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三年前,陸行淵和謝陵進入傳承之地,消息全無。天衍宗和皇朝派出去的人遍尋不到他們的蹤跡,天衍宗懷疑陸行淵帶着謝陵離開了人族。
他們擴大了尋找的範圍,和妖族取得聯系,在确定妖族境內也沒有二人的行蹤後,天衍宗把目光投向了饒河外的魔族廢墟。
他們有理由相信陸隐川為了躲避追查,會帶着謝陵逃往魔族。
如果他真的成功進入魔族的地界,和魔族彙合,對于人妖兩族而言,将是一場難以估量的災難。
偏偏這個消息天衍宗不能對外宣布,他們甚至不敢說陸隐川失蹤,只能借口他帶着謝陵游歷,然後暗中布局,派人搜尋荒域所在,不惜一切代價要将陸隐川找出來。
所幸陸隐川常年住在天衍宗和皇朝,在天衍宗的監視下,他從來沒有和魔族有過接觸。天衍宗有信心在他找到荒域前,把人攔下來。
天衍宗的布局可謂是十分周密,只可惜他們針對的人是正常情況下的陸隐川會思考的路線,而早在墜崖之前,控制身體的人就變成了陸行淵。
陸行淵對天衍宗知之甚少,天衍宗對陸行淵一無所知。陸行淵并沒有去魔族,他選擇的是就近原則,大隐隐于世。
但也因為不了解,陸行淵不知道天衍宗盯着魔族的一舉一動,事關魔族,不管是不是和他本人有關,天衍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謝遲會參與這次行動,純粹是這三年來等的不耐煩了。他在皇城少了兩個樂趣,自然要出來找點樂子。
他身邊帶的那群護衛既是為了保護他,也是為了抓捕陸隐川。
至于跟着陸隐川一起失蹤的謝陵,謝遲并不在意。陸隐川廢了他的修為是事實,就算救回來了,沒有天材地寶養着,也不過是廢人一個。
而且負責打探消息的人稱,陸行淵從出現在饒河起,就一直是一個人,他并沒有和謝陵在一起。
天衍宗和皇朝的目标至始至終只是陸隐川,謝遲也不會為了謝陵大費周章,他抓到了自己想抓的人,很快就帶着人離開了陽安城。
他們來去匆匆,沒有過多的停留,除了兩個被盤問的宗門,壓根沒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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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獸宗,因為謝遲等人的出現一直惴惴不安的程修在院子裏走來走去,謝遲的身份非比尋常,他說的話自然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程修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接觸的陸行淵絕對不是濫殺無辜之輩,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他向謝遲隐瞞了陸行淵的行蹤,但沒想到陸行淵并不在宗門內,龍十三托他出門采辦。
程修放心不下,猶豫再三讓程書禮和李圓出門去找陸行淵,如果能趕在謝遲他們之前找到人,就讓他趕緊逃。如果不能,也得知道謝遲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程書禮和李圓出門半晌,二人回來時皆是垂頭喪氣,他們沒有找到陸行淵,還打聽到謝遲走時身邊多了個人。
這個人不用說他們也能猜到是誰。
程書禮心情複雜,他擔心陸行淵又對謝遲說的話十分在意,這些天的相處讓他在感情上更偏向陸行淵。
“我不相信白大哥是這樣的人,他只有金丹期的修為,真的能從天衍宗和皇朝的拘捕下逃脫嗎?”程書禮坐在椅子上,給自己灌了一口茶,堅定道:“那個人肯定是在詐我們。”
程修沒有開口,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覺得謝遲手上那張畫上的人有點眼熟。當然,不是那種和陸行淵一樣的眼熟,而是氣場。
“白大哥被他們帶走了,那他的狼呢?”坐在椅子上緩過氣來,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李圓道:“他今天出門的時候并沒有把狼帶上。”
