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雪消融

冰雪消融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叫顧廷深。

是天之驕子,茕茕明月。

01

高二學期末我鬼鬼祟祟溜進辦公室,在桌上那一堆便利貼裏找到了他的——

一所警校。

之後我上網查了那所學校,分很高,我差了不少,但最後錄取通知書還是送到了我手裏。

我跟顧廷深成了同屆的校友,大學四年我一刻也沒敢歇下來過,生怕落下一點,被他甩遠。

或許是我與他見面次數日漸頻繁,他開始主動找我搭話,一回又一回,像石子投入湖底,泛起層層漣漪。

我跟他差了三歲,畢業後我們進了同一編隊。

十月十九號,顧廷深對我說“生日快樂”,我想起好些年前已經蒙塵的高中時光,不禁眼圈發熱。

顧廷深見我一副要哭的模樣慌了神,問我怎麽了,我搖搖頭哭了,随即笑得開懷,我依偎在他懷裏,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從始至終,他身上似乎都是這個味道。

我揚起下巴:“顧廷深,你高中特別受歡迎你知道嗎?”

他搭在我眼角的指尖一頓,湊上來親了我一口:“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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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

顧廷深的思緒貌似游離回了那時候,他輕握住我的手,道:“我這麽受歡迎的人都沒被你瞧見。”

話落,我心底久久禁锢的枷鎖仿佛裂開了來,一陣陣情緒似要将我淹沒。

顧廷深松開我單膝下跪,他說:“我想跟你結婚。”

後知後覺,我熱淚盈眶。

原來我以為的一廂情願,于他而言,恰恰也是。

02

“李江今晚九點十八分在長江A路段行動,盯緊點,這次必須一網打盡。”

我挂斷電話,電腦右下角顯示今天有雨。

李江是隊裏負責案件的頭號嫌疑人,虐殺并分屍八名女性,搶劫財物。他反偵查能力很強,我們執行過兩次追捕,都被他逃了。

上次雖然抓捕失敗,但卻查出李江背後還有團夥。因為涉命人廣,涉及金額大,局上給的時間也少,況且李江已經打算出國了。

用船偷渡。

雖然在李江身上安了竊聽器,但直覺告訴我,這個案子不會輕易結束。

“廷深,今晚有雨。”

電話那頭的聲音疲倦,“嗯”了一聲:“昨晚沒回家又睡警局了?”

“我跟你任務不一樣。”

我抿抿嘴唇,開口時嗓音沙啞:“你小心點,李江背後是什麽人還沒調查清楚,有危險你不要硬着頭皮上。”

顧廷深沉默許久,我們一起負責的案件,其中是非他比我清楚。

“你老公又不傻,放心好了。”

下午五點,顧廷深領着隊裏人出發了,我驅車到長江B路,打開電腦,是各個路口的監控。

六點,下起了雨。剛開始淅淅瀝瀝,後來雨點子愈發密集,砸在車窗激得心慌。

八點半李江出現,他上了前來接應的黑色轎車。車牌號查不到,是僞造的。

九點,李江在A路口與兩人彙合,三人上車開向郊外。

“郊外有三處碼頭。”

我發了定位。

黑車到達郊外并未駛向碼頭,而是開進了一處廢棄工廠,一直到十點,工廠內都毫無動靜。

雨還在下,李江不行動,我們也無法輕舉妄動。

僵持到夜裏十二點,工廠裏走出一人,懷中好像還有東西。夜色黑茫,我看不清,直到對講機傳出聲音,急促的雨聲中夾雜風吹的躁動。

“嬰兒。”

“李江懷裏的是嬰兒。”

我胸口一窒。為了不露馬腳,我的車停得離工廠很遠,只能依稀看到點影子。人在黑夜投下的陰影遠比夜深。

“他知道我們。”

那道影子伫立不動,寂靜得似乎連雨滴都停止下落。

遲疑間,一陣尖銳的啼哭聲在濃墨夜色中爆發開來。

“你們警察怎麽還玩竊聽的招數?”

