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小雪粒掉在地上,此時還不甚明顯,裴厭牽着毛驢進門,顧蘭時在後面關好籬笆門,連門闩也上了。
天陰比較重,雪勢一看就不會小,下午該歇歇了,沒有再出門的必要。
忙碌大半年,雪一下,兩人心底莫名松了口氣。
平時歇息還怕幹不完活,總有緊迫感,眼下初雪來臨,休養生息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裴厭很高興,在石子路旁邊的平坦土路上緩了緩,等顧蘭時近前才笑道:“兔子賣了一百五十文,回來的時候路過豬肉鋪子,買了五斤肥瘦相間的肉,還有四根肋條骨,花了一百二十文,柴火賣了六十文。”
比起大戶人家用來取暖的木炭,燒竈燒炕用的柴火很便宜,如今天冷漲價了,十斤不過六文錢,一車賣個五六十文,對冬閑時的鄉下人來說也算不錯了。
顧蘭時剛才就看見板車上放了一包用油紙包的東西,這下知道是肉了,他笑着開口:“今天頭一場雪,肉先放着,把肋條骨剁了,和蘿蔔炖着傍晚吃。”
“好。”裴厭滿口答應。
兔子肉是好吃,可沒有肥豬肉油脂厚,近來隔幾天打一只吃,也有點饞豬肉了。
今天他特意買了有肥膘子的,吃起來油多,比什麽都香,連豬骨頭炖出來的湯,油水都更足些。
進門之後,顧蘭時取下油紙包,到竈房放好肉,拿了刀将肋條骨剁成小段。
竈房角落裏放了一小堆蘿蔔和菘菜,他順手挑了兩根大蘿蔔。
自家種的蘿蔔很新鮮,生吃微辣,炖湯煮熟後卻十分清甜,和骨頭肉炖在一起正合适。
裴厭栓好毛驢,回到前面後把板車豎立起來,靠在柴房門旁邊,上頭有延伸出來的屋檐,能擋一些雨雪。
雪粒還在下,不知不覺,地上覆蓋薄薄一層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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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蘭時正在剁骨頭,見他進來要舀水洗手,連忙用襜衣擦擦手,推開木鍋蓋說:“鍋裏有熱水,我取了飯菜給你舀。”
晌午炒的菘菜豆腐,還有一碗米湯和幾個糙饅頭悶在鍋裏,竈底一直燒着火,這會兒飯菜還是熱的,鍋底水也是熱的,正好用來洗手。
裴厭蹲在竈房門口洗手,見顧蘭時要端飯菜去堂屋,說道:“我坐竈前吃就好了,就兩個碗,端來端去沒個意思。”
“那好,給你放這裏。”顧蘭時依言把飯碗放在竈臺上,又取了筷子擱在碗上,自己将剩下的兩根骨頭剁好,又開始削蘿蔔皮。
他一邊幹活一邊說:“糧食和菜都夠吃,柴火也不缺,下了雪,這幾天該歇一歇。”
裴厭喝一口熱乎乎的米湯,點着頭道:“是該歇了、”
大黑聞見肉味,帶着一身小雪珠走進來,大尾巴一直搖。
顧蘭時看它一眼,笑道:“狗鼻子夠靈的。”
他切着蘿蔔說:“骨頭還不到你啃呢,下午肉湯要有多的,給你泡饅頭吃。”
大黑顯然沒有聽懂,甚至用腦袋蹭他腿,不斷糾纏。
裴厭看見狗在流哈喇子,差點弄到顧蘭時褲子上,不喜道:“出去。”
大黑眯着眼睛夾起尾巴走了。
院裏有雪花飄下,冷風吹來,卷起地上灰塵和雪粒,它鑽進柴房,在顧蘭時新給它裝的稻草麻袋上躺下。
自打兩人成親後,它再沒挨過餓,今天晌午也已經吃過,肚子一點都不癟,但還是伸出舌頭舔一圈嘴巴,明顯饞了。
等裴厭吃完飯,顧蘭時洗鍋刷碗,拾掇幹淨竈房後,外面已經下大了,從雪粒變成了雪花片子,風也起來了,呼嚎刮過,像是野獸嘶吼。
上午沒有起風的跡象,門窗沒關好,被猛烈吹得啪啪直響。
裴厭把竈房窗戶闩好,又幾步趕出去,想關好柴房門。
柴房只有一扇門,沒有窗子,見大黑在裏頭睡覺,柴房裏都是囤好的幹木柴和幹草,若吹進來風雪淋濕就不好。
更何況柴房門本來就比較破,被風吹的拍在牆上恐怕會撞壞,他攆狗出去,自己關好門出來時,順便将麻袋拉出來,随意扔到了堂屋角落。
大黑跟着自己睡覺的麻袋走,它畏懼裴厭,以前不怎麽進堂屋,在屋檐下猶豫轉了幾圈後,才走進去找到麻袋趴好,
裴厭沒理它,東屋窗子沒事,他進西屋查看,西屋裏放了許多麻袋和布兜,裝的都是菜幹子和山貨,是他倆過冬的口糧,窗戶肯定要關好。
顧蘭時關好竈房門,提了個大竹籃,想到麥稭堆那邊抽點軟柴火,誰知一陣大風吹來,地上灰塵和雪花撲面,差點迷了眼睛。
風挺大,走路都費勁,他抽了些麥稭又撿了半籃子木柴,匆匆進了堂屋。
裴厭關好了所有門窗,把泥爐和陶罐也提了進來。
