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雷劫之後下了一場暴雨,雨水沖刷掉了渡劫者所有的痕跡,淡去了血腥味,泥濘的地面上只有小鹿踩過的腳印。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小溪漲成了寬寬的河流,山溪漫出山澗,河水渾濁不清,林間的塵土被洗去,青翠欲滴。

陸行淵從昏迷中醒來,目光所及是參天大樹和不斷下墜的雨滴,破厄立在他的身側,是無言而忠誠的護衛。

他擡起手,手掌向天,雨水不斷地從掌心滾落,沁骨的冰涼漫過手腕。被那股涼意一激,他胸膛裏氣血翻滾,忍不住躬身咳嗽起來。

淅瀝瀝的雨聲很快蓋過陸行淵的聲音,他渾身都濕透了,長發披在肩上,衣衫破破爛爛,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狼狽,蒼白的面容上是肆意和暢快。

他翻身撐着旁邊的古樹爬起來,剛止了咳嗽聲還沒緩過勁,又忍不住大笑,林間回蕩着他暢快的笑聲。

早在被提審之前,他和陸隐川就做足了準備。

師無為說的沒錯,陸隐川只有大乘中期的修為,但他這次回來,堪破親情囚籠,修為松動,觸及到了後期的屏障。

而陸行淵是所有人無法預料的存在,也是這場博弈中最大的底牌。之前因為沒有魔族功法,他修行緩慢,能夠發揮的實力有限。

但這個問題在他拿走天魔傳承後就迎刃而解,那張殘卷足以支撐他修行,除此以外,還有那瓶他一開始沒有處置的古魔精血。

他既是魔族,之前擔心古魔精血改變體質的問題就不存在。古魔精血凝聚了古魔一生的修行,其內蘊含的靈力極其龐大,陸行淵沒有貿然吞服,而是在關鍵時刻用來沖擊渡劫期,引雷劫。

陸行淵和陸隐川被迫分魂兩百餘年,雖然五感共通,修行無礙,但要做到時時刻思緒同步還是有點困難。陸隐川足夠冷靜,看的明白卻不善表達,這一點陸行淵剛好可以補上。

為了不在戒律臺上言語有失,被師無為搶占先機,在登上戒律臺前,他們彼此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融魂。

他們分開太久,當然不可能在短期內就完成融合,于是他們做了折中處理,一言、一行,相輔相成。

明面上是陸隐川被逼到絕境,言辭報複,實際是陸行淵舌戰群雄,做到舒服自己,氣死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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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無為失态和朝雀動手時,早有防備的他們借着靈力沖擊的遮掩,一口吞下半瓶古魔精血,血氣入口就轉換為精純的靈力,瞬間直沖渡劫的瓶頸,天雷和他們預料的分毫不差。

渡劫雲雷非同小可,陸行淵和陸隐川在雷劫下九死一生。不知道是魔血太過霸道,還是雷劫淬體對神魂融合有益,他們的神魂在巨大的沖擊下産生了一絲微弱的聯系。

雖然他們一直都知道合在一起才算整體,但還是第一次有那種微妙的,他們是一體的感覺。

雷劫淬體修複了身體的傷勢,但透支的靈力一時半會恢複不過來。他們強撐着遠離雷劫之地,逃到此處再也堅持不住昏過去。

這一次還是陸行淵先行醒來,他心念一動,無需神識內探就能知道陸隐川的情況,神魂的初步融合讓他們能夠感受到彼此的情緒,念頭一轉,無需像之前那般言語商量,答案就在心底。

陸隐川在識海內調息,讓自己随時保持在巅|峰狀态,以備不時之需。

魔血讓陸行淵大受脾益,連帶着體質也發生了改變,肉身朝着魔族的方向進化。

林間暮色四合,大雨滂沱,陸行淵收起破厄,朝着山下走去。

雷劫只是他逃出天衍宗的手段,防止師無為開啓護山大陣,把他困死在天衍宗。

雷劫已過,他步入渡劫期,修為更上一層樓,沒點渡劫期坐鎮的勢力根本不敢來招惹他。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恰恰相反,他将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暴露身世确實把天衍宗拖下水,讓天衍宗招來猜忌和麻煩,但也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