“死孩子,哭什麽哭?”

李江語氣不耐,但有幾分明顯是裝出的,他借着嬰兒,想讓我們現身。

竊聽器的确定位不到了,但李江未必是真的察覺到,他在詐,也在賭。

賭我們不會坐視不理。

“三秒,不出來我就摔死她。”

李江舉起了胳膊,他身上隐約有雨衣,但孩子沒有。哭聲漸漸微弱,李江開始倒數。

“三。”

“二。”

“一……”

不出所料的,有人打斷了他。

“你把孩子放下。”顧廷深戴着警帽,雨水從帽檐滴落,一滴又一滴。

“把槍丢了。”

顧廷深沒有猶豫,掏出配槍扔在了幾米開外。

夜深又有雨,李江懷裏還有嬰兒,狙擊手不敢輕易開槍。工廠大概率有人,裏面有沒有其餘人質我們也不得而知。

“出來!”

李江朝身後吼道,先前的兩人走出工廠,手中有槍。

“麻煩警官跟我們走一趟。”

李江的聲音順着對講機傳到我耳朵,顧廷深對講機一直開着。

這次他有幾絲停頓,但還是點點頭:“好。”

顧廷深被押到車上,李江跟着坐進後座,汽車啓動之際他将孩子扔出車窗。

好在隊內埋伏的衆人早就在近處蹲守,孩子無礙。

我半天沒回神,手機振動了下。

是顧廷深:

“我身上有追蹤器,他們遲早會發現,不要擔心我。”

看樣子是着急打出的,其間有錯字有亂碼。

我勻了勻呼吸,攥着手機的指尖發白。

顧廷深,你一定要沒事。

03

顧廷深猜得不錯,追蹤器信號在那條消息發來的半個小時後就跟他的行蹤石沉大海。

李江許是早有預料,他走的路線都年久失修,根本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第三天淩晨,我去對面便利店買了面包,坐在車上邊看邊吃。李江的車最後消失地點在豐年路,我翻看那條路段的監控記錄不下百遍,眼睛盯得酸澀。

迷迷糊糊間,車窗外壓下一道黑影,我下意識去掏車臺的小刀,可幾夜未眠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一聲巨響,車玻璃四分五裂,有碎片劃到臉上,陣陣鈍痛,我卻渾然不覺,只生生體會到麻木。

再睜開眼,是昏暗的地下室,這裏潮濕,斑駁的牆壁上還有水洇,撲鼻而來的是黴味與腥臭,我胃裏翻江倒海,幹嘔起來。

“呦,挺金貴。嫌味兒大啊?”李江走近鉗起我下巴,迫使我往一處角落看去,那裏有一灘未幹的水漬,“你老公剛尿的,還以為尿失禁了呢!”

我怔愣,良久張嘴狠狠咬在李江虎口,他大叫,我卻下了死勁,巴不得撕咬下他的肉。

“媽的!”

李江甩手給了我一巴掌,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發黑,喉嚨一股鹹澀,我吐得天昏地暗,膽汁都開始逆流。

李江臨走前告訴我,顧廷深沒死。

我啞着嗓子,惡狠狠盯着他:“你不會逃掉的,你逃不掉。”

那句話我不知道到底是對誰說的,可能是李江,也可能是我自己,但都不會是顧廷深。

我知道無能為力,但我會赴湯蹈火。

為了他。

地下室裏我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我怕他一點一點離我而去。

“李江,他在哪兒?”

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李江一日三餐一頓都沒少了我。

既然他不想讓我死,那我肯定要活。

“他?”李江歪頭瞧了瞧我,一雙腫脹的三角眼擰巴到一起,又舒展開:“想見他?”

