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姜醒聽見女子的心聲。
她看見那女子盯着容隐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看一個故人。
“是我們的馬車驚吓到了姑娘,該是我們抱歉才對。”容隐有些歉疚地對那女子說道。
那女子搖搖頭,沒再說話。
容隐看面前這個女子的行為舉止大方有度,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是不知為何,她只有一個人,身後沒有仆從。
“姑娘,不知,你是哪戶人家的,為何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容隐又問她道。
姜醒察覺到容隐對那女子語氣中的不同,心中頓時有些不自在,但是面上不顯。
那女子回答道:“回殿下,小女子名叫溫随珠,我父親是永安縣縣令,前幾日,我們才奉旨一家遷到上京城。”
“因為小女子從未來過上京城,就想着出來随便逛逛,卻沒想到,竟然跟我的仆從們走散了,方才我一人在街上,崴了腳,就一下子摔在了路上,沒想到,恰好撞上了你們的馬車過來。”
“溫随珠……”容隐複述了一遍她的名字,語氣溫柔。
姜醒有種直覺,她覺得,容隐把這位溫姑娘認成了她。
他把溫随珠認成了上一世的自己。“姑娘沒有受傷就好。”容隐對那女子說道。
說完,容隐就準備離開,卻突然被那女子叫住。
“殿下,臣女有個不情之請,若是可以的話,殿下能不能載小女子一程?”
容隐思量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姜醒見狀,內心有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感。
“馬車讓給你吧,剛好溫府離這裏不遠,本宮坐馬車也有些暈了,正好下來透透氣。”容隐對溫随珠說道。
姜醒驚訝地擡起頭,剛好看見容隐在看着她。
她又看了看溫随珠,之前,她也是這樣溫婉動人。
溫随珠愣了愣,最後點點頭行禮道:“多謝殿下。”
馬車揚長而去,剩下一行人。
姜醒仔細回想,實在沒有想起上一世有一個叫溫随珠的女子,所以她對此女子一無所知。
“想什麽呢?”容隐疑惑的聲音傳來。
姜醒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麽。”
她又說了一句,“殿下,你可真是個好人。”
“油嘴滑舌。”容隐擡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勾勾唇又道:“回去了。”
姜醒愣愣地站在原地。
溫世譽跟着容隐往前走了幾步,見姜醒還站在原地,忍不住大聲道:“江兄,快走啊!”
姜醒回過神來,哦了一聲,跟上他們。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和矛盾。
她一邊說自己要好好地跟着容隐為黎民百姓謀福祉,一邊又因為容隐和誰一起而魂不守舍。
容隐若是心中沒有她,怎會為了她修那麽大一個祠堂。
她不該懷疑他的。
她如今是一個幫助容隐共謀大業的軍師,而不是被小情小愛控制住的暗自傷神的閨閣女子。
現如今,容隐壓根就沒有認出她的身份,任憑她如何一個人在這裏難過都沒有用。
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事情還有很多。
她還要幫助她的家人渡過危機呢。
而且,她不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如此脆弱。
這麽一想,她忽的豁然開朗了起來。
待到姜醒走到了容隐身邊,容隐又輕聲對她說了句對不起。
她疑惑地看過去,卻發現容隐沒有任何表情。
難道她又出現幻聽了嗎?
容隐也以為自己已經把姜醒放到了心底深處,可是當他看見行為舉止那麽像姜醒,樣貌又相似七八分的溫随珠,他真的快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了。
他一邊又在暗自懊悔,明明已經知道了江省就是姜醒,那為什麽在看見溫随珠的時候又會不受控制地對她好呢。
他想,她肯定要生氣了,于是他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和她道了歉。
對不起,我把你認錯了。
溫随珠很快就到了。
她下了馬車。
齊随珠對馬夫說道:“勞煩您替我跟殿下說一聲,多謝殿下今日的恩情,臣女改日必定登門謝恩。”
馬夫對她點點頭,随後就調轉了一個方向。
溫随珠站在風裏,看着那輛馬車漸行漸遠。
她的貼身侍女小年從不遠處跑了過來,在她身邊關切地問道:“小姐,您沒事吧,今日您一個人出去可把奴婢吓壞了。”
“這不是沒事嗎,回去吧。”
她轉身就朝府中走去。
小年快步跟上,聽見溫随珠的聲音傳來,“去幫我查個人。”
東宮。
回去之後,姜醒也沒有再和姜醒在說話,還特意請命和溫世譽一起去幕僚那裏商量這次寒冬百姓的溫飽問題。
姜醒和溫世譽一起去了地下室。
他們離開後,華與回來了。
他拿出來了一樣東西。
他對容隐行了禮,而後說道:“殿下,這江先生的來歷屬下已經探查清楚了。”
“說吧。”容隐坐在書案前對他說道。
“這江先生是女子,她的身份名字都是自己捏造的,她本來是北疆戰事旁邊的鎮上的人,後來被父母賣給了來上京城的商隊,但是到了上京城以後,她發了一場高熱,最後不知怎的逃走了。”
“殿下。”華與還想要說什麽,本來他也已經開始對這個江先生沒有什麽敵意了,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姜醒就要留在容隐身邊,而且她生了病逃出來以後是如何生存的呢。
