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墨雲翻滾,天昏地暗。
陸隐川從廢墟中走出,破厄随行身側,他淡定地撣去衣服上的塵土,身如松柏,不屈不折。
蒼穹之上,驚雷怒號,銀龍競走。天劫在雲層中凝聚,雲邊滾起一點猩紅之色,沉甸甸地壓|在衆人心頭。
剛才對陸隐川出手的那些人此刻已經傻眼了,他們驚恐地看着陸隐川,頭皮發麻,在這一刻什麽魔族什麽仇恨,統統都不重要了。
“破厄劍尊,你冷靜點,有什麽事我們好商量。”
“破厄劍尊,你要想清楚啊,我們不值得你屈尊降貴,同歸于盡。”
“我們就是些渾水摸魚的小人物,你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高擡貴手。”
剛才還出手要至陸隐川于死地的人,這會兒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他們中有些人臉色慘白,一臉恐懼地看着頭頂上的雷劫,吓的從座位上跳起來,祭出一堆護身靈器。
師無為和朝雀也是一臉震驚,朝雀更是面色鐵青,他們三屍宗修陰氣,最怕的就是雷劫。他或許還能憑借肉身和修為在雷劫下扛上一會兒,但屍傀半點都沾不得。雷劫一現,他連忙把屍傀收回來。
沒有出手的宗門同樣一陣後怕,劫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修為微末之輩大氣都不敢喘,憋的面色青紫。
謝陵剛才氣急攻心,這會兒面色蒼白,靠着墨流光的蛇尾,隐晦地看向天上的劫雲。旁人是害怕,而他是擔憂。
上一世,陸隐川的修為止步大乘後期巅|峰,一直到他手握大權,陸隐川都沒有突破。這一世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你明明是大乘中期,怎麽會突然渡劫?”師無為握着拂塵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陸隐川,始終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大乘是修道者的最後一個分水嶺,大乘以下悟道修道,以靈力和道心沖擊瓶頸,大乘以上,天地為心,每跨一個大境界就要經歷一次雷劫。
雷劫從三轉,五轉到九轉,對應的就是大乘之後的渡劫期,真君期,顯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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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之後,每進階一步就需要非常龐大的靈力,跨階進級想都別想。
陸隐川大乘中期,直接橫跨後期步入渡劫,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也難怪師無為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難道是用秘法提升修為,強行渡劫?”師無為對陸隐川的實力再清楚不過,他思來想去覺得是陸隐川為了離開天衍宗,兵行險招,以命相搏:“你可得想清楚了,秘法終究是外力,你現在自散雷雲還能有一線生機。不然等雷雲完全凝聚,就算拉上我等,你也必死無疑!”
雷劫一次只渡一人,在它凝聚到消散的期間,渡劫者受天道庇佑,如果有人對渡劫者出手,就會被雷雲認為是蔑視天道,進而降下雷劫抹殺。
雷劫下的人越多,雷劫的力量就會越強。
陸隐川沒有一開始就引來雷劫震懾,而是在衆人出手後才引雷劫,就是為了留住這些人的氣息。倘若他不能離開此地,雷劫範圍內,這些人也難逃雷劈。
師無為越說越覺得有道理,手不在顫|抖,緊張的神色也放松下來。他的話點醒了其他人,強行提升修為渡劫,看起來唬人,但如果渡劫者抗不過去,其他人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被雷劫吓破心神的衆人這才找回點底氣,沒有那麽恐懼。
謝陵見狀,心中擔憂更甚,他輕咳一聲,壓下心頭血氣,朗聲道:“師宗主,你是覺得我師尊會打沒有準備的仗?敢問在場的諸位,你們何時見過我師尊意氣用事?”
謝陵不知道陸隐川渡劫是真是假,他往這裏面添了一把火,煽動衆人沒有完全消散的恐懼:“師宗主修為高深,當然不怕這區區渡劫雷雲,但是諸位也不怕嗎?”
謝陵話音剛落,銀色的閃電劃破天際,雷鳴震天,大地輕顫,山間的風變得狂暴,四周飛沙走石,塵土翻滾。
陸隐川和謝陵隔空對望,眼底笑意淺淺,謝陵目光微閃,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握,扭頭看向他處。
陸隐川禦劍在側,周身的氣韻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攀升,大乘中期,大乘後期,後期巅|峰……
恐怖的氣息如同潮水一般奔湧而起,加速了頭頂雷雲的凝聚,雷雲的紅光又多出一圈紫色,三色雷雲,确是渡劫期無誤。
剛剛才被師無為安撫的衆人又躁動起來,他們已經能感受到那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威壓,猶如利劍一般懸在頭頂。
陸隐川很淡定,他張開手掌,手中凝聚一股紛亂駁雜的氣息,這是剛才那些人攻擊他的靈力餘波:“渡劫而已,能有諸君相伴,實乃平生快事。渡不過也沒關系,十八年後,大家又是一條好漢。”
狂風之下,陸隐川衣袂飄飄,長發紛揚,眉眼間盡是瘋狂之色。此時此刻,他比這天上的雷劫更讓人唇齒生寒。雷劫劈不劈,全在他一念之間。
“破厄劍尊,使不得,我等願為你效犬馬之勞,只求你離開這裏。”有人臨陣倒戈,如果剛才他們還想着留下陸隐川,那此刻只想跪求他快點走。
陸隐川看向師無為,幽幽道:“我生是天衍宗的人,死是……”
“夠了!”劫雲濃如墨色,四周快要伸手不見五指,師無為聽見陸隐川說話就頭疼,額角突突狂跳,打斷陸隐川的話道:“你本來就沒有拜入天衍宗,教導你的人是太長老,你們也并非師徒。從今往後,天衍宗和你再無瓜葛!你也記好了,天衍宗從不受迫于人,今日之恥,來日必将百倍讨還!”
