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街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外面剛下過雨。
城中破廟的一堆幹草上似乎躺着一個人,霧氣使人看不真切。
一陣陣涼風吹過,地上的人打了個寒戰,猛的驚醒。
姜醒睜開眼,疑惑地環顧四周,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見到了陌生又潮濕的環境。
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擰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竟然是疼的!
她疼,真疼。
她眼中泛着淚光,後知後覺地露出一抹笑容,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蒼天有眼,她竟然活過來了!
原本,她是丞相府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大的嫡女,從小嬌生慣養,與太子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及笄後,馬上就要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本該順風順水地過完一世。
可就在他們成親前夜,丞相府被安上了以下犯上的謀逆之罪。
一夜之間,相府滿門锒铛入獄。
而她這個準太子妃,更是一夜之間跌下神壇。
第二天,他們便被匆匆行刑,她知道,自己和家人不過是可憐的替死鬼罷了。
爹娘呢?他們在哪兒?她站起身,環顧四周,竟然沒有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準确的說,這裏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站起來,見自己正身處一座破廟之中。
這裏是哪兒,她為何一點印象也沒有?為何又會在這裏醒過來?難道有人将她救了出來?
這一系列的疑問在姜醒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是那種被行刑的痛苦之感還揮之不去。
不是假的。
這時,一名穿着破衣爛衫的乞丐走了進來,見她醒了,便哼了一聲說道:“竟還真的醒了?醒了就趕緊滾,別占着我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揮着手,好像生怕沾染了晦氣。
她不解,開口問他。
“你是誰?”
若是換做之前,以她的身份,定然不會同他多說一句話,可是自從經歷了那場無妄之災後,她才發現,那些身外之物,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坐在高位上的那些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們跌入泥潭,永無翻身之日。
沒了這些,她和她的家人在牢獄中被人棄如敝履,無人在意。
那乞丐沒有回答。
“你認識我?”姜醒也不惱,再次試探性地出口問那人道。
那人滿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她的問題。
卻有一陣詭異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回旋着。
【若非昨晚下大雨,見你一副快死了的樣子倒在廟門口,發善心好心收留你一晚上,可別就此賴上了我。】
和面前男子方才說話的聲音一模一樣。
她擡起頭,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看着她,不理解她的意思,被她盯得心中發毛,便不由自主地趕緊大聲呵斥道:“看什麽看!還不趕緊走?我這兒可沒你的飯!”
她再次轉頭看了看四周,也沒見到其他人,便以為方才聽到的話只是自己的錯覺。
姜醒本想用銀子表示謝意,但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沒有發現值錢的物件,只好對那人颔首行禮道了謝,而後匆匆離開了破廟。
那乞丐從未見過那樣的行禮方式,只當她是個怪人,輕嗤了一聲,轉過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走到溪邊,将自己的臉清洗幹淨後,看着水裏自己的倒影更加疑惑,除了身上這身衣裳,其他的地方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何一覺醒來會出現在那座破廟中。
難道有人救了她?
她想到這些,便馬不停蹄地跑到了相府門外,不停地敲門,終于有一個小厮不耐煩地打開了門。
小厮打量她片刻,疑惑地出口問她道:“你有何事?”
“你不認識我?”她驚訝地問道。
小厮一臉詫異地看着這個面前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小乞丐,嗤笑一聲說道:“我為何要認識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她只能收起情緒,對他說道:“我找丞相大人。”
小厮擺擺手說道:“我們大人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見的,你快走吧。”
她見他态度堅決,便說道:“我是相國府嫡女,你膽敢對我不敬?”
小厮見她端着有模有樣的架子,便打量她多問了一句道:“我們大人沒有女兒,你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女子聽完,不可置信地問道:“沒有女兒?那,姜醒呢?”
小厮聽到這個名字,反應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說道:“哦,你說的這位大小姐,早在三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他又繼續道:“我們小姐又不是走丢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清楚再來認親,快走吧。”
小厮揮揮手示意她離開,随後關上了門。
她愣愣地站在大門口,嘴裏還不停地喃喃着:“怎麽會呢,死了?那我呢,那我是誰?”
