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第29章 ◇
◎抱住她細挺的腰◎
蕭暮秋倚靠在門邊, 望着東市街頭的人來人往,嗓間溜出一聲惆悵。
她滿腦子都是溫靈蘊找不着玉簪沖她使小性子的畫面。
當時的溫靈蘊不止在生氣,還在傷心呢。
至于傷心的緣由, 她無從得知。
半垂下眼睫, 面龐沉凝好久,方才繞進櫃臺提筆蘸墨,憑記憶在畫紙上勾勒玉簪的花紋款式,
她運筆行雲流水,婉轉流動, 傾進心意。
寥寥幾筆, 玉簪躍然紙上。
她對着畫紙吹了幾口氣,吹幹墨跡,目中的滿意在歡迸亂跳。
“你去找名手藝好的工匠,做一只一模一樣的出來, 用料要考究,玉石也要最好。”
“小的記下了。”
蕭暮秋走到門邊,似乎是想起什麽,回眸道:“抓緊去辦,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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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尚早。
蕭暮秋沒有回府的打算,轉去拜訪幾位常年留戀煙花之地的纨绔子弟, 同他們坐在一間酒肆內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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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兩杯酒,她故作不經意的把話題一轉,提及起了風清清。
纨绔子弟們早聽說她夜逛青樓被逮的光榮事跡,紛紛向她拱手, 滿嘴調侃。
靠窗而坐的藍衣公子舉起酒杯:“二驸馬果真風流啊!在下實在是羨慕, 先浮一大白。”
青衣公子道:“二公主殿下才貌雙全, 和你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眼下你又得了第一花魁的青眼,在下不光羨慕,更是佩服。”
玄衣公子道:“本朝驸馬可以納妾,二驸馬不如費些心思,直接将風清清迎進府門,左擁右抱多好。”
他頓了頓又道:“一個公主,一個花魁,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可有的玩了。”
這話引來纨绔子弟們的哈哈大笑。
蕭暮秋自然也在笑,笑意不達眼底,厭惡他們開起溫靈蘊的玩笑,恨不能有老丈人的莽撞,呼出兩巴掌教訓他們。
等他們笑夠了,她合上扇子,敲中玄衣公子的腦袋。
“哎喲!”
玄衣公子捂住頭喊疼,頓時不高興了,皺着眉質問蕭暮秋。
蕭暮秋軟綿綿的抱了一拳:“你腦袋上歇了只蚊子,我幫你打一打。”
“哼!”
玄衣公子自然不信,推開酒盞作勢要走,被其他幾人叫住,取笑他太小氣。
他亦有些讪讪的,無奈坐了回來。
蕭暮秋扇子一展,悄悄的笑,清俊如玉的面龐閃過狡狯。
一頓酒肉下肚,她叫來小厮上壺好茶,醉意醺醺的打聽風清清的生平。
提到美人,纨绔子弟們總是最有興趣,一個個上趕着來答話。
吵吵鬧鬧的,活像是熙熙攘攘的早市。
蕭暮秋不挑剔,不管他們言語真假,全都仔細記下。
和所有的青樓女子一樣,風清清也有一個悲慘的童年。
風清清是她行走江湖的藝名,原名叫劉翠花。
本是京城人士,但有個好吃懶做的爹爹,早早氣死了她娘,對她不管不顧。
後來她爹欠了一屁股賭債,将年僅八歲的她賣進莺花樓還債。
她生得好,自個兒也争氣,兩年前熬成了莺花樓的頭牌。
一時名動京城。
平日的恩客有很多。
怪就怪在這。
能成花魁的女子,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文品才學敢與天下文士鬥出個不分伯仲。
是以大都孤高自許。
挑客也就嚴苛,從來不伺候土豪劣紳。
風清清卻不一樣,掉進錢眼一般,來者不拒。
盛京城內的纨绔子弟都與她暧昧不清過,對她的喜好也是如數家珍,皆道她喜歡聽說書,最愛聽兒女情長的故事。
這愛好和溫靈蘊看話本有異曲同工之妙。
蕭暮秋正愁如何喚醒龍體,從這愛好上獲得少許靈感。
……要不然請個說書先生,到龍榻前面說個三天三夜?
