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從村裏出去寬敞大路就一條,免不了要一起走一段。
徐啓兒三大爺,也就是徐文德,上了點年紀,平日較沉默,黑瘦的臉上是常年勞作的風霜褶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老實人。
他幹了一輩子活,力氣還是有的,可身板再結實都不如年輕力壯的漢子。
白大財主倒是個樂善好施的人,遇着天災饑年總會赈濟附近村子,不過搶收是大事,秋時又多雨水,不趁着天氣好趕緊割完稻谷,泡了水一年收成就沒了。
因此在那邊做工多是年輕漢子更吃香,像他這樣的,除非和田間管事的熟識,不然就只能在田地稍多的小農戶家裏做幾天短工。
見還帶着徐瑞兒,顧蘭生在旁邊問道:“怎麽,瑞兒也跟着去?”
“嗯。”徐啓兒點點頭,說:“我倆算一份工錢。”
他十二歲,經常吃不飽,身量體魄一時比不上其他人,勢弱了些,他頓一下開口:“三爺爺說好話求了劉順子,我倆才得了這個活。”
徐瑞兒小是小,卻十分懂事,哥哥讓他做什麽都去做,今天是去掙工錢,更不會耍小孩脾氣,只是從小沒娘,死了的爹又是個爛賭鬼,他小小年紀就有幾分沉悶,不大說話。
原來這樣,幾人心中了然,兩個小的湊一份工錢,應該是二十文,再管一頓飯。
徐文德有幾分懦弱,活了這些年從不惹事,老了之後更是沉默寡言,對裴厭他心中不免有點畏懼,好在經過徐啓兒的事後,他知道對方不是胡亂打人惹事的性子,便只在旁邊走,沒有太過懼怕。
清水村離小河村近,一行人在清水村通往田間的岔路口分開。
徐啓兒回頭看一眼走遠的那幾個人,其中裴厭個子最高,分外引人注目。
知道裴厭不是惡人,他心中感激,但每每見了裴厭,總會感到幾分緊張懼怕,以至說話都差點變得結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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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蘭時閑不住,将成堆的稻子鋪平,煮完豬食喂了家裏禽畜後,太陽不知不覺就爬了上來,。
每天幹慣了活不覺得疲憊,他提着竹籃到大菜地摘菜。
一晚過去,又有長大的瓜菜垂吊下來,有的藏在藤蔓葉片後面,因都是綠的,繁茂的地方乍一看還發現不了,得細心翻看翻看,不然要是長老了,味道就不太好。
他摘了幾根絲瓜,看見有幾條已經長得很大,都老了,依舊沒有去動,轉而去摘別的。
菜瓜地裏也有幾顆大的他倆一直沒摘,是特意揀着形狀品相好的留下,等長老變幹黃了,取出籽做種子。
像絲瓜,幹了之後的絲瓜絡還能刷鍋洗碗,甚至搓搓澡,用處大着。
摘了十幾根絲瓜和二十多個菜瓜,菜籃沉甸甸的,他用胳膊挎着,另一手護住最上面的菜,腳步匆匆走回院子。
大黑正在喝水,見他坐在竈房門口洗菜,過來繞着他走了幾圈,随後就出門在大菜地裏到處轉,聞聞這片菜,再嗅嗅那邊藤蔓竹竿。
顧蘭時沒有管它,只要別咬菜就好。
洗好的菜放在一個大竹匾裏,竈房外面的屋檐下放了兩個差不多高的樹墩,他起身拿了菜刀和一個木菜板出來,把木板放在樹墩上,先拿刀削絲瓜皮和菜瓜皮。
削皮是個細致的活,手裏又拿着刀,以前吃過割破手的虧,他沒有分心,一根根削好後,放在木板上切成長短差不多的條子,在竹席上平鋪一層,兩三天就曬得又幹又透。
