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說起來自從兩年前裴興旺在山裏摔了後,就常在炕上躺着,只偶爾在院裏走動,別說顧蘭時,就連附近幾戶鄰家都很少見他出門。

顧蘭時頓足看了一眼,院裏沒人,只有攤開的麥子,聲音是從屋子裏發出來的,而且只有葉金蓉一人嚎啕大哭,其他人沒聽見聲音也不見身影,應該在地裏忙活。

礙于裴厭和他們之間那些事,說得不好聽是一筆爛賬,他沒在裴家門口多停留,萬一被村裏人看見,也不知會生出什麽閑話,背着竹筐拎了簸箕回家。

之前他阿奶聽村裏人說,裴興旺一直不見好,面色枯槁沒了多少生機,甚至去年冬天就有人說可能熬不過去了,倒是出乎村裏老人的預料,今日才咽了氣。

和裴厭成親後各種忙碌,後山離村子遠,左右沒有鄰居,顧蘭時很久沒聽過村裏閑話了,只有回家時他娘告訴他一點事,也曾提過一嘴裴家。

為給裴興旺和裴勝看病治傷,裴家家底都快掏空了,如今方雲掌家,葉金蓉對大兒子有愧,不敢說一個字。

方雲掌家卻一點都不痛快,家裏哪裏多餘的錢糧能支使,一家老小全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眼瞅着銅板一天比一天少,裴勝也就算了,又瘸又殘的,但好歹能幹點活,裴興旺躺了兩年,見天兒喊頭暈不能動,等于張嘴白吃飯,一點活不幹。

原先還能體諒他病了,可時日一久,家道本就破落了,窮的一天到晚淨琢磨要怎麽吃飽,再養個廢人心裏哪能舒坦,那又不是她親爹,況且裴興旺之所以落到那個下場,全是自己不積德,誰讓他兩口子黑了心,連親兒子都不認。

方雲看得一清二楚,心裏再埋怨也無濟于事,誰讓她命不好,偏偏嫁裴家來了,至于自己曾經的那點小算盤,她不覺得有什麽,最過分的不還是裴家人。

種種緣由,叫她也逐漸狠了心,能不給裴興旺抓藥就不抓,就算去抓,也買的都是便宜藥材,能把命吊着那都是她好心了。

顧蘭時走遠之後,裴家鄰居看不下去,又勸不住大哭的葉金蓉,只好讓一個人跑去地裏,把方雲一幹人叫回來。

幾個人回來後站在炕前看一眼,都顧不上去勸葉金蓉,見裴興旺果真沒了氣息,都不約而同在心裏松了口氣,以後就不用再花那份買藥錢了,也少了一張嘴吃飯。

确認過後,方雲這才掏出手帕咿咿呀呀哭起來,裴虎子還好,回過神後見親爹死了,親娘又哭得凄慘,不免落了幾滴淚。

裴春豔作為老小,她是個姑娘,雖不至于像裴厭那樣從小挨打,但向來在家裏沉默寡言的,見她娘哭成那樣,眼中泛起淚花,但依舊沒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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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勝遭了兩次劫,早沒了先前的心勁,性格也變得古怪孤僻,親爹死了他站在土炕前沒哭,只冷冷盯着裴興旺那張枯槁幹瘦的臉。

從小到大,每次打裴厭都是老兩口先動手,他不過跟着學而已,沒有裴虎子的時候,裴興旺說他是老大,以後家裏所有東西都是他的,沒有裴厭的份,他自然高興。

後來有了裴虎子,他爹娘心有點偏向小兒子,他氣不過,但打了裴虎子他爹會打他,只能拿裴厭出氣,不過那小子從小是個硬骨頭,每次挨揍都不服軟,被打得再慘也只是縮在柴房不吭聲。

後來他長大一點,每天要幫家裏幹活,裴厭同樣如此,不是上山撿柴就是去打草,倒是打的少了。

不曾想在裴厭手裏遭了大罪,成了這幅模樣,走路上甚至有小孩學他瘸腿的樣子,他幾乎氣瘋,拿了棍子要去打那幾個黑心野種,但最後被村裏其他人攔下了,那幾家大人也指着他鼻子罵,跟個孩子計較什麽。

從那以後,他心氣越發沒落,但始終有股怨氣凝聚在腔子裏,抒發不得以至十分痛苦。

後來葉金蓉害他沒了兩根手指,恨意便轉到裴興旺和葉金蓉兩個人身上,都是他倆造的孽,因果卻報應到他身上,憑什麽?

葉金蓉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老了,裴興旺一死真成了寡婦,兒子兒媳又不喜她,甚至怨恨,以後日子可怎麽過,于是她越哭越傷心,斑白頭發越發顯得蒼老。

而裴勝直愣愣盯着裴興旺,心中一股恨意再沒有這般強烈,他死了,一了百了,自己卻還要活在這世上受罪受嘲笑。

方雲正假惺惺哭,突然聽見一聲大叫,就見裴勝撲過去死死掐住裴興旺脖子,她吓得也不哭了,連忙上來拉扯。

“你去死!去死!”

