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公主,一日夫妻百日恩。◎

謝明蘊頓時撐着身子坐起來,因為動作太急促,只聽咚的一聲,她胳膊肘磕在了床沿,她痛呼了一聲,腦子算是随着這痛意清醒了過來,動作也随之止住。

不對,這天還沒亮,就算入府教她也不該這時候啊。

“什麽時辰了?”

她晃了晃腦袋道。

“回公主……卯時一刻。”

雲姑姑硬着頭皮開口。

公主回來的這幾個月裏,要說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對下人也不算苛刻,唯一的規矩是每日必須睡到巳時起,但小姑娘家睡得久一些也不算什麽毛病,皇後娘娘也縱着,公主府人人都知道規矩,從不敢在巳時前打擾公主。

但今天……卻不知道這位太傅是為何,卯時剛過就敲響了公主府的門。

人來了他們自然不敢趕出去,何況容太傅是皇上欽定的太傅,總沒有先生等着“學生”的規矩。

卯時一刻?

謝明蘊往外又看了一眼,身子軟軟地躺了回去,一邊伸手拉上了被子。

“讓他等着。”

容淮安只怕是上朝上傻了,誰家教習是這個時辰來的?

之前在江南的時候,她的琴館都是午時過後才開門的,如今不用養活自己,就為了個破四藝,她能卯時就起?

斷然不可能。

“這,公主……”

雲姑姑聽見她的聲音裏難得泛出幾分煩躁與怒意,頓時也不敢再說,轉頭往前廳去了。

屋子外安靜下來,謝明蘊又沉沉地睡過去。

只安靜了不到片刻,門外的腳步聲再次傳來。

“一日之計在于晨,既然是要學,公主總要擺出個态度來,這個時辰皇上都已經上朝了,公主再睡着只怕不合适吧?”

清潤的聲音裏帶着這人一如既往不慌不忙的雅意,一句話讓謝明蘊剛平息下來的惱意又湧了上來。

容淮安發哪門子的瘋?

這個時辰別說國子監,就連城外操練的兵士只怕都沒幾個起的,他要她這時候起來學四藝?

睡意又因為怒火散去了些,謝明蘊有些失态地直起身子往外瞪了一眼。

“公主還沒醒麽?倒是比臣想象中的更能睡些。”

這人的聲音接着傳來,明明相隔一扇窗子他都聽見了屋裏的動靜,卻還偏要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謝明蘊分明從他語氣裏聽出幾分愉悅。

愉悅?

這下她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人是故意的了!

在江南的時候他最清楚自己要每日睡到巳時,如今卻偏偏要在卯時就來公主府把她叫醒,能不是故意的麽?

只怕他答應做太傅的時候,就想到怎麽折磨她了。

她就知道,容淮安焉能讓她好過?

心口的悶氣越來越堵,謝明蘊想也不想地出聲諷刺。

“是朝堂上的事都被父皇交給別人理了嗎,太傅堂堂科舉狀元做了甩手掌櫃?這麽一大早就到了公主府,瞧着竟比本宮府上的灑掃丫鬟還得閑。”

這話帶着一股子火藥味,雲姑姑身子一抖,頓時低下頭去,不敢看容淮安的臉色。

公主平日裏脾氣挺好的啊,怎麽今天見了太傅跟吞了火藥似的?

一片寂靜中,容淮安拂了拂衣袖輕笑一聲,語調疏和。

“是啊,皇上昨夜就将臣叫進宮,免了臣這些天在刑部和城郊的事宜,說讓臣專心留在公主府,好生教導公主。”

他話音的最後分明加重了語氣,将教導公主四個字咬緊了,謝明蘊頓時氣笑。

好生教導?

只怕是想辦法怎麽折磨她吧。

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忽然拽了被子往下躺。

如今衆目睽睽之下,還在公主府,這個時辰,就算他容淮安再怎麽擔着“太傅”的名頭,只怕也是不敢闖進來拉她起來的。

要是第一天她就被容淮安拿捏住了,接下來的三個月還能好過?

還未躺下,在門邊的人忽然隔着窗子往裏面看了一眼,仿佛猜到她什麽心思一般,不緊不慢地道。

“臣倒不知道,公主比之前在江南的時候——”

“容淮安!”

他一句話沒落,謝明蘊猛地坐起來,揚聲打斷了他的話。

屋外安靜下來,謝明蘊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咬牙切齒地又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最知道她不想被人發現當年的往事,如今倒也學會了用這些東西來威脅她。

一股悶氣在心裏不上不下地堵着,謝明蘊甩了衣袖直起身子。

“有勞太傅稍等片刻。

雲姑姑進來。”

容淮安嘴角露出幾分意料之中的笑,拂了拂衣袖慢條斯理地道。

“臣在書房候公主。”

他轉身還沒走過游廊,就聽見咚的一聲,隔着屋子,那人重重地把梳子扣在了桌案上。

等梳洗完畢,謝明蘊從屋子裏出來,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還暗着。

只怕這人剛下早朝就來了公主府。

她擡起步子往書房走去。

“時候還早,可要奴婢吩咐膳房先準備膳食,公主與太傅用了再入內學習?”

