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大雪下了這幾天,地上屋頂上,到處都是厚厚一層積雪,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家門前都愛種柿子樹,樹上也都是雪。

顧蘭時往梅哥兒家裏走,聽到一聲輕響,往前看去一根細樹枝被壓塌掉了下來。

路上有不少淩亂的腳印,這會兒卻沒出門的,經過孫安家門口時,他家大黃狗跑了出來,一看是熟人,大黃狗沒有亂叫。

梅哥兒家院門半掩着,沒有上鎖,顧蘭時站在門口朝裏面喊:“梅哥兒。”

聽到裏頭答應一聲,他這才推門進去。

方小枝正在竈房忙碌,腰上系着襜衣,見是他,連忙說道:“是蘭哥兒啊,梅哥兒在屋裏呢。”

“知道了嬸子。”顧蘭時笑着答應一句,李家堂屋沒人,能聽到東邊主屋有動靜,他沒胡亂打量,往西邊房子走去,還沒推門,李梅就從裏面打開了。

“蘭時,快進來。”李梅等他進屋後,又關好了門,省得冷風吹進來,他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笑,說:“天冷,快上炕。”

顧蘭時和他很熟悉,坐在炕邊脫了鞋,挪腿上去用被子蓋住小腿和腳,看一眼梅哥兒不怎麽好看的臉色,說道:“聽我娘說,你快定親了,這不閑着沒事,過來看看。”

梅哥兒勉強笑了一下,他搬來小炕桌,又倒了兩碗熱茶,坐上來後才低聲開口:“是快定了,等過幾天雪停了,挑個好日子就要相看。”

顧蘭時沒敢問他趙家的事,兩人絮叨一陣,不過是幾句關于相看的事宜。

頓了一頓,李梅最終沒忍住,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顧蘭時答應道。

李梅滿肚子委屈沒地兒講,終于有個同齡人在跟前,他實在難受,打開話匣子傾訴起來:“昨兒方翠柳在我家門口罵起來,硬賴我們掰了他家門前的樹枝,說都掉在地上了,不是我們使壞還能是誰使壞,可那明明是大雪壓斷的,也不過是三兩根細枝,又不是結柿子的大頭。”

“還有他家那個老不死的,說、說我是克夫倒黴命,嫁出去也得家離子散。”他說到這兒有點哽咽,低頭吸了吸鼻子才繼續道:“哪有這樣惡毒的話,我娘氣不過,和他們在門口罵起來,可哪裏是他們一家惡毒東西的對手,差點要動手打我娘,我爹去勸,趙金通兄弟倆摩拳擦掌的,擺架勢要打我爹,好在幾個叔叔嬸子出來勸,他們才沒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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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喪盡天良!”顧蘭時憤憤不平,平時梅哥兒說話都不敢大聲,這會兒能用老不死來稱呼趙老夫郎,顯然是氣狠了。

李梅低頭默默掉眼淚,時而用手帕擦一下。

顧蘭時連忙安慰他:“別看他們現在耀武揚威的,造的孽多了,總有一天遭殃倒大黴,老不死的還罵別人,先不看看他自己,早早就死了漢子,也不知克夫的是誰。”

“他和姓李的老不死,頭先不是還在背後這麽罵我,什麽克夫倒黴,滿村就數他倆嘴裏沒好話,這都是大夥兒都知道的。”

“你放心,這都是他倆黑了心肝嘴裏亂扯,胡說的話,自然做不得數,你成親以後,日子肯定越過越好,氣死這些個眼紅的老東西。”

“嗯。”李梅聲音悶悶的,跟着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氣死他們不償命。”

說完還覺得不夠,又罵了一陣,心中這才舒坦了些。

開解過後,顧蘭時見他不再郁郁寡歡,笑着問道:“忘了問你,嫁衣布料什麽的,這些可都商量好了?”