她不死心地坐在相府大門口的石階上等着丞相下朝回來。
就算所有人都不認識她,那她的父母也不會不認識她的。
她如是想。
可她忘了,這一世的丞相夫婦連她長大後的樣子都沒見過。
日落西山,夕陽餘晖灑在大地上,丞相終于回來了。
姜醒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攔在馬車下。
馬車邊,丞相随行的小厮看到她,趕忙喝止她道:“你是做什麽的?不想活了嗎?快讓開!”
她不回答那些人的話,只是對着馬車裏的人說到:“父親,我是阿醒啊,父親,您不認得我了嗎?”
姜醒沒有聽到回答,只是再想跟上去的時候就被人拉住了,她急切地看着從馬車裏下來的丞相,想要讓他能夠再看自己一眼。
眼看着熟悉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只能無助地哭泣。
丞相徑直走向大門,顯然對這樣的情況司空見慣了,他頭也沒回,最後聽到姜醒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是轉過了頭。
看見她穿得破破爛爛的,丞相交代身邊的人給了她幾兩銀子。
給她銀子的那個人還好言相勸道:“姑娘,你趕快回去吧,咱們相府沒有小姐。”
眼見自己是回不去了,她只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直到聞到了包子的香味。
【快來買兩個包子吧!看這小姑娘瘦的。】
路過包子鋪時,一道陌生粗犷的聲音回蕩在姜醒耳中。
她轉過頭,狐疑地看向那包子鋪鋪主。
包子鋪鋪主見姜醒看着自己,便連忙笑着問她道:“小姑娘,要不要來兩個包子?”
但她答非所問地問道:“你方才,可有說話?”
包子鋪老板聞言,搖搖頭,一臉疑惑地盯着她。
她搖搖頭,心中郁悶,真是奇了怪了,怎麽老是出現幻聽。
“老板,來兩個包子。”姜醒對包子鋪鋪主說道。
緊接着,她又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原來我還是有些未蔔先知的能力的。】
她緊緊盯着包子鋪鋪主,确保他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那究竟是誰在對她說話?
忽然,她看着滿臉喜氣的包子鋪鋪主說道:“老板,你覺得,我看起來像一個餓死鬼嗎?”
這一問,可把包子鋪鋪主問了個哆嗦,她看見他明顯的停頓了手上的動作。
“這……”他一副為難心虛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般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用銀子換了包子就走了。
身後的人叫她她也不應。
“姑娘,你銀子給多了!”包子鋪鋪主跟上來,找了銀子給姜醒。
她接過銀子,對包子鋪鋪主道了聲謝。
又是一句憑空出現在耳中的話,【真是個怪人。】
姜醒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陌生的聲音魚貫而入進入她的耳中。
【昨日我就說這個攤位是我的了,怎麽還來占?】
【這菜看起來不新鮮,這黑心老板。】
【我就說了這街上沒有好吃的,還出來還出來。】
……
聽着心中嘈雜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姜醒仿佛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她發現,自己竟然能夠聽到別人的心中所語。
姜醒坐在一邊的石階上,捧着包子,邊咬包子邊無聲地淌着淚。
她的一生實在是太短,如今她也沒有什麽求生的本事。
她從未受過什麽委屈,相府可謂是把她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但她知道,她必須得靠自己活下去。
她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淚,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還好,有了知曉他人心聲的能力,她應該也不會過得太艱難。
姜醒算了算日子,如今是慶陽三十二年,丞相府将會在三十五年的時候被皇後陷害入獄。
她必須活着,才能保護他們。
這世道,本就是男子易于女子,為了更加方便自己行走江湖,她買了一身男裝,換上了男裝後,她覺得自己活像一個知天命的多智先生。
她利用上一世的記憶和讀心之術,從而開始了到處招搖撞騙的生活。
不到幾日,姜醒的名聲就傳開了。
人都說,南街出現了一個算命神仙。
比如今年的賞花大會誰是魁首,詩會又是誰能獲勝,這些附庸風雅的事情,是她前世最愛湊的熱鬧,她自然記得誰是奪冠之人。
依靠這個優勢,她和別人打賭贏了不少賭注。
有很多人來找她算命,她通過這個知道了很多之前從未接觸過的事情。
比如有時候一對夫妻來找她問為何一直無法生育。
她其實也焦頭爛額不明其中緣由,後來聽到那對夫妻裏的妻子心裏想。
【誰要跟你生孩子,把我從小養在家裏,不讓我出去,自己卻出去拈花惹草。】
姜醒一聽,只是對那個男人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那男人聞言面色一變,氣急敗壞道:“你這庸醫!是不是覺得我的錢好騙?”他拎着姜醒的衣領就要打下一拳頭。
還好那女子阻止,“我們的事情,與他有何幹系?”
