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荊棘王座,白骨為階,陸行淵在坐上去的這一刻就有了為王的覺悟。

他不能改變自己的出生,也不可能繞開雲棠這個話題,永遠都不提及。

當年的恩恩怨怨他親眼所見,不需要第二個人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麽。戰火燃燒後的疆土飓風肆虐,不是他回避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坐的是王位,擔的是責任。

大殿內一陣沉默,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陸行淵會那麽直接。

陸晚夜餘威尚在,如果陸行淵生在魔族,長在魔族,那這個王位非他莫屬。可惜他自小在人族長大,還有一個參與了狩天計劃的娘親,魔族不想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

“這個位置你坐不得。”有急性的魔族沉聲警告,随即擡起右手,轟出一拳。

這一拳樸實無華,卻蘊含了毀天滅地的氣勢,直奔陸行淵而去。

在場的其他人一怔,但無人出手阻攔,這是力量的考驗。梅洛雪淡定飲茶,眉眼低垂,沒有絲毫的擔心。

拳風破空而行,獵獵風響。出拳的人對力量的把握極為精準,這一拳只籠罩了陸行淵所在,對周圍的族人沒有任何的影響。

拳未到,力先行,勁風夾雜着風刃,霸道兇狠。

陸行淵面不改色,以拳相對。他雖為劍修,更擅長用劍,但劍法為道法,今日對戰的是族人,自然該用魔族的功法。

魔氣凝聚在陸行淵的拳頭上,随着拳頭揮出,拳聲如鞭響,拳風化為獸首,咆哮着沖向迎面而來的勁風。

衆人只聽的耳邊轟轟炸響,野獸嘶吼,一股恐怖的氣息向前推出。

“砰”地一聲,半空中的拳影頓時崩潰,獸首向前沖出,出手的魔族好似被一股大力擊中,連人帶椅退出三步,面露驚駭。在他腳下,堅/硬的大殿地磚朝着四周撕裂,露出蛛網般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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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淵淡淡地活動手腕,謙遜道:“承讓。”

殿內霎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陸行淵到魔族不久,衆人對他的實力還沒個數。兩百餘年,渡劫強者,這別說是在人族,就是往大陸上放,都是少有。

出手的人修為和陸行淵差不多,但存了兩分輕視,這才落了下風。

梅洛雪放下手裏的茶碗,杯盞碰撞的聲音驚醒在場的衆人,她似無意道:“你用的可是魔族的功法?”

陸行淵颔首道:“偶然所得一份殘卷,覺得上面的功法适合,就練了練。”

“身在人族還敢學魔族功法,你真是胡來。”梅洛雪嘴上嗔怪,眼底卻是贊賞之色。

如果陸行淵是用道法應戰,贏了也落下乘。反之則是一種态度,他認可自己的魔族血脈,從未回避。

衆人又如何聽不出梅洛雪的意思?他們擔心陸行淵對魔族沒有歸屬感,陸行淵就用實際告訴他們,他有。

實力和認同,陸行淵都不缺。

被擊退的魔族把椅子搬回原位,被陸行淵打敗實屬意料之外,他覺得丢了面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心裏服氣。他掃了眼身邊的族人,道:“我沒意見了,你們自己看着辦。”

為王要有實力,陸行淵的實力說服了他。

“少主,這個位置你可以坐,但你也得表個态。”酒鬼游風把自己的酒葫蘆挂回腰間,他有些醉意微醺。看向陸行淵的眼神卻是少有的犀利:“魔族的血海深仇怎麽算?”

游風的話說到點子上,這也是大家所關心的問題。

梅洛雪看向陸行淵,沒有出聲幹預。衆人需要他做出選擇,這關系到大家能不能完全信任他。

這個問題在陸行淵的預料之中,他沒有猶豫,道:“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口說無憑,立誓為證。不消此恨,便讓我身死道消,不入輪回。”

以道為誓,便要受道所束,陸行淵的果決讓在場的人心頭一跳,他們第一次認真地審視坐在王位上的人。

他們以為的孩子,在沒有族人的異域他鄉獨自成長起來。大家在意的親情,對他卻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

倘若不是他記得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忘記過心中的仇恨,他又何須走的那麽艱難?

以他的天賦,他大可以放下這一切,融入人族,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助力。

反對的聲音逐漸低下去,陸行淵讓他們心裏有數,他們沒有繼續阻撓的理由。

梅洛雪掩唇嬌笑,道:“既然大家沒有意見,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游風打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道:“梅大人安排就好,我只要席間有酒。”

新王繼位,按照魔族一貫的傳統,要行戴冠之禮,魔君焚香,血祭先祖。這個祭,也是驗明正身,會有先祖賜福。

典禮之後,衆人參拜,餘後便是宴席,舉族同慶。

這事陸行淵事先并不知曉,梅洛雪沒讓他操心,一手攬去,時間定在七日後。

一切事宜安排妥當,衆人離去,沈熾也退到殿外等候。

陸行淵緊繃的情緒這才稍稍放松,梅洛雪瞧他松了口氣,笑道:“坐在上面有什麽感想?”

