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識海即為靈臺紫府,儲存着一個人的記憶,随着修為的不斷增長,識海能容百川,演變萬事萬物。

陸隐川修無情道,心境澄明,他的識海是年少那片孤寂的雪山。随着四周的黑暗散去,識海露出了全貌。

白茫茫的天地間,一座茅草屋,一張石桌,兩個石凳。陸隐川正襟危坐,他像一顆生長在懸崖邊的孤松,傲骨铮铮,無論是什麽樣的困境絕境,他都能保持頭腦清醒,不至于失了理智。

他力求穩妥,隐忍克制,極度自律。

相比之下,身為魔魂的陸行淵比他多了一點瘋狂和感性。

陸行淵恢複記憶,打開識海,也放出被困在識海中的陸隐川。眼下的一切從不在陸隐川的計劃內,他不喜歡這樣的毫無掌控,對造成這種混亂的陸行淵也頗有微詞。

陸行淵思緒雜亂,他正常的記憶是終止在被封印前,被封印後重新擁有的記憶都是假象,直到他在懸崖邊蘇醒。陸隐川給他編織了一個虛幻的美夢,混淆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為一切只是書中的故事。

夢境太過真實,反而讓陸行淵有點懷疑人生。

“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陸行淵還是第一次和陸隐川這樣面對面,以往他被藏在識海內,都是用神識交流,共享感知。

他所經歷的那些是如此的真實,不管是觸覺、味覺、嗅覺、聽覺、還是味覺,都和現實無異,他會受傷,會流血,會痛苦,流淚,難過,這并非區區陣法就可以辦到。

更何況他所經歷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就算陸隐川真的能辦到上面那些混淆他的感知,也不可能天馬行空到如此地步。他們朝夕相伴,陸隐川了解的他都了解。

陸隐川很是淡定,道:“多看書。”

人間的話本子各式各樣,陸隐川也是從中得了靈感,那些奇思妙想光怪陸離,足以編織一個新的世界。

陸行淵聞言有了幾分心虛,看書這事他确實是不太行,書上那些字在他眼裏就像螞蟻在爬來爬去,如果陸隐川看的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他确實會倒頭睡去,一無所知。

但即便如此,陸行淵還是大為震撼,問道:“以謝陵為主角的書又是怎麽回事?那是我們的記憶,但又不完全是,我現在到底是在書外還是在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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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書?大道三千,一沙一界,提筆作書者,亦是書中人,誰能說得清?”

陸隐川的回答有些深奧,陸行淵聽的迷糊,他琢磨了一下,發現陸隐川避重就輕,他更關心的是書裏寫的那些是怎麽回事。

在他被封印後,在謝陵落崖後,那些是真的發生過嗎?謝陵和陸隐川決裂,最終更是親手殺死了他。

事到如今,陸隐川也不瞞他,坦白道:“是。”

陸行淵所看到的書,其實是陸隐川更改後需要讓他記住的記憶,但又不是全部的記憶。

為此他特意用了謝陵的視角,因為在謝陵的眼中,他和陸行淵是一個整體,他不需要去考慮如何解釋還有另一個自己,這也能避免陸行淵回想起往事。

他讓謝陵看見的一切,也是他想要陸行淵看見的,他避重就輕,隐去自己在一切事情裏的作用,這也是為什麽陸行淵會覺得後來的故事不對勁。

識海內,記憶共享,陸行淵此刻知道的才是真相。

陸隐川給自己選了一條死路,他想把一切事情終結在自己身上。封印陸行淵後,他給謝陵鋪好路,算計好一切。

他理智而冷酷,他把他們對謝陵的感情藏起來,不給謝陵回應,讓謝陵對他的恨成為支撐謝陵走下去的動力。

不得不說,在如何刺激謝陵這件事上,陸隐川和陸行淵都是一個樣子。

陸隐川的死是必然的,在他的計劃中,他身死之日就是陸行淵解開封印,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身份重獲新生之時。

天衍宗的陸隐川死了,活下來的是沒有幹系的陸行淵。

他不必在背負過去那些沉重的擔子,他可以去過自己想過的人生。

“你在逼自己這件事上,真是無人能及。”陸行淵氣不打一處來,陸隐川是很理智,辦事沉穩,可他容易極端。

他知道陸行淵不會答應,所以他只字未提,不動聲色地布置了一切,混淆陸行淵記憶,讓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是個外來者,不會深究其中的蹊跷。

既讓他從這個局中跳出去,又讓他重獲新生。

“你有沒有想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死了,我也會死?”

陸行淵感到胸悶,他承受不起這樣的保護。自從蘇醒後,他和陸隐川一起經歷了很多,他們合為一體,沒有誰是多餘的,也不能憑空少了誰。

陸隐川斂眸,道:“我當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陸行淵嗤笑:“可眼下這個局面,明顯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你沒死,我也沒死,我們反而回到了和謝陵決裂之前。唯一保留的一點大概是我因為封印,什麽都不記得。“

陸行淵心生疑慮,困惑道:“還是說這也是在你的計劃之內?你擔心一個計劃不夠保險,所以設計了第二個?”

