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夢境在現實之外,謝陵真正發現不對勁是在第三次和陸行淵見面後。以往夢裏的師尊一貫是前世對他冷酷無情的模樣,對他的心意沒有任何的回應,更不會叫他小狼。
但是他後來仔細回憶,這僅有的幾次裏,陸行淵的反應都有些不同尋常。就算他沒有意識,夢境颠來倒去,一心想着英雄救美時,陸行淵也會在最後選擇護着他,那是他不敢想象的場景。
第四次進入夢中,謝陵留住了自己的意識,他仔細地觀察,醉酒的師尊倒在他懷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想象,而是師尊進入了他的夢。
謝陵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但他還是很開心。他和陸行淵天各一方,本以為再見面遙遙無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奇遇。
在夢裏,謝陵收斂了自己的暴戾和兇狠,他逐漸熟悉了夢裏的規則,夢境不再是跳躍無厘頭,或者暧|昧不可控。
這也是為什麽陸行淵再次踏足這裏,會發現夢境變得很正常。
陸行淵試探謝陵是否清醒,謝陵也在觀察陸行淵是否知道這是他的夢境。在比較有沖擊性的事實面前,彼此的反應已經很好地說明了一切。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進入了你的夢境?”陸行淵之前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坦白,擔心謝陵會把他踹出去,不讓他入夢。但眼下謝陵思緒清明,還是把他放進來了,可見他并不排斥。
這讓陸行淵有了詢問的機會。
“上一次你醉的不省人事,問什麽就說什麽,都不需要我給你放餌,就是直鈎你也咬。”謝陵拉開和陸行淵的距離,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順手端過桌上的茶水。
陸行淵擰眉回憶了一下,夢境裏謝陵就只問了他和誰一起喝酒,根本就沒問入夢的事。但應該是那個時候發現不對勁,所以那一晚的夢很平靜。
陸行淵沒有拆穿他,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道:“看來我得戒酒,不然醉了什麽都往外說。”
謝陵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陸行淵笑道:“你就沒問點別的?”
“師尊想我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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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陵那雙藍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染雜質,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在狼族這段日子他過的不差,雖然妖王有心晾着他,但另一個妖族的大人物看上他了,把他從墨流光手上帶走。他跟着這個人學了很多,夢裏的這間閣樓就是他在妖族的住所。
陸行淵這話有心試探,但謝陵沒有接這個話茬。
陸行淵看着眼前氣息純淨的徒弟,越是幹淨越讓他忍不住想起當初在懸崖底下的一切,那時的謝陵帶着前世的麻木,絕望,毫無鬥志。
陸行淵呼吸一滞,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伸出手落在謝陵的頭上,指腹壓着謝陵的耳朵,動作輕柔,帶了幾分憐愛之意。
謝陵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陸行淵摸他的耳朵,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陸行淵的動作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他的耳朵敏|感,能感受到陸行淵手指的熱度,臉上不由地起了熱意。
謝陵抿唇,擡手想要推開陸行淵的手掌,就聽見陸行淵道:“小狼,你是怎麽死的?”
謝陵的手僵住了,他擡眸看向陸行淵,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只剩一句:他是什麽意思?
陸行淵摸摸他的頭,然後握住他舉起來的手,把他白皙的手指攏入手掌中,繼續道:“我死了以後,發生了什麽?”
這一次謝陵聽明白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看向陸行淵的眼神充滿了詫異和難以置信。他想把自己的手從陸行淵的掌心抽出來,可是陸行淵握的很緊,他拼命地掙紮,手腕被握出紅痕。
他仿佛回到陸行淵死後,獨自面對那間充滿他氣息的宮殿,像個活死人一樣穿梭在庭院中,用幻覺用記憶來麻痹自己。
陸行淵用死來解脫,他卻還困在哪裏,像個瘋子一眼,就算制造無數的鮮血也填補不住內心的缺失。
重生後,陸行淵變得不一樣了,他以為一切可以重來。所以在知道陸行淵的身不由己,窺見他前世的苦楚後,他藏起前世的暴戾,兇狠,殘忍,讓陸行淵以為他很乖,很懂事,不會惹麻煩。
他自以為做的很好,可他卻不知道,陸行淵同他一般,經歷了一世。
他手上沾染的每一滴血,陸行淵都知道來歷。
這一刻,他有些慌了,夢境搖搖欲墜。
陸行淵心裏一緊,握着謝陵的手更不敢松開:“小狼,你冷靜一點。”
謝陵看着他,神情黯淡,滿目悲恸:“我怎麽冷靜?我親手殺了你!你怎麽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夢境随着謝陵的心境起伏,閣樓裏的一切都在發生改變,很快寬敞明亮的房間成了密不透風的暗牢,四周陰森可怖,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無數的鐵鏈想要束縛陸行淵的手腳,卻又在靠近他時猶豫不決。四周的座椅早已消失,陸行淵抓着謝陵的手腕,把人抵在牆上。
謝陵的神情無措又瘋狂,他像一頭被逼到角落的野獸,想要奮起反抗又怕自己的尖牙利爪抓傷眼前人。他貪婪而不敢索求,反而讓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瘋狂生長,最終纏|繞住的只是他自己。
他的眼睛紅紅的,看上去脆弱易碎,讓人止不住地心疼。
陸行淵把人揉進懷裏,親|吻他的耳朵,輕拍他的後背安撫他,在他耳邊道:“抱歉,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那麽多。”
謝陵的掙紮因為這句話而頓住,他親手要了陸行淵的性命,就算陸行淵要報複他,他也沒有怨言。可事實上他聽見了什麽?他的師尊安撫着他的情緒,說着抱歉。
“是我殺了你。”謝陵重複這句話,掙脫陸行淵的控制,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謝陵一身戾氣,神色兇狠,眼裏的淚珠卻不受控制,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有罪的人如何用無罪的态度輕飄飄地接受一切?