此刻殿內沒有其他人,陸行淵舒展筋骨,也不避諱:“我知道小姑為什麽不願意坐這個位置。”

為王就要擔起全族,而不是逞個人威風。

梅洛雪笑得更厲害了,這些年她掌管魔族付出了不少心血,看上去是和王沒什麽差別,但只有坐過這個位置的人才清楚,這兩者之間所承擔的責任完全不一樣。

不坐這個位置,她管束魔族可以随心所欲。坐了這個位置,要考慮的東西多了,就要顧慮平衡。

說實話,陸行淵有這樣的覺悟梅洛雪很開心,但同時她也有一些不方便在人前說出來的擔憂。

“行淵,有些話當着那些人的面,我不便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就聽我唠叨兩句,我固然希望你做這個王,因為這也是你父親的期許。”

梅洛雪斂了笑意,意味深長道:“大人的選擇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什麽樣的選擇,他們都深思熟慮過,并且承擔了因有的後果。你就是你,你只需要替自己活着。不要用別人的過失來懲罰你自己,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陸行淵坐這個王位,別人擔心他偏向人族,讓魔族重蹈覆轍。梅洛雪擔心的卻是他因父親的死,母親的背叛,而以一種贖罪的姿态接過這個擔子,把壓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當年的戰争不可避免,但傷亡被陸晚夜控制在有限的範圍內,魔族的死士跟着他戰死沙場,他們奔赴戰場的那一刻就明白,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死路。

他們沒有回頭,沒有逃避,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死,可以換來荒域複蘇,讓族人休養生息。

陸晚夜沒有修複天道的能力,他只是知道如何複蘇靈氣。修者道消,靈氣便會歸于天地,複蘇萬物。但天地無邊無際,所需所耗非一人可行。

戰争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陸晚夜的傳送陣傳送的不僅僅是族人,還有那些在戰場上歸于天地的靈氣。

只是這件事知者甚少,梅洛雪從未對外提起。

永遠不要小看人心的貪婪,特別是在這個靈氣不斷耗損,不能再生的時代。這樣殘忍的法子,窮途末路之輩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屆時,首當其沖的不是金字塔上的大能,而是數以萬計的生靈。修士會以殺遏制靈力損耗,進而求得飛升。

陸晚夜當初将計就計,以身殉道,但這治标不治本。靈氣不可再生才是最大的危機,他讓魔族藏于死亡之下,遠離兩族争鬥,也只能緩一時之急。

他的計劃并沒有以死做結,只是需要有個人來繼續。

梅洛雪身為半個知情者,看着陸行淵走上王位,心裏高興也複雜。在他眼裏,他扛起魔族,但在他父親的期許裏,他需要肩負的是天下。

得到了魔族的認可,順利走上王位,陸行淵第一時間就把這個消息告訴陸晚夜。

随着陸晚夜的複蘇,小世界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雜亂的靈草被裁剪的整整齊齊,靈植也被歸類分整。

小院的臺階打掃的幹幹淨淨,陸晚夜坐在海棠樹下,面前放着一個器鼎,火焰在器鼎內熊熊燃燒,器鼎外壁呈現暗紅色。鼎身沒有一絲熱力飄散出來,卻讓鼎周圍的空氣呈現出扭曲的狀态。

陸行淵推門而入,被眼前這個景象吓了一跳。

“爹?”

陸晚夜此刻是殘魂狀态,卻在煉器!

陸晚夜正在給手上的靈器刻畫陣法,沒有分神,含糊地應了一聲。等陣法勾勒完成,靈器發出一陣璀璨的銀光,之後又盡數收斂,變得平平無奇。

陸晚夜看了看,摸着下巴道:“比起以前還是差多了,還得多練練。”

陸行淵:“!”

陸晚夜說着把靈器往陸行淵懷裏一扔,見他神情嚴肅,笑道:“愁眉苦臉做什麽?我還沒有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你不信你來和我比劃比劃,我保證不會輸給你。”

陸晚夜對自己的身體有數,他還沒和自己兒子重聚兩天,不會提前把自己折騰散架。

陸行淵認真地上下打量,确定陸晚夜就像自己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問題後才放心下來。他看了看手裏的靈器,是個地階的镯子,樣式簡單,可男可女。

“身居高位,要學會有賞有罰,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地按照規則辦事。有些時候,睜只眼閉只眼會更舒服。”陸晚夜擡頭掃了眼兒子,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器鼎上。

陸行淵有些詫異,陸晚夜這話像是已經知道他繼任魔君。他再次看向這方天地,道:“你都知道了?”

陸晚夜笑了笑:“這不是早晚的事?”

他把王位留給了陸行淵,有梅洛雪從旁相助,坐上去只是時間的問題。

面對陸晚夜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胸有成竹,陸行淵進來時的欣喜大打折扣,他爹什麽都猜到了,他就沒有給驚喜的餘地。

注意到兒子情緒突然低落,陸晚夜琢磨了一下,意識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他皺了皺眉,認真地思索片刻,道:“我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你不跟我分享一下?”

陸行淵眼神微亮,反應過來陸晚夜是在哄他,嘴角笑意浮現,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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