程修和程書禮轉頭看過來,父子二人對視一眼,起身朝着陸行淵的院子趕去。
銀狼還在屋子裏,他今天睡得沉,程修他們進了房間,他也只是動了動耳朵,沒有爬起來。
看到銀狼還在屋子裏,他們三個人的神情更加複雜。
謝遲的目标只是陸行淵,似乎并不知道他身邊還有一頭狼。
“現在怎麽辦?”程書禮現在六神無主,看到銀狼反而更加難受。
程修嘆了口氣,道:“等銀狼醒來再說吧。”
銀狼和陸行淵的感情大家有目共睹,現在陸行淵被人帶走了,留下銀狼在禦獸宗,也不知道它醒來後會不會暴怒。
銀狼安安穩穩地一覺睡到半夜,他醒來時下意識地擡頭去看旁邊的位置,這裏應該躺着陸行淵。但是這一次他的視線撲了個空,銀狼藍色的眸子裏閃過一抹疑狐之色。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從床榻上爬起來。外間亮着燭光,他從屋子裏跑出去,看見的卻不是陸行淵。
程書禮坐在桌邊,盯着桌子上的燭火發呆。銀狼的動靜驚醒了他,他回頭視線和銀狼撞了個正着。
銀狼有所遲疑,往前的步子頓住。
深更半夜,程書禮不應該在這兒。他駐足審視,沒有輕舉妄動。
程書禮看見他有些激動,連忙起身走過去。銀狼步步後退,眼神戒備。程書禮見了,只得停下腳步,心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口。
“小狼,你以後只能跟着我們了。白大哥他……”程書禮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沉重地嘆了口氣。
銀狼的眼神一變,怒意一閃而過。
程書禮是什麽意思?陸行淵丢下他走了嗎?
銀狼轉頭朝着門外跑去,程書禮一驚,連忙沖過來想要抓住他。
“小狼,你別沖動,你追不上他們的,白大哥肯定也不希望你追過去。”程書禮急切地喊道,就怕銀狼直接闖出禦獸宗。
銀狼往前的動作一頓,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着程書禮。
皎皎月色下,銀狼渾身的皮毛像是在發光一般,星月交彙,白光一閃而過,本該站着銀狼的地方,多了一位俊秀的公子哥。
他白衣如雪,面如冠玉,長發披散,頭上長着一對狼耳朵,身後還有一條狼尾。
滿心擔憂的程書禮目瞪口呆,吓的連連後退,指着謝陵說不出話來。他身在禦獸宗,對妖獸的進階再清楚不過。看到謝陵化形,他腦子裏一團漿糊,完全沒敢往妖族的方向想。
謝陵攏了攏身上的衣衫,看着程書禮追問道:“你剛剛說的話什麽意思?他們是誰?”
程書禮回過神來,驚慌道:“你是誰?你怎麽……怎麽……”
他有些語無倫次,這實在超出他的想象。
謝陵沒有耐心慢慢給他解釋,情熱是融合靈力,重新化形的關鍵期,在沉睡之前,他最後一次感覺到陸行淵的氣息已經是上午,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快點,說不定就來不及了。
謝遲這一刻,下意識想的是三屍宗又在作妖。
“你要是真的擔心他,就直接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提到陸行淵,程書禮心裏的恐懼消了不少,把今天白天的事說了一遍。聽到謝遲帶走了陸行淵,還給他扣上掠奪皇子的罪名,謝陵面色微變。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們那麽快就找來了。
“謝遲這個人心狠手辣,想要保全你們宗主,最好一口咬定什麽都不知道,不管是我還是他。”
謝遲的目标應該是陸隐川,但此刻在那具身體裏的人明顯不是本人,謝陵有些擔心陸行淵被看出來。
一旦旁人知道他是魔族奪舍了陸隐川,說不定更會順水推舟,有理由一口氣除掉他們二人。
謝陵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不管是陸行淵還是陸隐川,都應該由他親手處置。
謝陵警醒程書禮後,直接離開了禦獸宗。以他如今的修為,肯定追不上謝遲等人,而且他此刻知道的消息還太少了。
為什麽陸隐川會被天衍宗和皇朝通緝?是因為在懸崖上對他動手嗎?
