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無塵達到自己的目的後,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雖為佛宗之人,卻和佛宗近些年來遠離紅塵是非,自掃門前雪的形象有所不同。

淩玉塵身為邪宗弟子,一向和他們這種自诩名門正派的宗門不對付,見狀試探道:“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無塵目光微挑,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他看向陸行淵,溫和道:“小僧不才,在遮掩血氣方面破有心得,或許幫得上劍尊。”

提醒陸行淵小心狩天計劃只是無塵的目的之一,他脫離宗門前來,還想順便再幫陸行淵一把,助他離開人族。

狩天計劃關于天道,和每一個修行者息息相關,無塵上心是情理之中。雖然此刻陸行淵還被他叫一聲劍尊,但其真正的身份是魔君之子,和正道已有溝壑之別,無塵再三相助,實在耐人尋味。

“我與小師父素昧平生,今日稱得上是第一次打交道,如何能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陸行淵和無塵萍水相逢,毫無交情,如果是以往傾力相助,他斷然不會有所戒備。如今他名聲已毀,無塵一個清修的佛子和他攪合在一起,并非好事。

無塵笑了笑道:“劍尊譽滿天下,無需妄自菲薄。身份不過是一個有跡可循的來處,劍尊做了魔子難道就不是曾經大家認識的劍尊了嗎?”

無塵心境澄明,他看好的是陸行淵這個人,和他是什麽身份來歷沒有關系。

“你這小……和尚還挺有趣,要是慧明大師聽見你這等言論,恐怕都要捶胸頓足,懷疑你被邪魔入侵,要給你驅魔。”淩玉塵可知道佛宗那群老古板,一個個苦大仇深,認為世道非黑即白,簡直是蠻不講理。

無塵在他們中間長大,沒有變成個小古板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無塵目若琉璃,他注意到淩玉塵話語裏的遲疑,只是那不是什麽好話,淡笑不語。

淩玉塵沒由來的心裏發毛,搓了搓手臂,及時地轉移話題,身體側向陸行淵的方向道:“你可能還不知道,三屍宗為了尋你下了血本,請出宗門元老施展血引之術,就算你改頭換面,易容變幻,只要有引子帶路,三屍宗同樣能鎖定你。”

三屍宗的血引之術是以同族或親人的血氣做眼的追蹤術,術法偏門,而且損耗頗大,若非陸行淵的價值值得他們冒險,他們也不敢如此消耗。

陸行淵這一路上盡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氣息,沒有妄動靈力,就是防備仙門的各種追蹤之法。沒想到三屍宗如此大手筆,氣息可自斂消失,但血氣連根同體,要阻隔血氣窺探并非易事。

陸行淵環顧房間,屋子裏有布置好的陣法,足以證明無塵所言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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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淵內心有所觸動,今時今日,還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人屈指可數。他不得不承認,無塵的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來的實惠。

“小師父深明大義,陸某先行謝過。”陸行淵談吐灑脫,并不會因為剛才的戒備就扭捏作态。無塵即無惡意,他便大大方方地承了這份情誼。

無塵合掌還禮,他們佛家講究一個緣字。他提前降生在輪回之外是因天道有誤,陸行淵命運坎坷亦因天道而起,說到底他們都是被天道愚弄的可憐人。

他今日幫了陸行淵,說不定日後還要仰仗陸行淵相助。

緣來緣起,一切皆有定數。

無塵說完自己的事,目光轉向一旁的謝陵。這師徒二人關系微妙,一路上都沒個機會深入交流。

無塵看在眼底,面上清風朗月,卻在桌子底下踢了淩玉塵一腳,道:“我為劍尊遮掩血氣還需要幾樣東西,不知道淩施主可願意陪我出去逛逛?”

淩玉塵吃痛,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看向謝陵,心領神會,皮笑肉不笑地地磨牙道:“樂意之至。”

客棧裏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無塵和淩玉塵并沒有走太遠,二人在長廊的雅廳小坐。

淩玉塵自從被他半脅迫地從宗門內借走,就一直是跟着他的步調行動,他一個初出茅廬的佛子,一個勁地摻和到這場恩怨中,實在不是什麽正道做派。

“小和尚,我看你也別當什麽清心寡欲的佛修了,不如跟我去魔情宗怎麽樣?”無塵好看,淩玉塵看臉,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性格裏的那點不正經又冒出來了。

無塵瞧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容無悲無喜,像是廟裏的佛像金身,是慈悲也是無情。他的視線把淩無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眼底浮現揶揄之色:“小僧不才,癡長淩施主三天,擔不起這個小字。”

淩玉塵一臉迷惑,無塵嘴角溢出笑意,額間的紅蓮印記越發妖異。淩玉塵意識到被他消遣,不服道:“三天而已,又不是三年,你怎麽不在往小了說是三個時辰。”

無塵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語。”

淩玉塵粗鄙之言到了嘴邊,面對無塵那張好看的臉,硬生生咽下

去。等陸行淵恢複容貌,有了新的俊顏,他再來和這個小禿驢争辯,眼下就先讓他一局。

房間裏少了兩個人,陸行淵和謝陵之間的氣氛驟然沉默。

自從陸行淵在饒河被謝遲帶走開始,謝陵一路奔波,從饒河到天衍宗,從天衍宗到煙雨城。他一開始想救的是奪舍陸隐川的人,目的是為了搶回肉身,可是随着事态的發展,他發現奪舍恐是假托之詞,他一直在救的就是自己師尊。

饒河那短暫的時光稍縱即逝,此刻擺在二人間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糟糕關系。

陸行淵初時孟浪,這會兒端出師尊的正經樣,關切道:“我被謝遲帶走的突然,還不知道你的身體怎麽樣了。緩過情熱後,傳承帶來的後遺症可有解?”