“況且這位先生說得不錯,難道你覺得你這樣的人配有子孫後代嗎?“
男子轉頭看着女子,一臉不可置信,“你!”
“今日我跟你直說了吧,我就是不想跟你生孩子,你沾花惹草,雖然我家落敗了,但我母家之前好歹還是個名門,娶我時,你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納妾。”
“可你看看,你如今在幹什麽?”
女子又說:“你養在別院的那個女子,我已經見過了。”
……
沉默良久,男子把姜醒的領子松開。
姜醒不知道他們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但是她得到的銀子只多不少。
今日,姜醒在詩會看見了一個日思夜想的人。
陌上公子顏如玉,她一直覺得說的就是容隐。
容隐,當朝太子,與她兩小無猜,兩情相悅。
明明就差一點,他們就能成親了。
但她也不知道,容隐知道她死去的消息後,悲痛欲絕,他喝了一杯毒酒,随她去了。
容隐一直在被皇後利用,他只不過是皇後掌權的一枚棋子罷了。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便永遠阖上了眼。
其實,她去找過他。
可是他那日剛好不在東宮,她在門口等了又等,最後又覺得荒謬至極,況且她也不知道這副模樣怎樣面對他,萬一她拖累了他怎麽辦。
想到種種,她還是離開了那裏。
今日的詩會,她印象深刻,這一日格外重要。
前世這一日,容隐受到了重傷,從而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手中的權利也逐一交到了皇後手裏。
皇後培養他,不過只是想讓他做自己的傀儡罷了。
她一個月以來,日日混跡在這詩會園裏,将這裏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為的就是能夠助他萬無一失的逃出來。
她看見一男子站在對詩的人群邊上,他身後站着一群形跡可疑的人。
仔細一看,不難發現那些人腰間銀光閃閃,他們身上都帶着刀。
她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快步走上前。
姜醒走過去握住容隐的手,對他低聲說道:“跟我走。”
容隐還來不及說話,就跟着她離開了。
那群人也緊随其後,她靈活地帶着他繞來繞去,很順利地甩掉了他們。
看起來輕松,實際上她已經在心中練習了千百遍。
她的手中起了一層薄汗,松開容隐的手後,他的手上也覆了層水汽,他詫異此人如此害怕,卻還要救下自己。
姜醒将容隐帶去了自己平日休息的柴房。
看見他吃驚的眼神,她也了然。
若是換作前世,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把柴房當成庇護所,但為了能夠早日讓相府脫離被算計的命運,就算吃再多的苦她也甘願。
姜醒謹慎地看了看外面,确定沒人跟上來之後才關上門,而後轉身對容隐說道:“你別擔心,這裏很安全。”
容隐看着面前的清瘦男子,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雖不知此人為何救他,但是他覺得,至少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
姜醒住的地方剛好可以看見詩會園中的景象,她走過去,從窗邊裏饒有興致地看着不遠處一堆人作詩,容隐見到這個景象,也好奇地湊過去。
姜醒許久沒有和容隐靠得這樣近了。
她甚至可以聽見身邊的人的呼吸聲。
她想起前世,那時,他總會給她帶來詩集,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抱她一下,又再厚着臉說那是酬勞。
她又總會紅着臉說不合規矩。
他說:“怕什麽,你遲早是我的太子妃。”
……
容隐問她道:“你為何看這個?”
沒有聽見回答,卻見她望着自己出神。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姜醒發現自己的失态,很快回過神來,神秘兮兮地對他說道:“你猜,他們誰會贏?”
容隐搖搖頭。
姜醒信心十足地揚揚下巴,對他說道:“看到那個穿白色衣裳的了嗎?就是他。”
“你從何而知?”容隐問道。
姜醒不說話。
果真不一會兒,就有人給那個身穿白色長衫的男子道喜了。
他忽的想起他那故去的太子妃,從前,她也是這般深谙吟詩作賦。
“我就是知道。”姜醒這才直起身說道。
看見容隐平安無事,她也就放心了,她又說道:“你暫且先在這兒待着,等他們走了,你就安全了。”
“為何幫我?”臨走時,她聽見容隐問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