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晌午,天很藍,雲彩較少,太陽灑下熱意。
顧蘭時用木耙子翻動大竹席上的栗子和山核桃,旁邊木架還有柴堆上放了七八個大竹匾,竹匾裏是切成條切成片的柿子。
最近上山弄了些山貨,打山核桃的時候他倆帶了一根長竹竿,比随便削的樹枝好用多了。
這些東西都要曬幹了貯存,毛栗子倒是能生吃,脆脆甜甜的,他倆這幾天沒事就抓一把嘗。
這張竹席大,角落裏特地騰出一塊地方曬他今天早上糊的袼褙。
棉花買了回來,趁天冷之前最起碼先把裴厭的棉鞋棉衣做出來,不然以前的舊冬衣實在是單薄。
毛栗子還好,山核桃圓溜溜的,翻動時免不了到處滾,他把木耙子靠在土牆上,将滾到竹席外面的核桃丢回去。
核桃砸落的“啪啪”聲音讓原本趴在地上假寐的大黑擡起腦袋,兩只耳朵都豎起,盯着這邊看了一會兒。
顧蘭時沒留意,家裏不少活要忙呢,他拎起一個闊口大竹籃,走到麥稭堆旁邊抽了一籃子麥稭,随後提着沉甸甸的竹籃往後院走。
雞窩鴨舍裏墊的幹草該換了,不然太髒太濕雞鴨容易生病。
他把小母雞從窩裏趕出來,先彎腰看裏面有沒有雞蛋,果然在角落發現一個。
将雞蛋放在雞窩頂上,用木叉把髒了的稻草弄出來,随後塞進去幹淨的麥稭,厚厚弄了一層鋪平整。
鴨舍那邊也是如此,換好後,他用木叉把地上的髒幹草挑出來,順勢在後院空地上攤開,等曬幹了之後,這些幹草沾了些糞便,喂牲口不行,當柴火燒倒是可以。
離開之前,他又看了看豬圈和驢棚,豬吃過食,豬圈也掃了,正躺在地上睡覺,又肥又大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顫一顫。
顧蘭時瞧得心喜,頭一年的小母豬,只有養的肥才好配種,太瘦的話不容易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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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回家時他爹說了,已經喊了文水村的豬倌兒,過幾天對方就趕着種豬來配種,到時候花點錢,也給他們的母豬配一窩,明年就能下豬仔了。
母豬在睡覺,他沒多打攪,見毛驢水槽裏清水不多了,他到前面提了半桶水過來,又抱了一小捆草料放進木槽裏。
毛驢喝了幾口水就嚼起幹草,還眨了下眼睛,一副溫順的模樣,顧蘭時摸了摸它前額。
等回到前院,就從大開的院門看見裴厭拉着板車進了籬笆門,他匆匆迎上去,幫忙把一板車豬草推進院子裏。
兩人把一車草倒在院裏的曬谷場上,牆邊的谷棚裏已經存了一堆曬好的幹草。
和麥稭稻杆不一樣,稻草堆好之後十分緊實,要是碰到下雨天,多抽幾下,從裏面掏幹的就好,無論喂牲口還是當點火引子都能用。
而幹草不像麥稭那樣能壓緊實,總有些空隙,一旦下雨下雪裏面也容易淋濕,因此放在有頂的地方,柴房也有一大堆,連雜屋都用破麻袋裝了十幾袋幹草放着。
見裴厭拿了木叉将豬草挑開晾曬,顧蘭時說道:“家裏沒別的活了,我去拿鑰匙。”
等他出來後,裴厭把木叉靠在牆上,說:“村子附近的草沒了,得順着河邊往山裏走走,那邊的草多一點,這一車也是從那裏割的,離得有點遠。”
顧蘭時把剛才解開的麻繩扔上板車,笑道:“這下咱倆一起去,遠也不怕拉不回來。”
“嗯。”裴厭答應着,拉起板車在前面走。
村裏養豬養牲口的人都在囤幹草,就算沒有牲口的人家,也要囤點幹草好過冬,因此最近割草打草的人都走得比較遠,不然根本找不到。
秋高氣爽,比夏天幹活涼快多了,不會一動就出一身汗,連心情都好了很多。
顧蘭時跟着裴厭順着河岸往北邊走,天很藍,他時不時擡頭望一眼,太陽沒那麽曬,風吹來也是涼爽的,一年到頭,好像就這時候最舒服。
空板車好拉,遇到路上有石頭很輕松就碾過去,等兩人打了滿滿一車草,怕路上掉下來,還用麻繩捆了幾圈後,拉車就顯得笨重了些。
好在裴厭力氣大,顧蘭時又在後面推車,路雖然遠,但天氣好,兩個人時不時說兩句話,幹活就顯得沒那麽枯燥和累。
人對冬日嚴寒有刻在骨子裏的懼意,村裏家家都在備過冬的東西,連平時愛說閑話的老人都着急起來,得了空不再坐在村口說三道四嚼舌根,提着個籃子到處挖野菜打草,生怕少了東西度不過寒冬。
打豬草哪有嫌多的,天天都得出去弄。
這天下午,顧蘭時和裴厭推着板車剛出籬笆門,快走出樹林子的顧蘭瑜連忙喊住他倆,說:“蘭時哥哥,豬倌兒來了,正在家裏呢,爹說了,等會兒讓他過來。”
“行,那就不去打草了。”顧蘭時又問道:“配一頭多錢?”