因谷場被稻子占了,還要翻動,不免灰塵較大,他今天摘的菜又少,就沒有用竹席。
他拿了幾個竹匾過來,将菜條子擺放齊整,爬上木梯把竹匾一個個在屋頂上放好。
幹完這些,見天色還早,他喝一碗熱茶歇了歇,又拎起一個空竹筐拿了鐮刀。
見大黑趴在院門外面,他鎖好院門,一邊往外面走一邊說:“我出去打豬草,你就在前面看家。”
大黑跟着他一路從菜地走到籬笆門前,見他要鎖門,這才不跟了。
顧蘭時背着小半筐菜往家裏走,剛進村就看見他爹娘和竹哥兒都背着一筐草正在開門。
“娘。”他腳下急促幾分,小跑着近前,笑道:“爹,這麽早就去打草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得趁草多的時候多曬點。”苗秋蓮說完,又道:“你倆現在也有豬和毛驢了,雖說有麥稭和稻杆能喂,幹草也記得多曬點,牲口吃飽吃壯了,來年才好幹活,豬養肥點,還要下仔呢。”
顧鐵山開了鎖,率先跨進門檻裏。
顧蘭時跟着他們一起進去,笑着說:“娘我知道,這不就是出來打草,順便給你們送點菜。”
“好好。”苗秋蓮在院裏空地上放下竹筐,讓顧鐵山把草掏出來,自己和顧蘭時先到竈房放菜。
路過院裏棗樹時,顧蘭時看一眼,已經半紅了。
苗秋蓮開口道:“看明天後天有工夫的話,趁早打了,後邊還忙呢。”
“行,到時我過來幫忙。”顧蘭時邊說邊取筐裏的菜,又道:“娘,我今天拿一辮子蒜回去,該種大蒜了。”
苗秋蓮點點頭,說:“多拿一辮子,菜地大,多種一兩行,明年無論蒜薹蒜苗還是大蒜就都多了。”
顧蘭時和裴厭種菜她看在眼裏,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陸續都會有收獲,賣菜掙點錢,雖不能大發一筆,也算是個長久的進項。
“好。”顧蘭時答應着,把菜放好後拎起空竹筐往外走,問道:“狗兒不在?”
苗秋蓮說:“早起就找你大哥二哥去了,到白水村做幾天短工。”
顧蘭時說道:“裴厭也去了,估計他們一起。”
竹哥兒把竹筐倒過來拍了幾下,開口道:“蘭時哥哥,咱們一塊兒去打草,不然你一個人。”
顧蘭時笑着點頭:“嗯,一起去。”
平時打草都在村子附近,不過近來大家都忙着曬草貯存,量也大,想多弄點草,就得沿着河岸走遠或是去山上割草,荒郊野地的,一個人到底有些不放心,裴厭前兩天還說讓他一個人別走太遠。
他今天過來,其實是想找弟弟一起出門,這下好了,他爹娘也去,心裏越發踏實。
見人多,一筐一筐往回背有點麻煩,顧鐵山幹脆推了板車出來,如此人就不用背竹筐了。
一家子齊心弄了好幾板車草,一天下來,往顧家拉了三車,往顧蘭時那邊拉了兩車,甚至顧蘭時兩頓飯都順便在家裏吃了。
*
雨水如絲,地上落葉枯黃殘破,飄在冷雨水窪中。
秋雨連綿不絕,和夏天下得快晴得快的大白雨不同,有股濕冷之意彌漫在空氣中,仿佛一下子涼了。
顧蘭時添了件衣裳才出來,雨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下,因此今天早上他多睡了會兒。
裴厭在白大財主那邊幹了四天活,掙了一百六十文,回來後第二天也沒歇息,他倆把冬麥子種了,大蒜前天也種下了,眼下沒有太緊要的活。
他剛起來,還沒有太清醒,站在堂屋門口看雨,大黑從柴房那邊跑過來,喉嚨裏發出幾聲撒嬌意味的低叫。
