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師無為遇上一個攪局的謝陵已經很不快,淩玉塵還上趕着來給他添堵。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只差指着他的鼻子說他誣陷陸隐川。這要是只有淩玉塵一個人這樣想還沒什麽,但很明顯在場這樣想的人不止他一個,在他把這句話說出來後,議論的聲音很快就高起來。
“淩施主言之有理,小僧以為此事還有諸多疑點,師宗主不妨暫緩一二,給破厄劍尊一個解釋的機會。”
佛宗傳出不一樣的聲音,衆人擡頭看去,說話的并非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師,而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和尚。他模樣周正,眉心一點紅蓮印記,溫潤和煦,聲音徐徐如泉流,讓人感到平和靜谧。
佛宗到天衍宗也有些時日,對于這個小和尚的身份衆人早已打探清楚。佛宗三千年一輪回,優昙花開,佛子現。
據說小和尚誕生那日,除了優昙花開,還有佛光普世,佛宗的主持親自把人接回佛門。佛子聰慧,天賦異禀,三歲起就可以和院中大師論道,酣暢之時,蓮花自開。
佛宗一直把人護的很好,這還是第一次帶出來給人瞧。
淩玉塵多看了佛子兩眼,附和道:“無塵小師父真是和我心有靈犀,判人罪可以,但不讓人說話是心虛嗎?”
陸隐川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反倒是師無為說了不少,句句控訴陸隐川罪大惡極。
“我也覺得這件事有些草率。”滄海閣的方向,代表滄海閣前來的大師兄澹臺清斟酌道:“師宗主所言實在是駭人聽聞,殺人屠宗,滅人滿門,如此惡貫滿盈之徒請恕我實在難以将他和破厄劍尊聯系起來。劍尊道心堅定,前途無量,為何要做這種自毀前程之事?”
“澹臺公子此言差矣,古話說的好,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鄙人就覺得破厄劍尊太過不近人情,他修無情道,兩百年來未遇瓶頸,這本身就有問題。”
澹臺清話音剛落,就被儒門的鶴聞聲接了話茬。儒門為學院之首,傳道授業,門下弟子多是書生打扮,喜好風雅。
鶴聞聲是這一輩弟子中的魁首,平日頗得門內老師誇贊,他心氣高,又因為常被拿來和澹臺清做比較,明裏暗裏總愛和澹臺清較勁。
澹臺清為陸隐川說話,他就偏要跳出來添堵。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這是沒有辦法抹去的情感,只是有些人情緒寡淡,有些人情緒豐富,表現出來的形式各不一樣。但我怎麽看,都覺得劍尊表現出來的這一面沒有該有的情緒,你理智的有些超乎常理,即便此刻被千夫所指,你的情緒對衆人的情緒依舊是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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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聞聲分析道:“一個人不可能完全剝離自己的情緒,沒有表達,就算是無情道也不行。除非這個人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情感豐富但缺乏理智,做事不計後果。”
偌大的廣場上,鶴聞聲吐字清晰,分析的頭頭是道。他也曾了解過無情道,無情是指斬斷塵緣,放下過去的一切,他或許會讓人因為失去感情而變得冷漠,但不會讓人失去對情緒的表達。
謝陵聞言若有所思,完全沒有情緒表達的師尊他真的見過,所作所為理智清晰地仿佛是只有目的的傀儡,冰冷至極。
他曾以為是他修無情道斬情導致,原來并不是嗎?
鶴聞聲的話引來新的讨論,和天衍宗交好的幾個宗門跟着幫腔。天衍宗要對付陸隐川,不管是什麽原因,幫天衍宗就行。
淩玉塵不悅地皺眉,狠狠地瞪了鶴聞聲一眼,道:“照你的說法陸隐川是表面克己守禮,背地裏殺人如麻?”