陸隐川搖頭,過去本身是不可逆的存在,歲月之術更是道門禁忌,他要是真有逆轉時空的本事,就該回到兩歲之前,直接幹預三族的戰争,救下自己老爹,而不是回到和謝陵決裂的時候,再做一次選擇。

他們眼下這個局面,确實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當時在懸崖上,是陸行淵先醒了過來,識海阻斷了他和陸行淵的聯系。

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一股力量要陸行淵也做一次選擇。

他們身在囚籠之中,深受束縛,他的選擇行不通,陸行淵的選擇雖有一時的暢快,卻還是很快又進了死胡同。

陸行淵看向這茫茫雪山,神識微動,雪面消融,冰川之下,勁草破土而出。

“小川,我們回家吧。要說這一世和上輩子有什麽不同,就是這一世我們知道魔族還在。”陸行淵跳脫掌控後,并非一無所獲,遇見玄弋是他最大的收獲。雖然也因此被抓,但還是把眼前的困局破開了一道口子。

“玄弋跟我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梅姑他們還活着,我們并非無家可歸。”

陸行淵看向陸隐川,他們各自做了一次決定後,也該共同做一次決定了。

眼下的平衡已經被打破,魔族又有了蹤跡,天衍宗将他抓回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應該早做打算。不管是走還是留,都不能重蹈覆轍。

“以我對師無為的了解,發現我不可掌控後,他一定寧肯殺,不肯留。 ”

師無為小人行徑,陸隐川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只怕此刻他正帶人商量要如何給他按一個罪名,如何處置。

陸行淵嘴唇微動,看着面前的自己,還是把罵人的話忍下來。他做魔魂時,随心所欲,現在這性子是被陸隐川設置的封印世界磨出來的。

“從此刻到最後處決下來的這段時間至關重要,你得把身體讓給我。”陸隐川同意離開,但是他們三年未歸,對天衍宗的變化一無所知,還需小心籌謀。

“不行!”陸行淵心中警鈴大作:“你可是有前科的人,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拿了身體然後又把我封印在識海裏,自己獨自面對一切?”

陸隐川擡手,識海內風卷雲湧,他道:“如果我想封印你,沒有身體也能辦到。”

陸行淵在修行上不占上風,他坐直的上半身往後拉開和陸隐川的距離,争辯道:“沒道理每次我惹了亂子,都讓你來收拾殘局。”

“你确定你能應付雲棠夫人和師無為,不讓他們起疑心?”陸隐川問道。

陸行淵想了想,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實誠地搖了搖頭。他和陸隐川性格迥異,恢複記憶後面對雲棠還有幾分理智,但要是遇上師無為那個老匹夫,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嘴。

陸隐川從大局出發:“你的存在是一張不能暴露的底牌,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上輩子你沒有合适的功法,修行一直很慢,但這輩子不一樣。”

陸隐川意有所指,陸行淵從傳承之地得到的功法和魔血,完全就像是給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陸行淵沒恢複記憶前還困惑為什麽陸隐川不拿走那些東西,眼下想起來,心念一動,道:“你去找傳承之地時是不是就在謀劃封印我?所以你什麽都沒動,是想把那些東西留給我?”

陸隐川擡頭看了他一眼,沒做聲。

他這樣就是默認了。

陸行淵又氣又無奈,他嘆了口氣,道:“必要之時,我們得換回來。”

陸隐川從床榻上睜開眼,外面晨光破曉,天際泛起滾滾紅雲。他如今靈力被限制,一些平日裏揮揮手就能辦到的事,眼下卻有些許麻煩。

他走出房門,遇上看守他的青樂,對方手上提着水桶,正往浴房裏倒水,看見他笑了笑,道:“弟子青樂見過劍尊。正好劍尊沐浴的水已經備好,劍尊梳洗一番,也好去去晦氣。”

自從陸隐川被帶回來後,可謂是諸事不順。青樂知道他靈力被鎖,多有不便,已經細心地準備好一切。

陸隐川颔首道:“有勞了。”

青樂搖頭:“這不算什麽,我就在院子外面,劍尊有什麽需要吩咐我就好。”

熱水漫過陸隐川的身體,溫熱的水流沖刷每一塊肌肉。他靠着浴桶放松下來,思索天衍宗接下來的舉動。

天衍宗先讓雲棠來接觸他,就是為了試探他對天衍宗還有幾分忠誠。可惜遇上的是陸行淵,陸行淵不清楚狀況,保持緘默,雲棠一時也難下定論。

陸隐川手上有用的消息還太少,他現在能接觸的人除了青樂,就只剩下一個謝遲。看青樂對他的态度,恐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來得撬開謝遲的嘴。

好在他的嘴從來就不嚴。

陸隐川擦幹身體,換上房間裏準備好的衣裳。裁剪樣式和顏色都是他一貫的風格,淺色暗紋不會顯得單調。微潤的長發被布巾吸去水分,在靈力的作用下很快幹透。

他不喜散發,長發束冠,墜子垂在兩側,腰間佩玉,收拾的幹淨利落,給人的感覺就是內斂而冰冷。

陸隐川走出浴房,初升的朝陽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接住那一縷光,冰冷的神色印着晨光,也有幾分柔和。

陽光對他而言,真是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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