他寧願這是一個全新的師尊,也不想他記得上輩子的一切,記得他雙手沾滿血腥。
陸行淵擡手擦去謝陵臉上的淚珠,親|吻手指,舌尖舔過沾了眼淚的指腹,垂眸道:“苦的。”
眼淚的味道總是會讓人止不住地心酸,謝陵的眼淚更是如此。
上一世,陸行淵做出那樣的選擇,便是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料。或者說,是他一步步推着謝陵前進,就連謝陵殺他的刀,都是他親手遞上。
他以為他不回應,把感情跟着魔魂一起埋葬,就可以讓謝陵改變心意。可是他錯了,謝陵愛着那個完整的他,面對不完整的一面,他反而以為是自己被讨厭。
由愛而生的恨意,終究還是回到愛本身,甚至更綿長,更痛苦。
陸行淵手指的餘溫殘留在眼底,謝陵淚眼朦胧,陸行淵的溫柔和包容讓他心裏的情緒來的更加洶湧。他拽住衣襟的手不斷收緊,一遍遍地問着為什麽?
為什麽你不生氣?為什麽你不在意?為什麽面對我這個劊子手還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那麽殘忍,你也能視若無睹嗎?
“小狼,這不是你的錯。”陸行淵握住謝陵的手,掰開他的手指,再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謝陵掙紮了一下,見掙脫不開,幹脆任由陸行淵擺布。
陸行淵環顧密室,把人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上輩子的事一團亂麻,他也曾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解釋起來頗費功夫。但謝陵這個樣子又讓他如何忍心不說?他略加思索,粗略地解釋了他把謝陵推下懸崖後做的一切。
他被困在天衍宗的局裏,沒有辦法解脫,眼看謝陵一天天長大,藏拙又能藏幾時?天衍宗要他殺謝陵,他便将計就計。
他明白,只有死才能從局中跳出去,他讓謝陵短暫出局,再出現,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而是他自己。
陸行淵給謝陵鋪了路,讓他的每一步計劃都有人接應,他為他善後,也會自己謀劃死局。
謝陵聽到這裏不由地瞪大眼,心裏一陣窒息般的難受。陸行淵說的越是平靜,他心裏就越痛苦。
他的師尊心裏是有多絕望,才會選擇向死而生?
偏偏他什麽都不知道,一味的發瘋。
陸行淵見他眸光黯淡,擡手輕揉他的耳朵,道:“天衍宗的棋局內,人人都是棋子。我想護着你,卻又走了極端,反而讓你陷入痛苦之中。我死後,你是不是自戕了?”
陸行淵最後這一句問的很輕,他的內心是難以抑制的心疼。他自以為籌劃好了一切,卻事與願違。
謝陵的耳朵耷拉下來,道:“我以為你是我痛苦的根源,沒有你我就解脫了。可實際上在那樣的束縛下,你是我唯一能看見的希望。我殺了你以後,萬念俱灰,連到手的權利也看着礙眼,于是我用一張卷軸結束了一切。”
“卷軸?”陸行淵警覺道:“長什麽樣?”
謝陵回憶了一下:“看起來應該是上古的東西,裏面是一個殺陣,我當時已經不太清醒,不管不顧就……”
卷軸的威力很大,并不是只死了謝陵一人,殺陣完全展開後,大半個皇朝身在其中。謝陵記得死了很多人,但他失去理智,陷入瘋魔,反而覺得死的不夠多,他當時是想把整個皇朝都拖下地獄。
陸行淵心頭一跳,道:“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謝陵猶豫了一下:“我說了你別生氣,是雲棠夫人交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