李梅說道:“金鳳嬸子提了,那邊答應,要是相看好了,他們買布送來,我娘說,不拘什麽布料,只要染紅了能做喜服就好。”

顧蘭時點點頭,這樣就好,李家省了一點錢,鎮上布莊鋪子賣的紅布有點貴,鄉下不少人都是扯點好的素料子,回家自己染色。

馬家村那邊要是能扯得起布料,想來也不會太過窮苦。

“繡線這些備好了沒,還有鴛鴦枕呢。”顧蘭時又問道。

李梅點着頭說:“上回雜貨郎過來,我娘就買了些,如今已繡了幾針。”

他說着就從炕裏取了針線籃子,把東西拿出來給顧蘭時看。

閑聊一陣,忽然聽到竈房裏炒菜的聲音,顧蘭時說道:“沒成想這就到飯時了,我也該回去做飯。”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外頭裴厭喊了一聲嬸子,他登時露出笑容,掀開被子坐在炕邊穿棉鞋。

李梅也下來了,小聲說:“他來喊你回去?”

“嗯。”顧蘭時笑眯眯的,說道:“我怕咱倆聊忘了時辰,随口囑咐了一句,還真來了。”

想着李梅還沒出閣,裴厭是個外姓漢子,他開口道:“不用送了,外頭冷,你穿得單薄,我倆這就走了。”

李梅點點頭:“好,路上走慢些,雪厚。”

還沒走到堂屋,裴厭就看見顧蘭時出來了,他臉上帶了一點笑意,說:“快到飯時了。”

“嗯,這就回去。”顧蘭時說着,朝竈房裏喊道:“嬸子,我倆回去了。”

“好好。”方小枝正在炒菜,鍋底有火抽不開身,只能連聲答應。

出來後,顧蘭時順便給他家帶上了院門,邊走邊說:“在家和狗兒他們耍什麽了?”

裴厭笑道:“也沒做什麽,院裏全是雪,說一陣閑話,然後我倆去了桂花嬸子家,他家剛好有只想賣的老母雞,我已經掏了錢,三十五文,等會兒路過時去拿。”

“還挺便宜。”顧蘭時随口說道。

裴厭開口道:“嗯,一開始說是三十八文,平叔又說不用他們往鎮上跑,就抹了那三文。”

“雞不算瘦,夠炖一鍋的,剛才我喊岳母他們下午過去吃。”裴厭又說道。

顧蘭時笑着開口:“娘肯定說不用不用。”

裴厭露出個笑,說:“是這樣,等下午你再喊一遍。”

買雞的事既然家裏都知道了,哪有自己吃獨食的道理,不招呼一聲,實在太吝啬。

顧蘭時踩着雪,想了一下說:“雪挺厚的,我還想給阿奶端一碗,爹娘他們肯定三推四阻的,不願過去,到時也給他們端一碗,省得一遍遍喊了,各自在家裏吃也安分清淨。”

“這樣好。”裴厭贊同道。

說話間就到了周平家門口,裴厭去拿雞,顧蘭時站在自家門前朝裏面喊:“娘,我倆先回去了。”

苗秋蓮在竈房切菜,聽見動靜也沒出來,高聲喊道:“好,快回去罷,天冷,地上全是雪,別在外頭亂跑。”

“知道了娘。”顧蘭時答應一聲,見周平送裴厭出來,他笑着喊了聲。

村裏不少人家煙囪裏都冒了炊煙,他倆沒多停留,抓着老母雞回家做飯去了,晌午這一頓來不及炖雞湯,只能留到下午。

*

雪花又飄起來,天色也有點暗。

院子裏,大黑踩着雪走來走去,時而甩甩尾巴,聞到噴香的雞湯味道後,它嗚嗚叫了兩聲,走到竈房門口蹲坐着,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渴望,眼巴巴瞅着顧蘭時。

裴厭将竈底改為小火,顧蘭時先揭開蒸米飯的大鍋,夾了一筷子米嘗,米飯軟硬正好,一粒粒潔白軟糯,這是今年的新米,吃起來又香又糯,特意蒸的多,明天早上熱一熱,直接用雞湯泡着吃,早食就有了。

他用大勺推開雞湯鍋的鍋蓋,白汽四溢,他揮手扇了扇,低眉一看,雞湯正咕嘟咕嘟翻滾,湯色金黃鮮亮,滾動的湯水中有幾顆紅棗浮着,還有剝好的栗子肉,一顆顆已經炖熟了。

顧蘭時舀了一點湯嘗鹹淡,抿一抿笑道:“正合适。”

聞言裴厭不再往竈底添大柴,開口道:“不如這會兒就送去,回來咱倆再吃。”