小勢力不敢招惹他,但一些底蘊深厚的大勢力卻有這個底氣,如果他們不想放他走,必定會出動渡劫期前來追尋截殺。

其他勢力陸行淵不敢确定,但三屍宗,天衍宗和皇朝,這三方肯定不會無動于衷。只怕在陸行淵渡劫昏迷的這些時日裏,他們已經在前往魔族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只等陸行淵出現。

陸行淵現在能利用的就是渡劫産生的時間差和信息差,饒河不是前往荒域的必經之路,他還有別的選擇。

他從囚禁自己兩百多年的牢籠中逃脫,之後的每一步都該是天高海闊。他一定會回到族人的身邊,看一眼父親生活過的故土,在故土上自由地呼吸。

林中的雨越來越大,天色也逐漸暗下來,陸行淵離開這裏,前往最近的城池。他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收斂全身的氣息,看上去和普通的凡人無異。

雨幕逐漸模糊了他的身影,他融入夜色中,漸行漸遠。

天衍宗的戒律臺毀于一旦,天衍宗的威望也因為陸行淵的身份暴露而受到波及,被師無為邀請來的各方勢力,當天大多頭也不回地離開天衍宗。

不出一日,陸行淵的身份傳遍天下,不少參與過狩天計劃的勢力聞風而動,勢必要把他找出來,阻止他回到魔族。

妖族和皇朝多留了一日,第二天才啓程離開。謝道義和雲棠平日裏相敬如賓,經此一事後卻有些貌合神離。

謝遲夾在中間,大氣都不敢出。他以往驕縱是仗着謝道義的寵愛,出了這種事後,他不确定身份地位還能不能和從前一樣。

謝陵沒有跟着謝道義回去,他自稱在妖族還有些事要辦。本以為謝道義會和往常一樣不在意他的去向,不想他一反常态對謝陵噓寒問暖,還把随身攜帶的護身靈器交給謝陵,叮囑他早點辦完事早點歸家。

“你這便宜爹可真會算計。”妖族的飛舟上,墨流光看着謝陵拿着謝道義給的護身法器發呆,出于盟友的立場提醒道:“他之前對你不聞不問,現在眼看會和天衍宗交惡,就良心發現地想起你來,你可別一點糖衣炮彈就陷進去。”

謝陵冷笑,他當然不會,上一世為了讓天衍宗和皇朝交惡,他可是不留餘力地做中間人使離間計。這輩子還不用他出手,兩方就先生了嫌隙。他只會默默看戲,誰也不幫。

“你要是喜歡,送你。”謝陵把法器随手一丢,露出嫌惡之色。東西是好東西,但給的人不對,他留着只會感到惡心。

墨流光眯了眯眼睛,他做好了安撫謝陵放棄的準備,卻沒想到謝陵如此幹脆。明明他和謝道義說話時,滿眼的歡喜和愛戴,此刻卻冷的像是一塊冰,沒有任何的感情。

謝陵早就看穿了謝道義的虛情假意,他曲意迎合,虛以委蛇,把自己的情緒管控的半點不露。

“看來是我白擔心了,不過也好,對皇朝沒有留戀,你才能更好地融入妖族。妖王欣賞你,說不定願意收你為徒。”

“我有師尊!”謝陵不悅地皺眉,冷硬道:“不勞妖王費心。”

墨流光把自己蛇尾盤起來,人形的上半身枕着軟榻,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沒關系,等他的死訊傳開,你就沒有師尊了。”

謝陵瞳孔驟縮,墨流光掃了他一眼道:“利用雷劫逃出天衍宗的确是個很不錯的方法,但他越強,人族要把他留下的殺氣就越重。你覺得他一個人如何能夠對抗天下人?”

墨流光說的實話,卻有些誅心,謝陵霍然起身,朝着門外走去:“只要我還在,他就不會是一個人。”

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有些事謝陵還是沒有看透。他總覺得他和陸隐川之間還有一層迷霧,讓他不能窺見全部的真相。

他前世猜了一輩子,這一世他不想再去猜,他要找陸隐川問個明白。

墨流光見狀并未阻攔,傳音道:“我會在邊界上等你三日,三日後你若不出現,妖族也會參與這場追殺!”