顧蘭時放下竹籃,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風夠大的,這會兒沒別的事做,咱倆在堂屋點火盆取取暖。”
“好。”裴厭蹲下看泥爐裏的火,風大,好在火沒有熄滅。
顧蘭時拿來了銅盆,兩人一起把火點上,拉過椅子圍着火盆坐好。
外面風大,不關門窗不行,好在天沒有陰的黑沉,從縫隙裏透進來光亮,再加上火苗騰起跳動,映在身上臉上熱熱的。
顧蘭時靠在椅子上伸長雙腿,以前習慣了家裏人多,如今和裴厭只有兩個人,卻也不覺得冷清。
雖然下雪了,天沒有那麽冷,只覺這麽靠着十分惬意。
見他這麽悠閑自得,就差晃晃腿腳,裴厭笑着說:“閑了上山找點好木頭,讓木匠做把搖椅,能半躺靠着的那種,坐着更舒坦。”
自己帶木頭去找木匠,就只用掏個工錢,更便宜。
顧蘭時眼睛一亮,祖宅那邊有個竹制的搖椅,他小時候很愛往祖宅跑,為的就是坐上去搖晃,可惜竹椅年頭太久,是他太爺當年找竹匠做的,後來變形壞了,他也漸漸長大,不好再去大伯家坐。
高興是高興,他抿了抿唇說道:“又要花錢。”
裴厭眉眼帶着笑意,說:“只掏工錢而已,花不了太多,今年除了那些開銷,手裏也算掙了一點,肯定夠做一把搖椅的。”
聽罷,顧蘭時想了一下,笑眯眯開口:“那好,花一次錢能用好多年呢,不虧。”
說着說着就高興了,裴厭趁機将椅子往他身邊挪了挪,兩人離得更近,裝作有事要講的模樣,從懷裏掏出荷包,說:“這是今天的錢,九十文。”
“嗯,不算少了。”顧蘭時接過,也沒打開看,伸長胳膊放在桌子上,離得一近,他莫名也有點高興。
外面風聲呼嘯,甚至有雪花從門縫裏被吹進來。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無非就是村裏那些人那些事,顧蘭時昨天回家串門子,和他娘還有同樣過去串門子的大伯娘閑話了一陣。
因他住在後山,和村裏來往的較少,多數時候都是聽他娘和大伯娘在說,這會兒沒別的事,就講給裴厭聽聽。
不知不覺間,裴厭一邊給盆裏添柴一邊離得更近,顧蘭時渾然不覺。
火光躍動,竟烤的有些困倦,他打個哈欠,越發想癱靠在椅子上。
裴厭眉宇間的陰霾麻木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淡淡笑意,前兩年的冬天只覺天冷無趣,如今倒覺得挺好,那些忙碌的日子,他倆哪有閑心這樣安逸自在地坐着說說話。
顧蘭時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葡萄秧子找到了,今天買柴火的有兩家,卸柴火的時候,有一戶院裏有葡萄架,我問過主家了,等明年開春過去找他家,花點錢,就給咱們剪些枝條。裴厭說着說着,目光落在自己夫郎手上。
前幾天顧蘭時切菜時分心和窗外的他說話,不小心切傷了大拇指。
眼下已經愈合了,痂也掉了,留有一點偏紅的刀疤,再過一段時日,應該會徹底愈合,再看不見傷口。
長年幹活,手不可避免有些粗糙,完全沒有養尊處優的細膩柔軟。
“這下好了,得了空咱倆就把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就能栽種。”顧蘭時高興極了,又道:“過兩三年,葡萄藤爬高,就有紫葡萄吃了。”
裴厭喉結微動,他很少留意別人的手,面對雙兒和姑娘時,更不可能盯着人家的手看。
他沒有比對的心思,眼神有點發直,盯着被火光映出暖色的那雙手,連顧蘭時的話都沒聽進去幾個字。
沒有得到回應,顧蘭時轉頭看過來,疑惑道:“你怎麽了?”
裴厭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顧蘭時突然紅了耳朵,低下腦袋支支吾吾沒有立即答應。
離上次行房已過去許久,秋時繁忙,算算日子,竟有一兩月了,裴厭實在難以忍耐,拉着人從椅子上起來,緊緊攥住夫郎一只手,将人半推半摟帶進房裏。
天冷了,但他倆還沒開始燒炕,這會兒又是白天,着急忙慌拉開被子,被窩再厚實剛進去也有點冷。
不過很快,在裴厭的炙烤下,冷意散去,顧蘭時甚至覺得太熱,悶在被子裏不敢出聲。
*
房門外,火盆還在燃燒,角落裏的大黑被默許進來後,甩動的尾巴十分輕快,顯然很高興,而在主人進屋後,它聽見一點莫名的動靜,歪着腦袋看過去,眼中全是疑惑。
意識到沒有危險後,它重新放下腦袋,視線轉向熱乎乎的火盆。
外面的風聲再次呼嚎起來,接連不斷,像是停不下來,蓋過了房裏的動靜。
大黑沒忍住,蹑手蹑腳悄悄走過來,舒舒服服在火盆旁邊躺下,伴随着火光溫暖,它眼皮子漸漸合攏,昏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