“好。”顧蘭時答應着,拿了兩個碗過來。

這只老母雞挺肥的,肉塊剁了不少,再加上毛栗子,加水直接炖了半鍋。

兩碗舀好後,顧蘭時沒忍住,舀了半勺湯吹一吹,自己喝一口又把大勺遞給裴厭,讓他嘗嘗。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錢的緣故,裴厭喝完勺裏的雞湯,只覺比山上那些野雞山雞炖出來的好喝。

他輕咂一下舌回味,心想興許是家養的雞沒有放開,圈着養了兩三年,肥油比那些野味要多,炖出來自然更好喝。

見外面雪花大了,他放下大勺,說:“我去送吧,兩碗雞湯而已,何必兩個人。”

“行,你路上慢些。”顧蘭時把碗放進竹籃裏,又蓋上一塊幹淨布。

裴厭提了竹籃往外走,大黑聞到肉味,跟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見沒有喂自己的意思,它嘤嘤叫了兩聲,又跑回竈房門口盯着顧蘭時。

老母雞湯确實好喝,顧蘭時站在竈臺邊給自己撈了兩塊雞肉,一擡頭就看見大黑眼巴巴瞅着自己。

還會賣可憐了。

他笑了下,捏起一塊雞肉丢向了門口,大黑一個擡頭接住,跟吞一樣就下了肚。

這兩塊雞肉恰好都沒骨頭,他自己吃一塊,香的閉上眼睛嚼。

之前打的山雞野雞都會分大黑一些肉吃,可今天的肥母雞是花了錢的,又舀出去兩碗,大黑嘗一塊也足夠了,等會兒用雞湯給它泡點糙饅頭就行。

另一邊,裴厭先給苗秋蓮送了碗雞湯,也沒停留,又往祖宅走。

方紅花正坐在炕上吃飯,冬天冷,黑的又早,她早早吃完也就歇下了。

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喊阿奶,她還沒聽清是誰,只喊道:“哎,在屋裏呢,快進來。”

裴厭進來一看,笑道:“阿奶,蘭時讓我送碗雞湯過來,剛出鍋的,還熱着。”

“哎呦,這大冷天的,外頭雪那麽厚,難為你跑這一趟。”方紅花要下炕,不想裴厭動作快,掀開布就給她放上了炕桌。

“不要緊,阿奶,我先回去了,蘭時還等着吃飯呢,你也別下來了,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裴厭說完,同樣沒有多留,路過竈房時,又對正做飯的大堂嫂道一聲,這才離開。

方紅花一看碗裏雞湯黃亮,還有紅棗和不少栗子,喜得什麽似的,也就他們蘭哥兒這麽惦記自己了,大雪天還讓姑爺送雞湯過來。

剛嘗了一口湯,何水兒抱着剛兩歲的孩子走進來,笑吟吟的,瞧見了桌上那碗雞湯,說道:“阿奶,蘭哥兒可真孝順,這雞湯聞着就香。”

她平時除了嘴饞,倒也沒別的,只是每每方紅花得了點孝敬,她總想法兒弄幾口,回回不落,本想是自己孫子媳婦,吃也就吃了,誰想竟慣出了點毛病。

上次顧蘭時二姑媽給拿了一小包冰糖,她想吃也不問一聲,直接上手去拆油紙包,自己吃一塊,給兩個兒子嘴裏也一人塞一塊。

一小包冰糖能有多少,她母子三個就吃了三塊,惹得方紅花十分惱火。

方紅花眼皮耷拉着,端起碗喝一口熱乎乎的雞湯,随後才說道:“是比這些孫子都孝順,好歹常常給我送菜送吃的,也不惦記我這點東西,這麽多孫子孫女,只有他和厭小子沒從我手裏摳過東西。”

她說完不再言語,自顧自吃飯。

何水兒被說的有點窘迫,卻也沒走,懷裏兒子雖然只有兩歲,但已經知道雞鴨魚這些都能吃,伸出一根小手指着雞湯碗說:“肉、肉。”

方紅花照樣沒搭理曾孫,孩子小,饞嘴還能說得通,無論冰糖還是雞湯,她都願意給曾孫吃點,可何水兒之前總拿兩個孩子當借口,如今再讓她得一回東西,以後只會更惦記。

房間裏有點安靜,何水兒始終沒等來發話,連小兒子都不好使了,只得讪讪抱着孩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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