顧蘭瑜笑道:“還是老樣子,一頭三錢,若是來年沒下崽,照數全退。”
大黑聽見聲音跑出來,對顧家人它已經很熟悉。
裴厭掉轉方向又把板車推回去,放在籬笆門旁邊的空地上,等配完了還得再出去打一車草。
顧蘭時往家裏走,對狗兒說:“來,昨天運氣好,在河邊野草堆裏摸到幾個野鴨蛋,你拿兩個回去讓娘給你和竹哥兒蒸蛋羹吃。”
聞言,顧蘭瑜跟着他往裏走,說:“這時候還有呢,我上次在河邊想找沒找到。”
顧蘭時順着石子路往前走,笑着說:“總有下蛋晚的。”
見他倆說笑,裴厭走在前面,進竈房把裝野鴨蛋的小竹籃提出來,裏頭正有五個鴨蛋。
顧蘭時拿了三個遞給弟弟。
狗兒接過,笑道:“行,厭哥哥,我先回去了。”
說起蛋羹,确實想吃了,家裏的雞蛋鴨蛋要攢着賣錢,十天半個月才能吃兩個,今天總算能打打牙祭,還是先放回去為好。
家裏有到年紀的兒子就是這樣,顧蘭時知道,他爹娘這幾年要攢錢預備狗兒成親的事宜,後面還有個竹哥兒呢,嫁妝也得備一份。
別的吃食還好,蛋這樣能賣錢的東西肯定舍不得多吃。
顧蘭瑜走之後,他倆沒有幹別的活,坐在院裏喝熱茶歇腳,過了一會兒,大黑沖着籬笆門外吠叫,再看去,戴帽子的豬倌兒趕着大肥豬從籬笆門外走進來,後面跟着顧鐵山。
“爹。”顧蘭時喊道,和裴厭一起迎出去。
顧鐵山說:“這你于江老叔。”
“老叔。”顧蘭時和裴厭都喊了人。
于江圓臉寬身板,個子不高,臉上胡子長的長短的短,衣裳瞧着也有幾分邋遢,不過養的豬倒是肥,他順着石子路一邊趕豬一邊張望,見菜地這麽大,他咂咂舌有點羨慕,說道:“這得種不少菜吧。”
顧鐵山笑着開口:“今年才弄的,收了些菜不過只夠他倆吃。”
大黑看見生人,被喝止後不再吠叫,但看到種豬後呲牙低吼,十分警惕,察覺種豬沒有攻擊的意圖後,才收起尖牙不再敵視。
大肥豬哼唧着,它體型碩大,見了大黑絲毫不畏懼,進了院門後,于江趕着它往後院走,路過曬谷場時,肥豬停下來吃了幾口曬的草。
于江用細鞭子在它屁股上抽打兩下,它吃痛才繼續往前走。
給豬配種顧蘭時不好去看,他停在前院,給泥爐底下添了幾根柴火。
裴厭跟着顧鐵山還有于江往後院去了。
陶罐裏有水,大火燒了沒一會兒就開了,他拿了兩個碗過來舀滾水沖茶。
後院有豬叫聲傳來,大黑也叫了兩聲,即便只有自己,顧蘭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聽,放好兩碗茶又端出來一疊甜米糕,随後回了屋子。
等後院的事完了之後,裴厭幾人過來,見桌上吃喝都擺好了,于江沒有坐下,端起碗仰頭喝完一碗茶,抹抹嘴覺得解渴痛快了,說道:“我也不留了,清水村那邊還有兩家,這就走。”
一聽這話,裴厭從懷裏掏出荷包,把準備好的三錢碎銀倒出來。
見顧蘭時不在院裏,幾人都知道他進屋避嫌了。
于江接過錢,心情那叫一個好,順手拿了一塊米糕邊走邊吃,趕着豬往外走,顧鐵山和他一起出去,同樣沒多留,家裏還有活呢。