但上一世同樣如此,也沒見天衍宗和皇朝有什麽表示,反而默認他的死亡。
還是說是因為這輩子他們兩個人都墜|落懸崖,陸行淵這一舉動,在天衍宗和皇朝看來是一種背叛?
謝陵越發的覺得在陸隐川的背後,隐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月色茫茫,化身為狼的謝陵站在懸崖之上,仰天嘯月,狼嚎穿透森林,那是頭狼在呼喚自己的族人。
這一刻,不管狼族是在捕獵,還是在分食獵物,在謝陵的呼喚下,它們紛紛朝着謝陵跑來。
森林中的狼嚎此起彼伏,林中的妖獸齊齊避讓。一頭狼不可怕,但要是一個森林裏的狼都聚集起來,足以把擋在眼前的獵物全部撕碎。
謝陵召集來了自己的族人,他要他們去傳遞訊息,一定要找到陸行淵的蹤跡。
仙門之首,天衍宗。
陸行淵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躺在冰涼的石板上,視線所見是一片黑暗。手上腳上都戴着鐵鏈,體內的靈力流轉不暢。他試着用神識來查探眼前的狀況,卻發現這片黑暗連神識都阻攔了。
他從地上坐起來,伸出手一點點地摸索,很快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大的空間裏,長度和他的身高差不多,高度也就一米多一點,他坐着沒事,但要是想站起來,根本就不可能。
他有種錯覺,自己被人塞進了棺材裏。
因為除了棺材,他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
陸行淵揉着後頸,回憶昏迷前發生的事,心裏只覺得有些操|蛋。
他帶着謝陵離開的三年時間裏,天衍宗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但他沒想明白,天衍宗為什麽會因為魔族就懷疑到他頭上,他明明把自己從這件事情裏隐去了。
被人在長街上堵了個正着,陸行淵知道來者不善,沒有選擇硬碰硬,而是束手就擒,極度配合。他原本想在半路上找個機會脫身,但對方似乎早有防備,直接灌了他一顆丹藥,把他藥暈。
昏迷後發生了什麽陸行淵一概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也不知,從他被帶走到現在過去了多久他更不知。他置身在黑暗中,沒有靈力,無法活動,那種感覺糟糕透了。
他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銀狼現在怎麽樣了。他的情熱完全退了嗎?醒來後看不到他會不會生氣?
他就這樣被人帶走,禦獸宗有沒有得到消息?如果他們知道了,那他們此刻知道了多少呢?
陸行淵有些煩躁,被天衍宗追蹤這種事他不是沒有預想過,但他沒想到那麽快,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沒有打鬥,沒有質問,也沒有刑訊,而是把他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空間裏。
這樣的黑暗讓人感覺有些窒息,時間一長,困在裏面的人就會五感失靈,失去判斷力。
這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陸行淵盤膝打坐,他試着用練功來麻痹自己。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很難集中精力,眼前的黑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他變得焦躁不安。
他的情緒很不穩,心裏像是火燎一般,呼吸也變得急|促,迫切的想要找一個發洩口。
他想要站起來,卻撞在牆頂上,這讓他不得不彎腰移動。他在牆壁上摸索,不放過任何一寸,試圖找到一個出口。
但是這個空間嚴絲合縫,完全沒有空隙。
黑暗影響了陸行淵的心情,他頹廢地坐下來,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只有他的心跳,空曠,死寂,孤獨……
陸行淵開始感到難受,他意識到不對,連忙調整情緒,他必須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讓自己不受黑暗影響。
陸行淵想起儲物空間裏的那本清心訣,他用神識翻開那本頗有歲月感的書,逐字逐句地閱讀。
“水流心不驚,雲在意懼遲……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陸行淵念着念着,就不再需要用神識查看,他背得後面的內容,每一句都是那麽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翻着這本書,逐字逐句地讀給他聽,讓他靜心凝神,不被外物所擾。