謝陵面色一僵,耳朵泛起一層粉潤的紅色,即便有白色的狼毛遮掩,也透的很明顯,可謂是白裏生紅,妙不可言。

他為狼時,渾渾噩噩,一切行為遵從本能,他內心深處對陸行淵的依賴讓銀狼把陸行淵當成伴侶,他打獵,撒嬌,無時無刻不賴在陸行淵的懷裏。陸行淵的不拒絕讓銀狼得寸進尺,情熱之時更是難控心中的燥熱。

銀狼宣洩了他的感情,出賣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有些難堪,不願作答,轉移話題道:“你為什麽會在傳承之地?”

陸行淵一愣,傳承之地是他無意間得來的地圖,上輩子他為了讓謝陵順利進入,掃清障礙,隐忍不發,這輩子難道還要繼續騙下去?

他和謝陵之間已經有不少解釋不清的誤會,真真假假,只會讓人惶惶不安。

陸行淵心中有了決斷,道:“傳承之地原為我無意間所得,你會出現在那兒,是我一手安排策劃。”

謝陵瞳孔驟縮,陸行淵的回答出人意料。他想起上輩子不同的遭遇,他順水漂流被人救起,那人給他指路,把他引入傳承之地。雖然他當時有所疑惑,但面對百利而無一害的傳承,他那點疑惑很快就抛之腦後。

等他從傳承之地出來後,指路之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後來也明察暗訪過,但饒河并沒有這樣一位人物。

此刻細細想來,這若是陸行淵的安排,那就一切都說的通了。

可惜這輩子事情從懸崖上開始就變得不對勁,陸行淵跟着他墜崖,他到了傳承之地,卻不是因為陸行淵的安排。

前世的秘密這輩子依舊是秘密,謝陵有些煩躁,道:“你為什麽要跟着我跳下來?如果你不跳,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不跳,你還願意活下來嗎?”陸行淵還記得當日在懸崖上,謝陵一心求死,頹廢麻木,毫無鬥志。

他也是靠仇恨才讓他打起精神,他不敢想要是那一日他沒有做出跳崖的選擇,謝陵墜崖後,他沒有記憶,來不及搭救,謝陵是不是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崖底,等待死亡?

上一世他努力地護了謝陵周全,這一世卻差點真正地失去他。

陸行淵一陣後怕,看向謝陵的眼神真切而渴求。他選擇放手就是一個錯,他應該把人禁锢在身邊,聆聽他的喜怒哀樂,和他一起面對。

陸行淵心中情緒激動,他生出一股沖動,想把謝陵緊緊地拉入懷中,讓他聽見那顆因為他而亂的心,如何小鹿亂撞,不能自已。

好在理智阻止了陸行淵,他和謝陵間糾葛太多,越界意味着失控。而一旦他失控了,他就不會再給謝陵任何退路。

謝陵沒想到陸行淵有此一問,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捏,可他一時又想不出來那兒不對。如果是前世,他當然要活下來,就算歷經磨難,也要回到陸行淵身邊,問一句為什麽。

可是這輩子他真的不确定。

他孤獨地來到這個世上,遇見陸行淵,他以為是歸宿,結果卻是鏡花水月。他成了人上人,被衆人畏懼着,卻只想回到那年大雨滂沱的夜晚,蜷縮在陸行淵身邊,酣然入睡。

他殺死陸行淵,也殺死了自己,所以他撕開卷軸,結束了一切。

他從懸崖上醒來那一刻,疲憊地以為一切又将重演,全然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你真的是我師尊嗎?”謝陵回過神來,覺得這一世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切,他看着陸行淵,那雙藍色的眸子裏蒙上一層水霧。

陸行淵在饒河用假身份騙他,在天衍宗用假身份騙天下人。兩世糾葛錯亂,謝陵遇見過嚴厲但溫柔的陸行淵,也遇見過冷酷無情和肆意張揚,他們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你到底是誰?如果連陸隐川這個身份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麽才是真的?”謝陵已經分不清了,他紅着眼,兩只耳朵耷拉下來,可憐極了。

虛幻的殼子讓他看不透,他好怕這是一場夢,等他沉寂在溫柔的希望中,又被沉重一擊。

陸行淵呼吸一滞,擡手越過自己設下的防線,任由壓下去的情緒澎湃失控。他把謝陵禁锢在懷中,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耳朵上,是克制也是渴望。

前世今生,無數的紛亂摻雜在一起,他做着天衍宗的劍,被人尊為破厄劍尊,好像一切是理所當然,從未有人問過他到底是誰。

他的身份被默認,被改寫,就像他被剔除出來的魂魄,蜷縮在識海內,被人遺忘。

陸行淵深吻謝陵的頭發,呼吸滾燙。他的唇緩緩下移,深邃的目光從謝陵的眉眼落至唇間,又從唇間往上和謝陵平視。

他扣着謝陵的頭,認真鄭重道:“隐川是我的字,我名行淵,陸行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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