他們走之後,顧蘭時沒忍住,和裴厭到後院看了看母豬的情況,見它沒有不适,才放下心出門打草。
*
天漸漸冷了,日子在忙碌中過得很快。
大菜地和院裏的蘿蔔和菘菜已經收獲,菘菜在雜屋壘成菜牆,顧蘭時每次看到都覺得心裏踏實,這麽多,夠過冬了。
蘿蔔怕抽苔空心,同樣都拔了出來,他倆在院裏挖了一個齊整的長土坑埋入其中,想吃的時候去挖就好。
外面菜地撒了蘿蔔和菘菜種子的地方傍晚蓋上麥稭,白天太陽出來後掀開曬曬,倒是慢慢長出來了。
院子裏的菜地光禿禿的,沒有再種東西,長了一年的菜蔬,也該讓土地歇歇。
顧蘭時在柴堆前劈柴火,長斧頭雖然沉重,但利用斧子掄下的重量劈柴十分容易。
院子當中的板車堆滿了柴火,已經用麻繩捆好了,等裴厭從山上打兔子回來,下午就拉去鎮上,連柴火帶兔子一起賣。
最近柴價比較高,他倆昨天上山,一個砍柴一個撿柴,忙了一天才弄這一車,希望能賣個好價錢。
不知不覺間,天有點陰了,早上還時不時露出雲層的太陽徹底不見蹤影。
見大黑汪汪叫兩聲往門外跑,顧蘭時停下手裏的活,擦擦汗朝外面看一眼,果然是裴厭回來了,手上提了三只被捆住腳的灰兔子。
他一下子有點驚喜,竟然打了三只。
裴厭臉上帶笑,離得還遠就拎起手裏的兔子給他看,腳下也加快了。
等他進門,顧蘭時笑道:“打了這麽多。”
裴厭把兔子放在地上,有一只還沒死,在大黑沖着它們叫後,那只兔子腿抽搐了一下,動也不敢動,原地裝死。
“挺肥的。”顧蘭時看了一會兒越發高興,打兔子只是想碰碰運氣,能打到最好,打不到還能去賣柴火,不想果真有收獲。
裴厭笑道:“一只說不定能賣五六十文,三只一錢肯定是有的。”
上次買棉花花了六百五十文,幸好之前賣菜掙了點,足夠這份開銷,不用動用家底,但到底是從自己手裏給出去的銅板,兩人都有點心疼,冬天錢更不好掙,這下總算多了點進項。
“累不累?”顧蘭時擡頭問道。
裴厭笑着開口:“不累,天陰了,我也不歇了,早點去鎮上把這一車柴火賣掉。”
說得有道理,顧蘭時沒有反對,在裴厭去後院牽毛驢的空子,他用布兜給裝了幾塊甜米糕,到鎮上萬一餓了能墊墊饑。
沒多久,套好車的裴厭接過布兜放在車上,他沒讓顧蘭時送,自己牽着驢車出門。
顧蘭時歇一下又開始劈柴。
有麻雀落在牆頭,大黑盯着它們嗚汪叫兩聲,雀兒撲扇着翅膀飛走。
到晌午後,顧蘭時一個人吃了飯,鍋裏悶着給裴厭留的,在家裏等不住,他出門來張望。
人沒看到,風刮了起來。
樹林和地上不再像夏天那樣綠意繁茂,黃土和光禿禿的樹一下子有了初冬的蕭索。
天越發陰沉,顧蘭時在門口望了好幾回,當發現有小雪珠落下的時候,他伸手接住,真的下雪了。
正擔心雪萬一越下越大,路上應該不難走,但裴厭衣裳是不是穿的有點單薄,就聽見林子裏有了動靜。
驢蹄子嗒嗒踏在地上,裴厭牽着驢往家裏趕,他同樣發現下雪了,當看到顧蘭時在等他,不禁露出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