強烈的熟悉感讓陸行淵心裏一沉,他鎮定下來,心裏的疑惑反而更重。
他背着清心訣,逐漸忘記眼前的困境,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态。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行淵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接着就是陣法運轉時發出的波動。很快,一束微光從頭頂上射下來,狹窄
的空間變得明亮。
突然的強光讓陸行淵有些不适,他閉上眼緩了許久才睜開。
他看清楚了屋子的原貌,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光滑地能倒映出人影。窄而且小,仿佛是給他量身打造。
随着光亮照進來,屋子的空間不斷地變大,光滑的牆壁也逐漸露出抓痕,有些地方沾滿了血跡。應該是曾經在這裏的人,因為難以忍受那樣的黑暗,不斷地抓撓牆壁想要出去。
陸行淵看的一陣心悸,莫名地很不舒服。
房間變成了正常的大小,有人打開房門走進來,他解開陸行淵手上的鐵鏈腳鏈,躬身道:“破厄劍尊,請。”
陸行淵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他穿着一身藍色的錦衣,上面有暗紋繪制的防禦陣法,這樣的衣服一般修士穿不起,可見他的身份不低。陸行淵垂首,注意到他腰間懸挂着一個令牌,上面寫着天衍宗三個字。
這裏是什麽地方不言而明。
陸行淵維持了陸隐川的人設,他一言不發地跟着對方走出房間。
屋外的陽光微醺,鳥語花香,蝴蝶翩翩起舞。
陸行淵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這個房間的位置很偏,附近荒無人煙,位置是在半山腰。往下看,樓臺亭閣依山而落,錯落有致。往上看,山行雲霧間,雕欄玉砌若隐若現,頗有瑤池仙境之感。
看守陸行淵的弟子沒有催促他,站在一旁,等陸行淵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後,弟子才提醒道:“破厄劍尊,雲棠夫人還在等着你呢。”
陸行淵心念一動,他面上不顯,只是示意弟子繼續帶路。
雲棠夫人就是謝遲的娘親,也是天下五位真君之中唯一的女修,她在書中出場時修為是真君初期,時間上和現在差不多。
陸行淵有些詫異,天衍宗把他抓回來關進小黑屋,按理就算有人有見他,也應該先是天衍宗的人出面審問,怎麽會是雲棠?
雖然雲棠是從天衍宗走出的人物,但她嫁給仙皇後,立場上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她在這個時候要見陸隐川,實在是耐人尋味。
天衍宗保留了雲棠修行的山頭,她來的少,多數時候是謝遲前來小住。山中秀麗,海棠成林,眼下過了花期,果實挂滿枝頭。
陸行淵一路穿過樹林,心生感慨,書中說雲棠夫人最喜海棠,果真不假。
帶路的弟子穿過海棠林後就沒有繼續往前:“破厄劍尊,雲棠夫人不喜歡外人踏進此地,我只能送你到這裏。”
弟子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陸行淵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在路的盡頭是一座精巧的庭院,大門敞開,大有讓他直入的意思。
陸行淵沒有猶豫,徑直而去。
庭院中也有一顆海棠,不過和外面的海棠樹不同,這顆海棠用術法維持,上面的花常開不敗。
在海棠樹下是一座涼亭,身穿宮裝的雲棠就坐在涼亭裏,她的身後是一片池塘,她正端着魚餌喂養那些靈魚。
陸行淵回憶着書中陸隐川和雲棠的關系,陸隐川對雲棠很是敬重,從來不會忤逆她的話,就算偶爾有争執,他也會隐忍下來,退讓三分。
作者的描寫和措辭曾讓追書的陸行淵一度以為陸隐川是對雲棠抱有別樣的心思,好在後來作者解釋只是單純的敬重。
書中說過,雲棠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芙蓉面,桃花眼,冰清玉潔,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冰山雪蓮。她性情冷淡,又頗有威嚴,為人強勢,在人族有着很高的聲望。
陸行淵靠近了,隐晦地打量。
“站那麽遠做什麽?三年不見,是和我生分了嗎?”
