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皇朝有一座高樓,名為朝月。站在那裏,便是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每當月亮升起時,朝月樓會被月光整個罩住,仿佛是聳立在浩瀚星海中,高遠寧靜。
陸行淵死後,謝陵就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裏,他打開窗戶翻出去,坐在窗臺邊緣,仰頭看着無盡的星空。在他腳下,黑暗吞噬了一切,什麽都看不清
他耷拉着耳朵,尾巴垂在身後,整個人像是一顆孤獨的蘑菇,充滿了頹廢和陰郁。
漆黑的夜空中,星雲漫天,可是無論他怎麽看,都沒有辦法在那些璀璨的星星中找到屬于陸行淵的那一顆。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漫天星雲倒映,也留不住神采。
“不是說人死了會變成星星嗎?為什麽他不在這裏面?”謝陵低聲問道。
在他身後,居室一片昏暗。一道消瘦的人影立在其中,青衣素裙,環佩作響。
謝陵像是在問她,又不像是問她。
“人死如燈滅,你動手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雲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多了幾分疲倦,沒有以往的強勢,淩厲。
謝陵回頭,看清昏暗中的人影。
雲棠今日打扮的很素雅,頭上只有一支海棠簪子,除此以外,沒有多餘的裝束,和以往雲鬓香衣,滿頭珠翠,高不可攀的模樣比起來,她此刻更像是一株生在在野外,飽受風霜的牡丹,褪去一身的驕傲,盡顯荼蘼之色。
謝陵不由地多看了兩眼,以為她和別人一樣是來挑戰他,嘴角微揚,眉目間戾氣湧現,笑道:“你這身衣服很适合下葬。”
雲棠往前走了兩步,月光落在她的下半身,上半身依舊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對謝陵的話恍若未聞,取出一張卷軸放在照射着月光的桌子上。
謝陵瞥了一眼,興致缺缺。他如今獨攬大權,宮門外的血就沒有幹過,人人對他避如蛇蠍。他們畏他,懼他,不管是暗殺,挑戰,還是利益往來,在他眼裏都一樣。
他以為雲棠是來講和,嗤笑一聲,道:“陸隐川就像是你養的一條狗,到最後還不忘對你乞憐搖尾,可你卻連看都不曾看一眼。雲棠夫人,你真是我見過最狠的女人。你把陸隐川推給我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麽?”
謝陵的聲音帶着寒意,用詞充滿了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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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棠手指輕握,擡眸看向謝陵。因為陸行淵的死,他已經完全失控,坐在高樓上搖搖欲墜。
“謝陵,你很清楚,我從來就不喜歡你。”雲棠道:“你是不是謝道義的兒子和我沒有關系,但你不該出現在棋盤上。”
謝陵皺了皺眉,以為雲棠是說他擋了謝遲的路,同樣是謝道義的兒子,他和謝遲卻是天壤之別,謝遲霸占着謝道義的父愛還不夠,最後還要來和他搶師尊。
憑什麽?憑什麽所有的一切都該讓給他?
謝陵目光驟然兇狠,胸膛起伏,情緒激動道:“雲棠夫人,你說這話的時候怎麽不先問問你自己,我有的選嗎?我和我娘都只是你們争權奪利的工具,需要時用一用,不需要時棄之如敝履。是你們造就了我的出生,卻怪我出現在棋盤上,你不覺得可笑嗎?”
謝陵心中激憤,想到陸行淵為了這些人處處和他作對,一時更是情難自已,疼的難受。他被抛棄,被丢下,從來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麽,而是這些人覺得他錯了。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會痛也會難過,他不争不搶,乖乖聽話,他只想要一個師尊而已,為什麽連這一點奢望都得不到?
謝陵捂着心髒,悲憤和痛楚讓他靈力暴走,四周的桌椅被震的粉碎。
雲棠站在塵屑中,不躲不避。她的目光轉向桌上的卷軸,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垂眸道:“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你一個?希望這一次,你不會再選錯。”
雲棠留下這句話和卷軸就離開了,從那以後,到謝陵死,謝陵再也沒有見過她。
謝陵對她多有防備,面對她給的東西還是有所警惕。但後來他還是走向崩潰,撕開了卷軸。殺陣沖破卷軸的那一瞬間,半個皇朝被鮮血染紅,他坐在朝月樓的屋脊上,懷裏抱着陸行淵的屍身。
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他終究不舍得,在陸行淵死後,修複了他的肉身。
殺陣吸收了無數的鮮血和靈魂,謝陵等待着死亡的到來,他和陸行淵的屍身一起卷入耀眼的白光中。
之後的事就是在懸崖上,陸行淵記憶全無,抱着他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時至今日,回想起雲棠當時的所作所為,謝陵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雲棠讓他不要再選錯了,仿佛是早就知道這張卷軸有着特殊之處。
“我們複活是因為這張卷軸?”謝陵心生疑惑,不确定道。
陸行淵颔首,他沒有見過卷軸,但是從謝陵的描述來看,八|九不離十。他和謝陵提起卷軸的來歷和可能産生的後遺症,他們夢中相會,是因為他們打破了原有的時光運行軌跡,更容易進入不穩定的空間。
謝陵震驚不已,如此說來,更像是他獻祭了半個皇朝,才得以激活藏在殺陣下的光陰術法。
“雲棠夫人為什麽要……”
給我這個東西?謝陵話說到一半,想到雲棠和陸行淵的關系,一切怪異的地方都有了解釋。她把謝陵推回來,不僅是想救謝陵,更是想救陸行淵。
所以她當時才會說一句讓謝陵不要再選錯了。
謝陵心裏一時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他殺了陸行淵,雲棠夫人是不是打算把卷軸用在別的地方,比如救陸晚夜?