人間,煙雨城。這是一座沒有凡人的城池,是不少勢力離開天衍宗的必經之路,城內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無數,相對的消息格外靈通,準确性高。

陸行淵扮成禦獸宗的弟子混進城,他身上有當初禦獸宗的長老給的弟子玉牌,稍微模糊一下容貌,挂着玉牌,帶着妖獸,便有七分禦獸宗弟子的做派。

禦獸宗遍布天下,出現在這裏不容易引起懷疑。

陸行淵借着這個便利在城裏摸了個底,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天衍宗自顧不暇,目前還騰不出手來對付他,皇朝也陷入詭異的平靜,謝道義沒有任何動靜。唯獨三屍宗大肆搜捕,各方弟子一旦發現他的行蹤,即刻放出信號。

陸隐川毀了三屍宗數個宗門,三屍宗揚言要用他的命來償。不過這都是明面上的漂亮話,誰不知道三屍宗真正想要的是陸隐川的身體?

當年混戰,三屍宗沒能得到陸晚夜的屍身,一直以為憾事。現在出來一個陸晚夜的兒子,雖說修為上不及陸晚夜,卻身懷道骨,如何讓他們不心動?

陸行淵在煙雨城內看見不少三屍宗的弟子,他們帶棺巡街,态度高調,并不避諱各方勢力,看見眼生的面孔就是一番糾|纏。

陸行淵注意到領頭之人手上有一個類似羅盤一樣的東西,逮了人就把羅盤往對方面前一放,似乎是用來确定身份。

煙雨城內,勢力雲集,三屍宗也做了重點布控,一旦出現風吹草動,勢必引出燎原之勢。陸行淵此刻孤掌難鳴,不宜和對方硬碰硬。

他以術法改變了自己的模樣,避開三屍宗的視線,但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一樣突出。

三屍宗的弟子看着手上的尋蹤器溜溜直轉,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他身上。

陸行淵只當是沒發現,不動聲色地繼續朝前。三屍宗的弟子相互使了個眼神,朝着他包抄過來。

眼看兩方就要撞見,陸行淵身側的巷子裏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陸行淵的胳膊把人拽進去。

陸行淵下意識地運氣,卻被人攬入懷中,濕潤的唇落在臉上,一股熟悉的氣息熱切地圍過來,将他籠罩其中。

陸行淵瞳孔驟縮,街巷外,三屍宗的弟子沖過來,瞧見的卻是涼爽昏暗的小巷內,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個的腿搭在另一個的腰上,很是暧|昧。他們手上追蹤器的指針停下來,但很快又溜溜直轉,沒有目标。

三屍宗的弟子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淩厲的殺意鎖定,被攪了興致的公子哥從情|人的懷裏探出頭來,露出一雙狼一般陰鸷的眸子。

“滾!”謝陵低聲怒喝,殺意猶如實質,将領頭的弟子掀翻出去,重重地砸在棺木上。

其餘人這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離開。

謝陵摟着陸行淵的脖子,把人壓|在自己的肩頭,三屍宗的弟子只看見高大的背影。

喝退了三屍宗的人,謝陵推拒陸行淵,卻被人摟住腰,濃烈炙熱的氣息噴薄而出,将他完全籠罩。謝陵渾身戰栗,心中旖旎橫生。

他擡頭看向罪魁禍首,卻跌入一雙深邃含情的眸中。

陸行淵擡手拂過謝陵的鬓角,沒有松開自己的手,反而得寸進尺。他氣息灼熱,低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陵尚未回答,便有一道熟悉又欠扁的聲音在小巷的另一端響起。

“今日豔陽高照,你兩摟那麽緊,不熱嗎?”

謝陵吓了一跳,剛才做戲掩藏起來的狼耳朵彈出去,連忙推開陸行淵。

陸行淵擡眸,巷口深處,淩玉塵一臉壞笑,而他身邊還站着一位唇紅齒白的僧人。

無塵雙手合十,垂眸道:“阿彌陀佛,小僧什麽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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