厭一大早去白水村了,他在家翻曬麥子,還要打草喂牲口。
他翻完一遍後将木叉靠在牆上,喝水歇腳的時候心想等過幾天曬幹了,石碾太沉重,得用家裏驢子,到時讓裴厭和他一起回家先幫他爹娘碾場脫粒,不然不好張口。
打定主意後他沒有歇息,拎了竹筐出去打豬草,打了豬草回來後也閑不下,拿了塊趁手的木板和簸箕去地裏篩麥粒。
他用木板将混着土的麥粒都鏟到簸箕上,也沒去其他地方,就站在地裏颠簸揚灑,幹土随風漸漸被吹走,一番灰頭土臉簸糧後,弄了不少麥粒。
這是個髒活慢活,好在只有兩畝地,遺漏的麥粒也不算多,他幹到晌午太陽最大的時候才回去,滿頭滿臉都有揚塵。
從地裏一路走回來,到處都能看見麥稭,路過裴家門口時顧蘭時沒多看,不曾想裏頭忽然傳來一聲哭嚎,吓了他一跳,忍不住聽了一耳朵,竟是裴興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