天衍宗讨伐陸隐川不成,反而被人逼到妥協,這是開宗立派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不僅師無為這個當宗主的面上無光,天衍宗的聲望也會被拉下一大截,仙門之首的位置搖搖欲墜。
師無為是恨不得現在就弄死陸隐川,可他也不敢賭這雷劫的威力。
陸隐川料到會是如此,揚聲道:“今日且退,我與天衍宗恩斷義絕。我于天地,無父無母,我于此間,無親無故。”
陸隐川的目光落到雲棠身上,他的母親隔着高樓和他遙遙相望,面上無悲無喜,無念無愛,她總是如此,冷淡地讓人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一點溫情。
前世今生,陸隐川能記起痛苦無助時她溫柔體貼,也不會忘記她為權勢以他為刀。
他前世過不去這個坎,不肯渡劫,陷入囚籠之內,被鐵鏈所縛,無力掙脫。雖是身在天光之下,受萬人敬仰,卻常常行與黑暗之地,滿身血污。
最終他是借謝陵的手從那狹窄的囚籠中脫身,他無力擁抱所愛,以酷刑償還生恩。
這一世,他誰也不欠。他斬斷了雲棠用來控制他的親情,以自己的力量飛出囚籠,羽化新生。
蒼穹之上,雷劫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奔雷游|走間,煞白的天光晃的人心驚膽戰。
陸隐川收回目光,散去手中的氣息,禦劍而起。驚雷就在他身後,雖然他同這天地比起來是那麽的渺小,但他鐵骨铮铮,寧死不屈,讓人膽寒也讓人敬佩。
這一刻,無人再敢攔他,就連天衍宗的護山大陣也為他關閉。他禦劍揚長而去,不管能不能度過這場雷劫,他都将在天地間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縱然他如今成了魔子,不再是大家熟悉的破厄劍尊,也有人控制不住被他勾起的熱血,心生向往。
雷雲離開天衍宗的上空,天光重回大地。面對戒律臺的一地廢墟,衆人久久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出聲道:“你們天衍宗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陸隐川走了,但陸隐川留下的爛攤子還沒完。
師無為憋屈極了,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聞言怒道:“你們不都看見了,聽見了,還要什麽解釋?”
“當然是你們隐瞞陸隐川身世的解釋!當初為了對付陸晚夜,我們各方傾盡全力,誰能想到你們天衍宗竟然背刺了我們兩百多年。”
“放屁,我們當時根本就不知道他還活着!”師無為頭疼欲裂,爆了粗口:“我們以為他死了才沒說這事。”
當年大戰混亂殘酷,陸隐川一個兩歲的小孩子,就算死在戰場上也很正常。
師無為自知理虧,避重就輕。
但明顯大家不吃這套,有人怒道:“你別轉移話題,我們問的是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雲棠夫人和陸晚夜有孩子?別人也就罷了,雲棠夫人你到底嫁沒嫁過人,生沒生過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嗎?你和陸晚夜逢場作戲,還假戲真做不成?”
刺耳的聲音在高樓上徐徐傳開,陸隐川剛才沒提自己母親半個字,一些小輩并沒有聯系到雲棠身上,此刻露骨的話一出口,不少人倒吸一口涼氣,瞠目結舌。
謝陵瞳孔驟縮,他從不知道陸隐川和雲棠是這樣的關系,那謝遲就是陸隐川同母異父的親弟弟,可謝遲對陸隐川……
謝陵再一次想起陸隐川臨死前的笑意,心髒抽痛,挺直的耳朵耷拉下來。這一刻,他有點明白了,被親生母親當成利用的棋子,一次又一次,豈不是窒息而痛苦?
雲棠擡眸看向說話之人,美目含煞,神情冰冷。那人被她看的打了個冷顫,雙股戰戰還強撐着嘴硬,把矛頭指向謝道義:“仙皇,你也不想被蒙在鼓裏吧!”
謝道義看向雲棠,和其他人比起來,最難堪的當屬是他。但他沒有動怒,面上連一點怒意都找不到,眼裏只有心疼和憐惜。
他握住雲棠的手,道:“我和夫人之間沒有秘密。”
這話說的高明,随便世人如何理解,他都立于不敗之地。
雲棠轉頭看向他,随後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謝道義心裏還是有氣,握着她的力道比往日更重。
雲棠沒有掙脫,淡淡道:“我累了。”
謝道義心領神會,道:“好,我們走。”
“且慢。”朝雀叫住二人,道:“雲棠夫人,你當真不給我們一個解釋?”
雲棠頓了頓,沒有理會。
朝雀拍棺而起,正欲出手阻攔,就聽見有人輕咦一聲。只見萬裏晴空飄來一朵烏漆墨黑的雲,那雲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在衆人頭上停下,随後迎風就漲,很快覆蓋此地。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雲層內就降下無數雷霆,朝着朝雀和師無為一頓劈,直把他們二人劈的焦黑,頭發根根豎起,像是炸毛的漆黑獅子頭,墨雲才心滿意足地消散。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朝雀和師無為防禦的時間都沒有。
衆人:“……”
朝雀:“……”
師無為:“……”
陸隐川剛才确實是散了衆人攻擊他的氣息,但他沒有全散。朝雀和師無為是真心要殺他,他此舉不過是回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