似乎……不大現實。
她無法想象龍榻上的君王奄奄一息,榻前一說書先生猛拍驚堂木,吊着嗓子,手舞足蹈的講起“西門慶勾搭潘金蓮”的故事。
消息要是傳出去,肯定震驚朝野。
文淵閣那些老古板指不定羅織出多少罪名,叩到她頭上。
“她爹還在嗎?”蕭暮秋一只胳膊搭着桌沿。
藍衣公子:“好像死了吧,他每回賭輸了錢,就去管風清清讨要。今年年初時,風清清狠下心腸不再給錢,他爹還不起債,被賭坊的人在街上追着打,打吐了血,沒錢請大夫,死在家中了。”
青衣公子問:“你從何得知的?”
“那把讨債的兇徒打死了人,驚動了京兆府,我表弟前年中舉,在裏頭做師爺,他告訴我的,他還曾見過風清清去仵作房裏認屍。”
那這傳言就挺可信的。
蕭暮秋又問:“風清清還有別的親人嗎?兄弟姐妹可有?”
“他老爹嗜賭成性,就算有親人也跑遠了,至于兄弟姐妹嘛,倒是沒聽說有過。”
無親無故伶仃一人。
是個可憐人。
好茶上桌,蕭暮秋斟滿一杯飲下:“她可有交往親密的朋友?”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
方才被她打疼腦袋的玄衣公子雙眼迸出興奮,往前傾着身子,生生壓下粗大的嗓門,顯得幸災樂禍:“傳言她養客呢!”
蕭暮秋:“哦?”
風塵女子養客不是件小事兒。
她們做的是皮肉生意,錢來得不幹淨,若被她們賺來的銀子養活,可比倒插門的女婿還丢人。
場面忽然歡鬧起來。
纨绔子弟們迫不及待的追問,你一言我一語,像一群鴨子下了水。
“快講講哪個男人這麽沒出息?”
“你們猜猜?”
“快別賣關子了!”
蕭暮秋最是期待,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學着其餘的纨绔,一手一根筷子,敲打碗邊。
敲出叮叮當當一串雜亂的響。
玄衣公子:“二驸馬,你打我腦袋的仇我必須報,你先自罰三杯。”
蕭暮秋酒力一向不好,飯局上為了和纨绔子弟玩耍到一塊,飲過好幾杯,再飲怕是要醉。
“你喝不喝?不喝我就不說。”
蕭暮秋難得被人拿捏住,沒轍,招來小厮新上一壺女兒紅,如了玄衣公子的意,痛飲三杯。
頂好的烈酒沿着喉嚨一路燒下去,就像一股火焰。
她呼出一口酒氣,酒杯倒扣在桌面。
“滿意了吧?”她問。
“嘿,”玄衣公子得意到搖頭晃腦,勾勾手指,要他們附耳過來,用滿是酒氣的嘴道,“今年的新科狀元!宋伯堂!”┇
霍!
夠勁爆。
蕭暮秋訝然,眼露詫異。
她認識宋伯堂,此人長得周正,算得上一表人材。
陛下欣賞他的才華,在金銮殿點他做了狀元,留他在身邊做起居舍人,記錄一國之君的起居行動。
雖然是個六品的小官,但有天子近臣的名頭,少不得有人要巴結。
蕭暮秋時常受陛下召見,陪着陛下撫琴弄墨,和宋伯堂難免有交集,一來二去搭過幾句話。
想不到宋伯堂悶葫蘆一個,還有這般丢人現眼的往事。
人不可貌相啊。
玄衣公子挑挑眉:“二驸馬可是吃醋了?”
蕭暮秋并不做解釋,暫時褪下面上憂思,自嘲一般擺擺手,繼續往下追問。
纨绔子弟們像極了街頭巷尾的嘴碎婆子,各自搜腸刮肚,把事關風清清的事全講了一個遍。
或是親見,或是耳聞,也不管真假和緣由。
很快,嘴碎結束,女兒紅見底。
蕭暮秋眼花耳熱,撇下他們要走。
纨绔子弟們玩到興頭上哪裏肯,非拉着她行酒令。
演戲演全套,蕭暮秋唯有答應。
因做不到心無旁骛,她總是接不上詞,又被罰喝許多杯。
幾輪喝下來,暈暈乎乎的站不直了。
“喝不了了……”她求饒道。
纨绔子弟們不肯放過她,填滿她的空酒杯,嚷嚷着不醉不歸。
蕭暮秋勾着笑,道:“諸位兄臺有所不知,我從驸馬府搬進公主府小住,天早黑了,再不回去公主該要派人來尋我了。”
一陣滿堂子的歡笑。
藍衣公子打個酒嗝:“這事兒盛京城傳遍了,禦平公主怕你逛青樓,把你壓你在公主府咧!”