裴勝怒目圓睜,恨到了極點,額角青筋都暴出來,掐着裴興旺脖子不放,好似得了癔症般發狂。

裴虎子也趕忙上來拉,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他又急又氣,一會兒鄰裏說不定會過來幫忙,讓人家看見了又要生出閑話。

裴勝憑着心裏那股恨意死死掐住裴興旺脖子,兩個人費了一番力氣才将他拉開。

這場面吓得裴春豔直往後退,葉金蓉眼睛直愣愣發呆,也不哭了,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

裴家亂糟糟一片,大人吵小孩哭,沒個主心骨發話,等門外進來鄰居和本家親戚後,才有了發話管事的。

*

到家後,一開鎖大黑正趴在門後看家,顧蘭時一進門,它立馬爬起來,尾巴在身後小幅搖晃,見顧蘭時沒理它,它跟在後面走,

把篩出來的麥粒倒在麥場空曠處,麥粒也得再曬曬,幹透了才好貯藏。

顧蘭時蹲下用手把這一小堆麥粒鋪平,不想大黑竟在後面用腦袋蹭他脊背。

這麽大個狗,頭一回蹭人,兩三下後顯得有些激動,腦袋一用力差點把顧蘭時撞得往前撲。

穩住身形後,顧蘭時有點怕也有點疑惑,不知道大黑今天是怎麽了,他回頭一看,大狗搖着尾巴咧嘴跟笑一樣,像是在讨好。

這兩天翻曬麥子,它有時會在麥子上趴着,長毛裏挂了些麥稭,又常趴在地上,有點髒兮兮的。

一旦農忙,別說狗,人身上也髒,顧蘭時倒不是嫌棄它,而是覺得之前洗好的長毛又髒了打結。

這會兒正熱,去河邊蹚水消消暑也好,後山樹多,石頭池子那裏有陰涼。

可裴厭不在家,他一個人有點害怕,萬一洗的時候給大黑毛發揪疼了,是不是會咬他。

不過,看一眼大黑搖尾巴的模樣,顧蘭時心中稍定,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于是拍拍手上塵土起身,抓了一把野澡珠喊大黑一起出門。

平時都是自己看家,大黑很少被喊出去和人走,越發激動,搖着尾巴等鎖門,不住轉圈圈,時而又用腦袋蹭顧蘭時大腿。

到河邊後,顧蘭時在石頭池子下游找了平緩的地方,脫了草鞋先下水洗洗腿腳,見大黑在不遠處喝水,等它喝夠了以後喊過來。

“去,下去。”他指指河水,然而大黑卻沒有進水裏,蹲坐在他面前歪腦袋。

顧蘭時沒辦法,只好試着伸手推了推它,見大黑沒反抗,才敢用力将狗推進水裏。

撩了幾下水,因大黑體型大腿長,這兩天他幹活又累,胳膊有點酸,想了想就用裴厭那招,手按在大黑脖子上将它往下壓。

他沒敢用力,同樣只是試試,沒想到大黑直接趴進水裏,許是記得上一次洗時被裴厭捏住嘴筒子,它也不再大張嘴露出尖牙。

顧蘭時松一口氣,總算理解了他的用意。

洗狗是個力氣活,幸好這回大黑沒有那麽髒,一人一狗在河邊洗洗涮涮,好一陣後才上岸。

大黑一直以來畏懼裴厭,上回洗澡時早記住了,等人走遠幾步才敢甩毛,一身水沒有濺到顧蘭時那邊。

“走,回去梳毛。”顧蘭時心情很好,率先走在前面,狗養熟了就是不一樣,十分忠心,這下他可不怕了。

在院裏梳毛的時候他上手左摸摸右翻翻,大黑脾氣竟似改好了,就算打結的地方被梳疼,也只是嗚咽一聲,沒有任何攻擊的姿态。

梳完後顧蘭時出了一身汗,狗自己知道曬太陽,他不再管,洗幹淨手坐在堂屋喝水歇息,閑下來不免想起裴興旺死了的事。

他有點猶豫要不要和裴厭說,畢竟已經和裴家斷了。

冥思苦想一會兒,他想到裴厭回來應該會走村裏的路,只要路過裴家門口,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裴厭回來的時候月亮爬上來,星星在天上閃爍,顧蘭時已經燒好水,幹一天活晚上燙燙腳舒服些。

回來之前在白大財主家吃過了,裴厭盥洗後在屋裏泡腳,聽顧蘭時有意無意提了裴家一嘴,他心裏明白,開口道:“我路過時看見了。”

顧蘭時沒敢接話,将點了藥葉的罐子放在桌上,藥煙緩緩飄散,驅走了飛進來的小蚊蟲,不然夜裏要被叮好多包。

裴厭十分坦然,借月色看清顧蘭時小心翼翼的神色,他眼中閃過笑意,說:“死就死了,與咱們沒有幹系,頭先他們攆我出來的時候說了,我再不與他們相關,左鄰右舍都看着,他們沒臉過來找我。”

不止是沒臉,更是不敢。

顧蘭時聽完點點頭:“好,那我們也不管他。”

在家裏時他娘就不愛與裴家人來往,如今他成親了,對村裏的人情世故還不大熟練,得了裴厭的準話,心裏也算踏實了。

白家只管晌午和傍晚兩頓飯,早起要在家裏吃點東西,顧蘭時上炕躺下,打着哈欠問裴厭明早想吃什麽。

他倆說幾句閑話,天色晚了,裴厭倒了水進來,原本不甘心自己睡一個被窩,又一想自己身上髒,只得作罷,趁顧蘭時半夢半醒,啃了一通嘴他才心滿意足,往炕邊挪了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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