陸行淵走到亭子外面就停下了,雲棠喂養靈魚,沒有回頭。她的聲線冷冽,但說話的時候語速輕柔,就顯得沒有那麽冰冷。
陸行淵一時不确定該做什麽反應,幹脆閉口不言,反正陸隐川也不愛說話,少說兩句總沒有錯。
雲棠放下手裏的魚餌,轉身道:“還在生我的氣?”
她話音剛落,看向陸行淵的眼神有一瞬的錯愕,整個人微微失神。
陸行淵被人打暈了帶回來,又被關進小黑屋,此刻的儀容其實不太好看。鬓邊的頭發有些淩亂,身上穿的是一套紅色的錦衣,狼狽中有幾分落拓。
他這個樣子和陸隐川的嚴謹,冰冷,一絲不茍相去甚遠。襯着一樹的海棠花,反而有點多情浪客足風|流的韻味,飛揚鮮活。
雲棠內心激蕩,她的視線從陸行淵身上移開,身體轉向一邊,陸行淵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
這個反應讓陸行淵有些不解,難不成是他這個樣子實在太破壞陸隐川的形象,所以雲棠夫人氣到發抖?
不至于吧,陸行淵在心裏默默地想到。
他剛才注意到雲棠的模樣,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他覺得有些眼熟。其實這樣的感覺不僅僅在雲棠身上有,他看見謝遲時,也有這樣的熟悉感。
那種似乎在那兒見過這張臉的感覺。
陸行淵想不出來,他以為是身體的記憶影響了他。
雲棠背過身緩了緩,才重新面對陸行淵。她身上有股冷意,不茍言笑,便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過來坐。”
雲棠在石凳上坐下,她已經完全平複了自己的心緒,看不出任何的異樣。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一口。
陸行淵走進涼亭,在她對面落座。
面對陌生而且不知是敵是友的人,陸行淵有所防備,行動上也很克制。
雲棠不覺有異,她放下茶杯,本該多情妩媚的桃花眼裏是冷靜自持。
“你不想殺謝陵,可以跟我說,為什麽要帶着他消失?”雲棠嚴肅道:“你喜歡他,你想把他留在身邊,你完全可以和我溝通,但你沒有。你答應了又辦不到,直接一走了之。我可不記得我有教過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雲棠神情冷冽,聲音嚴厲,聽在陸行淵的耳朵裏讓他莫名緊張,仿佛是幹了壞事被人抓包。
他有些不适應這樣的對質,維持着面無表情的樣子,在心裏琢磨雲棠的話。
事情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陸隐川不是真的想殺謝陵,要他命的是其他人。雲棠,亦或者謝遲。陸隐川是被逼的沒辦法,才兵行險招,把謝陵推出他的世界。
雲棠知道陸隐川對謝陵的感情,但還是逼他下手。
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是基于事實發生以後,說的好聽點是把人留在身邊,說的不好聽一點,就是把弱點暴露給別人,處處受人要挾。
陸隐川沒有那麽傻,或者說他選擇了更極端的路。
陸行淵有些胸悶,沉默以對。他這個樣子,只差把不配合明晃晃的寫在臉上。但同樣也很符合陸隐川的性格,陸隐川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執拗。
雲棠很了解他,對他這樣的态度也不足為奇。陸隐川從來不會和她大吵大鬧,他只會用沉默來抗拒,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表面看上去他是無堅不摧,實際是剛猛易折。
原本雲棠瞧見他這樣,還以為他是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三年了,陸行淵的性格一點都沒變,反倒是天衍宗的态度幾經變化,如果不是雲棠從中幹預,只怕此刻陸行淵也不能安然無恙地坐着。
對于天衍宗而言,棄子是很稀疏平常的事,特別是當這顆棄子生出反骨,不可掌控後,他們就會除之而後快。
再加上陸行淵的身份如此微妙,他一旦失控,麻煩會接憧而來,天衍宗不會輕易做賭注。
雲棠一想到那些非議和争論,就對陸行淵的沖動頗有微詞:“你當初想過後果嗎?”