蕭暮秋“你們啊,看熱鬧不嫌事大!”
蔫壞!
存心要她今夜回府受溫靈蘊的責備。
她又不傻。
憑着僅存的一分清醒,她替溫靈蘊摘掉母老虎的帽子:“我家公主性子溫柔,大度的很,你們不懂……”
“哦?那是你懼內了?”
玄衣公子脫口而出,惹得衆人猛拍桌子,叫叫嚷嚷的,炒熟了夏季夜晚的躁悶。
蕭暮秋的指尖在碗口點了點,戲谑反問:“哪有驸馬不懼內的?”
她一拂袖,起身離開。
眉峰聳動間,元宵跌跌撞撞的跑過來。
蕭暮秋以為自己醉酒眼花了,用力搖搖頭,再睜眼一看,還真是元宵。
跟屁蟲居然找到這兒來了。
她半眯起眼,掩下眸心的酒色,無奈道:“我這就回府了,你別催我。”
“驸馬,”元宵喘得厲害,“奴才四處找你呢?”
蕭暮秋:“我老大一人,難不成會被人牙子拐去了?”
元宵拉住她手臂,拖着她往前:“您快跟奴才進宮吧。”
做為皇家的女婿,蕭暮秋進宮的次數可謂恒河沙數,唯獨沒有在晚上進過宮。
她問:“這麽晚了,宮門早下鑰了吧?”
元宵拉着她出了酒肆,又推她坐進馬車,再一甩馬鞭,狂奔上路。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
蕭暮秋還醉醺醺着,酒意沖上頭,想象力一騎絕塵。
再結合元宵火急火燎的架勢,推論出陛下駕崩了。
頓時驚懼交加,再溫雅的性子,心裏頭也猶如波濤連天。
馬車很颠簸。
她滿肚子的酒水在翻湧。
腸胃一陣陣發緊,惡心又難受。
來不及喊停車,掀開窗簾,趴在窗邊嘔出一口酒氣。
彼時宮城到了。
元宵只是公主府的家生奴才,不得随意進宮,扶着她下了地,用刻不容緩的口吻道:“驸馬,您千萬別耽擱,趕緊去玉凜殿。”
玉凜殿?
皇貴妃的居所。
她丈母娘的地盤。
陛下駕崩不該去養心殿嗎?
她胃裏的翻江倒海不停歇,沒力氣問出疑惑,扶着牆根,穿過守衛重重的宮門,一步一搖晃。
走着走着慢慢回過味來,難道陛下無事,是丈母娘傷心過度薨逝了?
此想法一蹦出來,腸胃又是一陣抽搐。
她好不難受,貼着莊嚴的紅牆根,痛痛快快的開吐。
吐夠了。
人也舒服了。
眼耳恢複了半縷通明,鼻息間有花草的淡淡清香。
真好聞。
她挪到樹下坐好,躺進紅花綠葉中,眼巴巴的望着夜空。
明月皎皎,正是賞月好時光。
忽而就想不起自個兒進宮是來幹什麽的?
她也懶得想,數起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小星星。
“驸馬!你可讓奴婢好找!”
蕭暮秋偏頭,認出夏葉,這姑娘性子急,用蠻力撈起她站好。
她頓感天旋地轉,眼前的物事全成了旋渦,轉轉悠悠,忽黑忽白。
待到強烈的暈眩感過去,人已經到了溫靈蘊跟前。
“公主?”
玉凜殿內,燭火通明,照亮溫靈蘊幂有一層愠怒的臉。
她的語調有所起伏:“你喝酒了?”
“小酌。”
“你都喝醉了。”
“沒醉。”
蕭暮秋在外素來是個淡然優雅的主,哪怕醉了,也會裝出悠遠平和,話裏也尋不到一絲失态。
溫靈蘊只能借她渾身的酒氣和通紅的面皮,識破她的僞裝。
而且她一喝酒就容易吐,甭管喝多少。
見她捂着胃,猜她在路來的路上至少吐了兩三場。
思及此,狠心化作柔情,吩咐夏葉去小廚房熬碗醒酒湯來。
她很會關心人,音色如風露,具有涼心曠怡的魔力:“好端端的,喝什麽酒?”