當初雲棠夫人把陸行淵推給他,人人都說她放棄了陸行淵,包括謝陵也是如此認為。可是現在再看,她這個舉動真的是放棄了陸行淵嗎?
謝陵擔憂地看了陸行淵一眼,前世他和陸行淵之間有不少誤會,以陸行淵和雲棠的脾氣,他們之間會不會也誤會?
陸行淵見他皺眉,揉了揉他的腦袋,只說了一句話:“她怎麽會有這東西?”
陸行淵覺得這事有些太巧合,陸晚夜知道這張卷軸應該怎麽用,雲棠手裏剛好就有。她把東西拿給謝陵,而不是自己使用,是不是她知道卷軸回溯的時間有限?
謝陵沒有躲開陸行淵的手,反而主動蹭了蹭,耳朵尖靠在一起,可見他此刻心情很好。
陸晚夜問這話他也疑惑,不過他仔細想了想,倒是有點眉目。卷軸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雲棠手中,多年來,雲棠的活動範圍不是皇朝就是天衍宗,在謝陵所知道的消息中,她其實離開過一次,是在她把陸行淵推給謝陵後。
“你被我囚禁後,發生了很多事。在這期間,仙界入口短暫地出現過。我當時不感興趣,沒有去,但雲棠夫人進去了,這東西極有可能是她從仙界帶出來的。”
仙界破碎,仙門關閉,如今的皇朝是僅存的仙王保留下來的一點血脈。沒有人知道當時仙界發生了什麽,仙王對此閉口不談。所以眼看仙界入口出現,不少人都打起仙界的主意。但因為時間倉促,最後進去的人寥寥無幾,出來的更是只有雲棠一個。
其他人不是被永遠困在裏面,就是屍骨無存。
雲棠同樣傷的很重,氣息奄奄,就連本命劍也折斷在裏面,但好歹是逃出來了。她做為唯一的幸存者,不少人向她打探裏面的情況都被拒之門外。
她回來後,只字未提,為了躲避外面的聲音,直接閉關。
這一次仙界之行,她修為跌落,一直沒有恢複,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她也因此逐漸淡出皇朝和天衍宗的争鬥,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透明人。
謝陵當時一心撲在陸行淵身上,不想摻和這些恩怨,只了解了一個大概。要不是今天提到卷軸,他多半想不起來。
提到仙界,陸行淵神色微恙:“我都沒聽你提過。”
謝陵面色一僵,他當時和陸行淵勢如水火,把他囚禁在密室中,為的就是把他和外界的消息隔開,讓他變成瞎子聾子,看不見聽不見。
這樣他的眼裏就只有謝陵一個,只能看着謝陵,聽謝陵說話,感知謝陵感知的一切。
在那樣的情況下,謝陵當然不會告訴他仙界的事。
察覺到謝陵的身體變得僵硬,陸行淵料想他又在想前世那些不開心的事。為了避免他鑽牛角尖,陸行淵轉移話題道:“不說這些了,你在妖族過的還好嗎?”
師徒二人因為前世的事折騰了大半宿,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問候。前世謝陵是長在皇朝,有陸行淵暗中相助,這一世他從妖族開局,陸行淵不免挂心。
繞開前世那些鬧心的事,謝陵逐漸放松下來。
“我不如師尊威風,繼任魔君,成為一方統帥。不過也不差,如今妖王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
陸行淵頓時來了興趣,謝陵繼承了古妖的血統,但應該還沒有到能讓狼王示弱的地步。
謝陵眉眼彎彎,露出難得的明媚笑意:“我被白狼王帶在身邊教養,旁人自然不敢造次。”
白狼王,天地三聖之一,和天衍宗的顧訣,皇朝的另一個老不死并為金字塔的最強三人。
謝陵有此奇遇,陸行淵為他感到高興:“你拜入他門下,以後妖族就能橫着走。”
謝陵愣了一下,道:“我沒有拜他為師,我的師尊只有你。”
謝陵的笑意消失在臉上,明媚的眸子迅速黯淡,他看着陸行淵,耷拉下耳朵,委屈道:“師尊,你不要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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