不免讓他懷疑這個她是皇後派來容隐身邊的細作。
“沒事了,你下去吧。”容隐卻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打斷了他。姜醒晚上回去休息時也沒有見到容隐。
她心中已經開始漸漸地有些不安了。
她搖搖頭躺在床上,想把一切都抛諸腦後,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生活在一個常年經歷戰事的邊關小鎮,所有人都叫她毛丫頭,連一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她懂事聽話地将所有家裏的事情都包攬了,還會主動去找活做,工錢也會拿回家,可是家裏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歡她。
她還有一個整日游手好閑的哥哥,那個哥哥年輕力壯卻好吃懶做,父母也偏心得緊,明明是她掙來的工錢,卻連一個子都沒落到她頭上,她常年穿着的,都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素衣。
即使是這樣,她也沒有絲毫抱怨。
只是她的乖巧并沒有換來父母的關心,反而是将她賣給了要去上京城的商隊,商隊的頭領看她姿色絕佳,便想把她買去獻給認識的達官貴人。
就這樣,她跟着商隊踏上了去上京城的路。
娘在她離開時,對她說了她迄今為止聽到過的最溫柔的話。
“丫頭,去了上京城,你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她聽娘的話,一路上都沒有想過跑。
可是,她看到了好幾個和她一般大的同樣姿色上乘卻莫名死在路上的姑娘。
她們都是第一天哭着要離開的,第二天就模樣凄慘,衣不.蔽.體.地死在了衆人面前。
她永遠都忘不掉她們死不瞑目的樣子。
由于她最聽話,沒有什麽人對她嚴加看管,夜晚,她趁商隊停下修整的時候跑去了冰冷的河裏。
果不其然,第二日,她就發了高熱。
商隊的頭領怕她給其他女子渡了病氣,就将她一個人扔在了最後的馬車上。
她搖搖晃晃地趁着夜色跑了。
卻不想這個商隊已經到了上京城郊外,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城。
她身上沒有銀子,只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在她終于奄奄一息,終于快撐不住的時候,她聽見有人說太子殿下在施粥。
她從太子殿下手下領了一碗粥,太子殿下長得真好看啊。
他見到她的臉色不對,還關切地問她有沒有事。
她搖頭,迷迷糊糊地離開了施粥的地方。
她喝完粥,終于勉強清醒了一點,卻沒想到,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她快走不動了,身子越來越沉。
最後,她倒在了一座破廟門口,眼裏看着的是太子殿下施粥的地方。
那裏已經沒有人了,大家都躲雨去了。
她也好想躲雨。
可惜好像不行了。
……
姜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吸着氣。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她感到臉上很濕潤,便擡起手擦拭掉眼角的淚。
她哭了嗎?為什麽。
她才想起來自己并非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她不是這個人。
可是這個人容貌和自己相差無幾,她原以為自己真的這麽好運氣地回來了。
原來不是的,她回來了,是因為這具身體的主人離開了人世。
因此,那不是夢,那是她的過去。
那是,這個女子的一生。姜醒突然很心疼,這個女子竟然連一個正經的名字都不曾擁有。
她試圖躺下接着睡覺,卻發現就算自己閉上眼也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她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空,索性坐起來收拾好了自己準備出去。
姜醒漫無目的地走在東宮裏。
已經有外院的丫鬟小厮起來了,他們灑掃着院子,忙裏忙外。
有幾人看見她,知道她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态度變得谄媚地招呼着她。
她突然覺得這裏變得好陌生,這地方也從來沒有這麽大過。
姜醒總覺得心中很氣悶,可是又不知道緣由。
從前,她總是被父母保護在丞相府,幸福安樂地長大,雖說結局不怎麽樣,但是也算是過得不錯了,可是方才做的夢和她之前見到的那些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她什麽都做不了,保護不了自己的父母,幫不了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了東宮大門口。
她想要出去轉轉,卻又覺得等會兒宣在複知道她不見了恐怕不妥,于是她又折返回去。
這時候,一雙粗糙有力的手從背後握住她的雙肩。
“毛丫頭,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聲音帶着哭腔。
姜醒轉身看過去,是一個身穿布衣的中年婦女,她的發髻散亂,看起來狼狽不堪。
她起先也不以為意,以為是誰認錯人了,正想說話,卻看清楚了那人的臉。
這張臉,她夢見過。
是這具身體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