她一面說一面扶着蕭暮秋坐進圈椅,掌心貼着她燙呼呼的臉,感知她的體溫。
蕭暮秋喜歡她的觸碰,涼涼的手由臉部一路摸到了額頭,短暫停留,宛如柳葉輕拂,驅散了酒意的灼熱。
眼中清明漸起,終于想起進宮來幹什麽了。
猛的站起身來,問:“母妃呢?”
溫靈蘊滿面惑然:“母妃她在——”
蕭暮秋一把擁她進懷中,手臂收緊再收緊,像是要揉進骨子裏去。
懷中的人兒身子先是一僵,後又慢慢放軟,微微昂頭,把下巴擱進她的肩窩,擡手抱住她細挺的腰。
鼻音帶着溫軟:“怎麽了?”
蕭暮秋手拍撫她的背心:“你不要太傷心。”
“?”
“人死不能複生。”
溫靈蘊:“??”
蕭暮秋:“你節哀。”
溫靈蘊:“???”
蕭暮秋:“讓母妃安安心心的走。”
“……”
溫靈蘊好奇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人都糊塗了:“驸馬——”
“公主,你還有我。”
甜言蜜語來的太突然,溫靈蘊有點招架不住。
“驸馬你醉得太厲害——”
蕭暮秋卻一把推開她,朝着東梢間的方向,噗通一下跪到地上。
“母妃,您安心去吧,兒臣會好好照顧靈蘊的。”她流出兩滴眼淚,挂在臉頰上。
出于文人騷客的劣根性,情到深處,吟詩一首《葬花吟》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轟隆!
溫靈蘊感覺有驚雷劈了她的天靈蓋。
劈得她頭皮發麻。
她的舌尖死死頂住上颚,壓下動粗的沖動。
一側眸,發覺母妃不知何時進了正殿,就站在她身旁,欣賞着蕭暮秋的詩歌朗誦。
《葬花吟》吟誦完畢,蕭暮秋改吟《薄命佳人》
“……吳音嬌軟帶兒癡,無限閑愁總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
她抑揚頓挫,深情并茂,令旁聽者代入感極強。
皇貴妃娘娘氣得渾身發抖,插在發髻中的串串珠釵相撞,嘩啦啦的響。
仿佛牛頭馬面勾魂的鐵索被拖在地面摩攃。
“兒臣給母妃請安——”
溫靈蘊急忙出聲。
她特意拔高聲線,提醒蕭暮秋适可而止。
皇貴妃深宮沉浮二十載,看透她的小九九,豎起一根纖指,打斷她的話。
溫靈蘊的心,宛若放進煎鍋裏,歷經一番煎炒烹炸。
她的母妃她最懂,不是善茬。
出了名的肆寵生嬌,嚣張跋扈。
熬死了皇後升至皇貴妃掌管鳳印,整座後宮,除了太後就屬她最大。
絕無人敢頂撞她。
蕭暮秋翅膀真硬,當着她母妃的面咒她母妃死。
堪比老虎屁股上拔毛。
她必須在事态一發不可收拾之前,叫蕭暮秋懸崖勒馬。
悄默聲的挪近些,低聲呼喊着。
“驸馬……”
“驸馬!”
一連喊了幾聲,蕭暮秋都沒搭理她,眼淚反倒越流越兇,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
唯有動手了!
她戳了戳蕭暮秋的肩膀,沒有回應。
又戳了戳,還是沒有回應。
幹脆在一掌呼在蕭暮秋的後腦勺上。
蕭暮秋自小長在蕭家,養得嬌氣,可受不了這等欺負。
趁着酒醉,扭頭瞪向她:“公主為何打微臣!”
何止要打你。
本宮還想踹你呢!
溫靈蘊提起裙擺,狠下心腸,朝着她的後腰踹出一腳。
蕭暮秋沒料到平白會遭這麽一下,直挺挺的身子歪倒一邊。
姿勢非常滑稽,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她不服氣,要同溫靈蘊理論理論。
一直身,丈母娘烏青烏青的臉撞進眼眸。
當即吓得跳起來。
“啊!鬼呀!!”
當她發出這一聲呼喊的時候,溫靈蘊的心拔涼拔涼的。
完了。
徹底完了。
她的驸馬。
死在今夜。
享年……十九歲。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支持,今晚發紅包五十個,随機掉落~~
在此也感謝經常幫我捉蟲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