陸行淵當然想過後果,只不過這個後果是站在他的角度,而不是陸隐川的角度。他跳崖前不知道身後還牽扯那麽多人,書裏也沒寫陸隐川不是自願的。
雲棠有些生氣,厲聲道:“回答我。”
陸行淵看着她,斟酌道:“想過。”
陸隐川做每件事之前都會深思熟慮,想過才是他會給出的答案。
但是雲棠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她壓抑着心中的怒火,問道:“為了一個謝陵,值得嗎?”
陸行淵啞然,這讓他怎麽回答?
雲棠似乎不期待他的答案,沒等他回答又道:“天衍宗不會放虎歸山,你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不要讓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
看守陸行淵的弟子在海棠林外等着陸行淵,又把他送回禁閉室。
雲棠從涼亭裏起身,她走到海棠花樹下,看着盛開的海棠花,撫|摸着樹幹的紋路,回想起陸行淵剛才站在這裏的一幕幕,神情複雜。
“……”
今日花猶在,故人長辭。
關押陸行淵的禁閉室從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個正常的小樓,并沒有那麽變|态。看守他的弟子把他送到這裏後,把鐵鏈換成了一個金镯,限制了他的靈力。
“還請破厄劍尊見諒,我也是依照命令行事。”這名弟子頗有幾分歉意,他對陸行淵心懷敬意,但礙于上頭的命令,有些程序還是不能省。
陸行淵瞧着手上的金镯,好看,輕便,倒是比鐵鏈方便多了。除了抑制靈力外,不會限制他的行動。
“我還要繼續關小黑屋嗎?”陸行淵站在小院門口,沒有踏進去。他讨厭那間屋子,想起來就不舒坦。
弟子連忙道:“不用,之前是十六殿下下的命令,雲棠夫人知道後,訓斥了十六殿下,你現在住在這裏就可以了。除了不能離開,不能有人探視。”
小樓的禁閉室已經被陣法隐去,剩下的是一間簡單的廂房。除了必要的物品外,沒有多餘的東西。
看守陸行淵的弟子名叫青樂,是從刑堂借調過來的人,他之前和陸隐川沒有接觸,這倒是方便了陸行淵,不用擔心暴露。
青樂也不能離開此地,他就在陸行淵的院子外面打坐。
陸行淵打開窗戶就能看見他,有事也可以叫他。
陸行淵看了一眼,除了失去人生自由,其實這個待遇也還行。
房間裏早就準備好了衣裳,是陸隐川的風格,陸行淵瞧了一眼就沒管了。他帶了衣服,并不想打扮成陸隐川的樣子。
從小黑屋折騰了一番,又出門見了人,回來後陸行淵有了倦意。他稍稍洗漱一二,就躺上|床休息。
這一覺睡的不安穩,迷迷糊糊地做夢,夢裏全是魑魅魍魉,他越睡越難受,清醒過來後還有些頭暈目眩。
窗外已經黑了,屋子裏被人點了燈。
陸行淵察覺到身旁有人,警覺地翻身坐起來。
謝遲坐在床頭不遠處,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偏暖的燈火下,他那雙和雲棠一眼的桃花眼暧|昧不清,欲語還休。
陸行淵被盯的發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遲起身靠近他,扇子擡起他的手腕,看着那個金镯道:“這個小東西可真厲害,竟然能讓你失去警覺性。平常我稍微靠近一點,你都會猛然驚醒。”
陸行淵莫名不喜歡他的态度,抽回自己的手。他沒記錯的話,青樂說了,不許任何人探視他。
這個命令在謝遲的眼中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謝遲笑了一聲,收回自己的手,走向桌邊,打開桌上的食盒,從裏面端出一碗肉羹。他看着陸行淵,嘴角帶笑,眼神充滿了惡意。
“要吃點東西嗎?這可是我精心為你準備的。”
謝遲把肉羹端到陸行淵面前,清湯下面是大塊大塊的肉,看樣子像是沒有煮熟,還帶着血絲。
陸行淵有些反胃,他的身體本能地在抗拒,感到一陣惡心。
謝遲晃動着碗面的清湯,殘忍道:“你都不知道,最近的小狼崽太難找了。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從一頭母狼的肚子裏剖出這只足月的狼崽子,它被抱出來的時候,母狼還沒有斷氣,就在一旁看着宮人把狼崽子剝皮放血,煲成這一碗肉羹。”
謝遲描述着殘忍的畫面,陸行淵胃裏泛酸,眉頭緊蹙,心髒一陣陣地抽痛。謝遲的話對他而言是一種淩遲,他的身體有強烈的應激反應。
謝遲還嫌不夠,又把碗湊近了一些:“我的好兄長,你在怕什麽?你帶着謝陵逃跑的時候,就沒想過有這樣的一天嗎?”