鶴聞聲沒有正面回答,圓滑道:“我只是提供一種思路,真正的判斷還要看師宗主能給我們多少證據。”
問題一下子又抛回師無為的手上,衆人各執一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師無為捏緊了椅子扶手,隐晦地看了眼事不關己的雲棠。
今日變故良多,其實他早就應該想到這個問題,因為陸隐川盛名在外,沒有切實的證據,很難讓他的形象在衆人心裏一落千丈,徹底崩塌。
陸隐川端坐在戒律臺上,老僧入定,對于這些争議毫不理睬。
師無為氣的拍了下桌子,揚聲道:“諸位聽我一言,我們天衍宗比你們任何人都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但事實就是如此。遠的不提,前不久饒河三屍宗的變故大家想必有所耳聞。說是魔族鬧事,但其實是有人借魔族之名犯下殺|戮。”
三屍宗在饒河被殺了一個宗主和一個長老,二人修為不低,師無為一提大家都有印象。以陸隐川的修為,要解決這兩個人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三屍宗的人面露不善,死人倒是一回事,他們恨的是丢了一具魔族屍傀。
“不對吧,我怎麽記得三屍宗是因為拿魔族煉制屍傀,得罪了魔族,才被人打上門?”禦獸宗方向,帶隊前來的禦獸宗長老撫|摸着手上的蜥蜴,挑眉看向師無為:“師宗主的意思是破厄劍尊為魔族打抱不平?”
禦獸宗和三屍宗同在饒河,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事,他們通過程修的口都知道。程修親自去檢查過周搖光的屍體,确定是魔族所為。如果是陸隐川要殺人,根本就用不着那麽麻煩。
禦獸宗不知道師無為是何居心,看到他和三屍宗沆瀣一氣就不爽,樂意拆臺。
聽到魔族屍傀,在場的勢力都不淡定了。他們或多或少參加過狩天計劃,知道三屍宗一直野心勃勃,想要組建一只魔族屍傀大軍。
當年他們沒有機會,加上這些年魔族銷聲匿跡,衆人還以為三屍宗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想到背地裏他們還在研究。
倘若他們真的是因為魔族屍傀被陸隐川教訓,衆人非但不覺得是陸隐川之過,反而認為陸隐川幹得漂亮。
高樓之上,攪混水的人不少,眼看局面快要失控,師無為不得不放出最後的籌碼。為了控制陸隐川,他特意給他的每一個任務都留了證人和活口,原本不打算那麽早就用,是陸隐川脫離了掌控,自尋死路。
師無為給弟子使了個眼神,擡手平息衆人的争端。
陸隐川沒什麽反應,按理說他身為今日被審判的罪人,就算不喊冤,也得為自己解釋兩句。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大家議論着他的事,他卻像個局外人,冷眼旁觀。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鶴聞聲那番話起了作用,以至于這會兒大家面對陸隐川的淡定有些發怵。
現場的氣氛驟然尴尬起來,在詭異的寂靜中,尖嘯聲猶如利劍穿透一切。被師無為打發去的弟子帶回來七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看見陸隐川,就像是看見了惡鬼一般,畏懼尖叫,縮成一團。
這個變故讓大家不由地側目,陸隐川擡了擡眼,無動于衷,倒是高樓上的謝陵看見這些人愣了愣,瞳孔驟縮。
他認得這些人,因為他們是他後來扳倒陸隐川,指認陸隐川濫殺無辜的罪證。
師無為說的殺人屠宗,滿手鮮血都是實話,謝陵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他不明白,這些他後來無意間才知曉真相找到的證人,為什麽會在師無為手上?
早在這個時候,師無為就抓着陸隐川的把柄了嗎?
不,謝陵很快否定了心裏的想法,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不是師無為握住陸隐川的把柄,而是天衍宗一直在驅使陸隐川給他們賣命!