雲姑姑跟在身後問道。

公主府可從來沒這個點就備過膳食。

“不必。”

謝明蘊腳步不停走進了前廳。

進了書房,她一眼就瞧見屋子裏坐在桌案前的人。

因為天色還暗着,書房點了一盞宮燈,明黃的光影照在這人一身绛紫色的官服上,鍍過幾分光亮。

連着清潤的眉眼都溫和了些。

他手中拿了一本書,正斂了神色認真看着,身姿挺拔,積石如玉,任是誰見了也要稱一聲貴公子的,然而謝明蘊只瞥了一眼就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走進去。

“公主來了。”

聽見聲音,容淮安擡起頭,似乎将方才發生的事都忘了一樣,溫聲笑道。

“臣見過公主。”

謝明蘊沒理會他,似笑非笑地坐了下來,也算恢複了幾分冷靜。

身後都是宮人,容淮安第一天來教習,皇後太子回頭必然都要過問,她要是表現的太不正常,只怕引起他們懷疑。

何況太子本身就懷疑她和容淮安認識。

想到這,她坐直了身子,嘴角勾起幾分溫和的笑。

“有勞太傅了,如此寒雪天氣,還起得這麽早入公主府,當真辛苦,本宮多謝太傅。”

容淮安聞言擡起頭,微微揚眉,有些意外她的反應。

但很快,掃到她身後跟着的一群下人,頓時又了然。

容淮安仿若不覺,淺淺笑道。

“公主折煞臣了,不過分內之事,縱然皇上讓臣入府教習三個月,但臣想公主聰慧,從前在……”

他話說到此處故意停頓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謝明蘊的神色一變,肉眼可見地緊張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沖過來堵上他的嘴。

眸中掠過幾分清幽,他又不緊不慢地補上後半句。

“聽太子殿下說從前在江南的時候就自學過許多東西,想來四藝也是不在話下的。”

一句話轉了兩個彎,還好最後沒胡說,謝明蘊剛松了口氣,餘光就看見容淮安眼中的愉悅,頓時心裏更堵了些。

袖中的手攥了又松開,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傅知道的倒是多。”

“既然公主來了,臣也不再多話了,時候不早了,公主若不用膳,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雖說是征詢謝明蘊的意見,但容淮安手中的書已經遞了出去。

“不知公主想先學什麽?”

“既然是教習,本宮一切都聽太傅的。”

謝明蘊興致缺缺地接過書。

這答案早在容淮安意料之中,他輕輕颔首,白皙的指節又翻過一頁書,道。

“那不如今日,先從書畫教起?”

“随你。”

謝明蘊說完打了個哈欠。

外面寒風呼嘯,但屋內燃着炭火,溫暖如春,她本就沒睡夠,此時自然有些昏昏欲睡。

“臣瞧公主有些困倦,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容淮安瞥過來一眼,似乎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困。

心知他是故意,謝明蘊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既然公主困,臣不如先為公主講一個故事,是前些天臣從前朝書上看來的,其中說到一句詩,臣記憶猶新。”

她不理會,容淮安也不惱,将手中的書擱下,問道。

謝明蘊掀起眼皮。

容淮安還會講故事?

她在江南的時候纏着這人許多次讓他講故事,他大多一板一眼地拒絕,說自己不會這些,如今太陽倒是打西邊出來了。

她倒要看看這人能說出什麽來。

被她盯着,容淮安從容地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才悠悠道。

“此故事發生在前朝,傳聞前朝之中,曾有一窮書生,科舉進朝堂,本是将要徒步青雲官運亨通的時候,家中的妻子卻悄無聲息地将他抛棄,留下一紙休書遠遠離京去了。

聽聞那書生回去後好一陣失意,後來這件事被京城的老百姓們知道,議論紛紛,都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其中多有指責這位夫人所為。”

在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謝明蘊小臉猛地一變,死死地盯着慢悠悠講話的容淮安,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一樣。

“太傅給本宮講這無趣的故事做什麽?”

“無甚,只是覺得公主……也許有和這些人不同的看法而已。”

容淮安意有所指。

畢竟當時她可是和這位故事裏的夫人一樣,扔下一句露水情緣逢場作戲,便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這話中的指對性就太明顯了。

謝明蘊額角突突地跳了幾下,剛欲發作,又想起身後的婢女嬷嬷們,袖中的手一緊再緊。

“本宮沒什麽看法。”

“那也無妨。”

容淮安清淺地笑道。

“這正是臣今日要教給公主的第一個道理。

何為從一而終,何為……一日夫妻,百日恩。”

作者有話說:

PS:明天寫文案那一段~晚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