謝遲提高了聲音,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他抓住陸行淵的手把人拽過來,想把肉羹強行灌進他的嘴裏。
陸行淵的眼前一片血色,他擡手打翻了謝遲手心的碗,趴在床邊一陣幹嘔。
謝遲被他推的後退兩步,面上帶着施暴的快感和被背叛的憤怒。
“你摔吧,随便你摔。這天下的狼多了去了,我會讓人慢慢地殺,一頭一頭地煮了給你端來。”
陸行淵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擡頭看着謝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遲仿佛勝利者一般,居高臨下地俯視陸行淵:“我還以為兄長已經忘了狼肉是什麽味道,看來還沒忘呢。”
陸行淵胸膛裏氣血翻滾,指着門道:“滾出去!”
謝遲面色陰翳,聽見動靜的青樂連忙趕過來,他看着一地的狼藉,深知謝遲的本性,拱手道:“十六殿下,雲棠夫人吩咐過要破厄劍尊靜養,還請你不要讓我為難。”
謝遲瞪了他一眼,青樂不卑不亢。雲棠夫人的命令,誰也不敢違抗。
謝遲看着陸行淵面色慘白,也算到達自己的目的,暗暗威脅道:“我明天還會來,你好自為之。”
說罷拂袖而去。
青樂連忙進屋,扶起陸行淵,擔憂道:“劍尊,你還好嗎?”
陸行淵擺了擺手,他看向地上的湯水,道:“這些能埋了嗎?”
青樂點頭,他施法将那些東西包好,帶出門埋在院子裏。
陸行淵靠在床榻上,緩過身體的應激反應,腦海裏回響着謝遲的話。謝遲叫他兄長,并不是玩笑。
但他要是沒記錯的話,雲棠和仙皇只有謝遲一個孩子,而謝遲從來不認為仙皇的其他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他自視甚高,覺得除了有雲棠的骨血,其他的人不配和他稱兄道弟。
如此兄長二字從何而來?
陸行淵隐隐記得陸隐川虛長謝遲十二歲,在謝遲出生的十二年前,雲棠還在魔族做卧底……
“天衍宗不會放虎歸山……”
“少主,你跟我走吧,我們魔族都盼着你回去……”
雲棠的話和玄弋的話在腦海裏交替回響,陸行淵頭疼欲裂,在謝遲的刺激下,他頭腦經歷短暫的白暈後,逐漸清明。
他想起來了,陸隐川是魔君和雲棠的孩子,天生道骨,亦是天生魔魂。
屋內的燈火驟然熄滅,一片漆黑中,陸行淵閉上雙眼,呼吸平緩。
他的神識在這一刻進入了識海,哪裏因為他的自我封閉一片漆黑。
“在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後,你終于舍得見我了嗎?陸行淵。”
黑暗中驟然有光亮起,陸行淵站在識海中,在他的面前,是另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長發玉冠,白衣勝雪,氣質淩然。
他是,陸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