“饒河之事有所争議,諸位信不過我也在情理之中。但現在其他血案的人證物證到場,諸位不妨都看看這些人,說不定還有你們認識的熟人。”
師無為讓弟子把人帶到另一邊的廣場,對他們溫和道:“大家別怕,天衍宗一定會給你讨回一個公道,現在你們可以暢所欲言,把你們看見的一切都說出來。”
證人換了位置,高樓上的大家看的更真切,很快就有人認出其中幾人,議論不止。
“蓮華府,赤羽幫,血龍城……這些都是狩天計劃後升上來的二流勢力,多年前被人一|夜滅門,沒想到還有活口,難道真的是……”
在場的勢力隐晦地看向陸隐川,就在他們猶豫不決時,有人交出一塊玉簡呈給師無為。
“師宗主,這裏面是我們蓮華府被滅門當夜,宗主拼死留下的殘象,足以辨認兇手。”
“我也有。我們少主當日好心接待他,同他把酒言歡,豈料招來的是頭惡狼。”
恐懼害怕的證人們紛紛交出手上的玉簡,祈求師無為能給他們讨回一個公道。
師無為握着那些東西,看向陸隐川,痛心道:“陸隐川,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自己坦白,這些證據我可以不放出來,給你留點顏面。”
陸隐川擡眸,視線冰冷,嘴角劃過一抹冷笑。
師無為怒道:“你真是冥頑不靈。”
話音剛落,師無為就激活手上的幾塊玉簡。最開始是漆黑的雨夜,轟隆隆的雷聲混合着雨聲,隐隐約約摻雜着呼救和求饒。
剎那間,一道雪白的電光劃破長夜,照亮了一切。墨色的身影微微偏頭,雨水落在他蒼白的面孔上,他的眼神冷的如同長夜的寒冰,凝固了一切。
轟隆,又是電閃雷鳴,照亮的是寒光閃閃的長劍和一顆飛出去的人頭。
陸隐川立在雨幕中,雨水沖刷他身上的血跡。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很大,雨聲掩蓋了一切,等第二天人們發現時,只有一座被屠殺幹淨的蓮華府,宗主面朝西方跪地,被人一劍斬首。
這只是一塊玉簡裏的內容,在雨幕和電閃雷鳴的烘托下,陸隐川活像個索命的惡鬼,有人看的打了個冷顫,仿佛最後那一劍是落在他們脖子上,修為低的已經在伸手去摸脖子。
玉簡還有第二塊第三塊,不同的宗門死亡的時間各不一樣,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宗主都是面朝西方跪地,被人一劍斬首。
玉簡裏,陸隐川是一身黑,那是他從未在人前穿過的衣服,沾染鮮血根本就看不出來,但血凝結的太多,以至于他走過的地方,鞋子留下一個個血色腳印。
宗門幸存下來的人再看宗門的慘狀還是哭的昏天黑地,咒罵陸隐川不得好死。
高樓上的各方勢力久久無言,一開始為陸隐川說話的那些人也沉默了。在鐵證面前,一切辯駁都變得無力。
他們今日看見的,只是這些年的一部分,還有更多人更多宗門,死的悄無聲息,無人在意。
三屍宗代表宗門前來的兩個長老面有菜色,其中一人靠着自己的棺材,神色陰沉道:“陸隐川,我們三屍宗的分宗接連被屠,也是你做的?”
三屍宗一流勢力,底蘊深厚,但也在神秘人的襲擊中元氣大傷,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收縮勢力,不敢急速擴張。
他們一直在調查神秘人的身份,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又怎麽能想到對方就是偶爾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的陸隐川?
陸隐川沒有否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是。”
長老怒而拍棺,怒罵道:“小畜生,我們三屍宗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無冤無仇?”陸隐川冷笑,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道:“你們也是這樣想的?”
在場的人确實是這樣的想法,但在陸隐川的震懾下,他們隐約覺得不對勁,不敢回答,唯有佛子無塵念了聲佛號,似乎想勸陸隐川回頭是岸。
謝陵握着茶杯,目光幽暗。明知道眼前這人是魔族,還是忍不住在他的模仿中誤以為陸隐川就在這裏。
“我們蓮華府安分守己,低調發展,從不越界,上至宗門下至弟子,見過你的人屈指可數,我們和你能有什麽仇怨?”
人群中,蓮華府幸存的道人沖出來,憤怒壓制了他的恐懼,他無畏地盯着陸隐川,憤怒道:“你身為九尊之一就可以濫殺無辜,草芥人命嗎?我們做錯了什麽?要被你當成蝼蟻,殺之而後快?”
“破厄劍尊,你這确實是……”
在場的勢力被這樣的變故驚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勸。淩玉塵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要壓壓驚。
陸隐川看着質問他的道人笑了起來,冷冰冰的面具破碎,眉眼間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瘋狂。他嘴角笑意越來越大,最後更是縱聲狂笑。
師無為心頭一跳,雲棠也詫異地看過來。
陸隐川單手撐着額角,冷嘲道:“你們發動戰争,殺我族人,掠我子民,害死我爹就是替天行道,正義使然?我為父報仇,搶回族人屍身安葬,就是草芥人命,罪不容誅?你們不覺得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