顧蘭時打個哈欠,一陣冷風吹來,方才清醒許多。
院子裏的菜也種了不少,如今是完全不缺菜吃,他拿了鬥笠正要去挖棵春菜,天冷,早上只啃饅頭太幹了,煮個春菜湯吃,熱乎乎一碗,身上也暖和。
還沒走出堂屋,裴厭腳步聲響起,從後院喂了牲口過來了。
“看這個。”他大步上前,笑着張開右手,露出裏面的東西。
“蛋!”顧蘭時眼中迸發出驚喜,情不自禁将雞蛋拿了過來,小心看了好一會兒。
裴厭笑着說:“喂了雞鴨,我順勢去雞窩看了眼,沒想到真有一個。”
雞鴨養了這幾個月,喂得都挺肥,本就到該下蛋的時候,最近他倆一直在留意,今天終于有了一個。
“還挺大的。”顧蘭時喜不自勝。
裴厭笑着開口:“先留着吃,等以後下的多了,吃不完再去賣。”
雞蛋是個稀罕東西,鄉下人有很多都舍不得吃,拿去鎮上賣錢好貼補家用,但他養這些小母雞,從一開始就說好要給自己夫郎吃蛋,賣不賣錢都是後話。
他看一眼顧蘭時,許是從夏到秋都有幹不完的活,明顯瘦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他想起沒成親之前,顧蘭時那會兒還沒出閣,兩人在顧家門口碰見,那時候臉頰還有點肉乎乎的。
顧家日子好,別說雞蛋,豬肉也能吃到,自然會胖一點。
沒看見的時候還好,這會兒拿着雞蛋在手裏,顧蘭時确實有點饞了,笑着說:“那咱倆先吃幾天,解解饞,這個打成蛋花,煮在春菜湯裏,怎麽樣?”
裴厭認真點頭:“好,要拔春菜?”
顧蘭時很開心,眉眼裏帶着笑意,說:“嗯,有點冷,不如燒個熱乎乎的湯,撒點花椒面,麻麻熱熱喝一碗,也好驅寒。”
裴厭穿着蓑衣戴着鬥笠,聽他這樣一說,确實有點餓了,轉身往菜地走,說:“我去拔菜。”
顧蘭時手裏握着雞蛋,既然不用去拔菜,他只在竈房忙碌,就摘了頭上鬥笠,臉上笑意始終不散。
一共養了十六只小母雞,當初裴厭買的時候在禽市找了個養雞老手,那人辨公母很準,果然買回來的都是小母雞。
有這麽多只雞,一個開始下蛋,其他也會陸續下,以後就有蛋吃了。
細雨綿綿,他一出來,腳步立馬加快,等進了竈房,高高興興把雞蛋放在蛋籃子裏,先着手點火燒水。
這籃子是他和裴厭五六天之前就備好的,裏頭墊了厚厚的幹淨麥稭。
他還特地裁了一片蓋雞蛋的麻布,無論平時蓋着還是去鎮上賣,都有個遮擋。
下雨外面的活不好幹,只能在家裏忙一忙,早食很簡單,就是饅頭和春菜湯,但裴厭還是賴在竈房,殷勤的洗菜切菜。
湯煮好之後,他又幫着端上桌。
顧蘭時在桌邊坐下,見湯盆裏的春菜鮮綠,蛋花也十分漂亮,心裏那叫一個高興,自家雞蛋,以後就不用花錢買了,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他給裴厭先舀了半碗,笑道:“嘗嘗,看怎麽樣。”
裴厭接過,天冷,吹了兩下,連勺子也不用,直接用碗喝,花椒味有點麻,鹹淡正合适,下肚熱乎乎又舒坦,有蛋花更是覺得暖胃,這一碗,倒像是比肉湯還好喝。
“香。”他連碗也不放下,說完又喝一大口,咽下去才覺得有點燙,連忙擡眸說道:“記得吹吹,不然順着喉嚨燙下去了,小口喝。”
顧蘭時實在忍不住笑了下,問道:“燙到了?要不要緊?”
裴厭放下碗,拿起一個糙饅頭,說:“不要緊,只是我喝的有點急,已經不燙了。”
風吹進來,兩人在堂屋吃熱乎飯,一點都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