我沒想過他會這麽問,我不予置否。

“好啊,我帶他來見你。”

04

顧廷深的确沒死,但他再也不是我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他臉上髒兮兮的,卻沒有什麽傷。可往下看,我瞥見他的右手五個指甲都已沒了,紅絲絲的血肉暴露在外。

他的右腳也以扭曲的方式保持着,看樣子很多天了。顧廷深的警服是深色,但我很輕易就看到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跡,濃濃的腥氣争先恐後往我鼻腔裏鑽,沖得我腦袋發昏。

我再不敢去看,收回視線。

“看吧,沒死。”李将笑嘻嘻道,他喜歡欣賞人痛苦的模樣,以此為樂,企圖讓他的人生增添點樂趣。

我壓下心底滔天的恨意,問他:“是你幹的?還是那兩個人?”

李江搖搖頭,後又像思考出什麽似的,咧嘴沖我笑笑:“他什麽都沒告訴過你啊?”

李江說這些都是毒販幹的,顧廷深的父親跟毒販頭目結過仇,現在他父親死了,自然尋到了他兒子身上,還連帶着我。

“在國內我必死無疑,我販毒,去國外販。”

李江的話未完,可我腦海中一根緊繃的弦已然斷了。

毒販,顧廷深父親是緝毒警察。

怪不得他從未同我說過他父親的事。

我心中漠然。

我知道逃不掉的人不是李江,是我跟顧廷深。

“他的腿還能治好嗎?”

“治?”李江嗤笑:“能治好又怎樣?誰會給他治?”

李江覺得可笑,老鼠似的目光打量到我身上:“你以為你們還能回去?繼續做警察?”

我不語。

“你這死女人有夠蠢!”李江見我一臉淡漠,反倒怒氣翻湧:”你們他媽的不僅回不去,K哥還要帶着你們一起回老巢!”

之後一連三天我都沒再見到過旁人,顧廷深沒叫李江帶走,他也照例給我送飯,可還是一人的量。

我知道他多半是有意的,我一口沒吃,全喂給了顧廷深,只是偶爾抿幾口水濕濕唇。

或許胃裏有了東西,第三天顧廷深終于醒了。

他神色還充滿濃濃的敵意,可定睛看到我時,他愣住。

而後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我聽見一個男人隐忍的哭聲。

“你哭什麽?”我也不知在這種境況下怎麽還能笑出聲,可能是因為顧廷深終于不再昏睡了。

我撐着胳膊盡量讓他有所依靠,輕言輕語問他:“身上還疼嗎?”

“見到我開不開心?”

我問了他很多,卻得不到回應。半晌,顧廷深對我說:“對不起。”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我打斷他,攥緊他左手。

“你父親很偉大,你也是。”我頓頓,随即扯起唇角一笑:“當初考警校是為了你,可現在,我是為了我自己。本來我會很普通地度過一生,可現在我覺得自己也沒那麽普通了。”

“不要說對不起。”我摩挲着顧廷深左手無名指的指節,一字一句道:“我愛你。”

沉默過後,我肩頭一重,側眼看去,他的腦袋靠在我肩膀。

顧廷深也笑了,笑得眼角濕潤,我替他抹去。

05

又不知過了幾日,昏睡間,我聽見地下室的鐵門外一陣騷動,而後一聲巨響,再之後李江開門進來,身後跟着兩個面生的男人。

“快把人帶走!”李江口氣不善,他眉頭擰着,面色焦急。

我想,是出事了。

顧廷深負傷,那兩人下手很重,幾次碰到他右手和腿處的傷。

“李江。”我擡眸望向眼前的人,斟酌了會兒,開口:“你在國內未必是必死無疑,但出了國,你那條命才是分文不值,你當一群販毒的能給你什麽好果子吃?”

李江盯着我,狠狠啐道:“老子不是智障!留在這我除了被判死刑,還能有什麽下場?”

“戴罪立功。”我不鹹不淡地回他:“換個無期蹲一輩子也好過你給人當狗強。”

李江的視線與我對上,他眼底盡是懷疑,但我覺察到了一絲松動。

門外又是一陣響動,随後警笛大作。

我眼神轉換,顧廷深已經被其餘兩個男人架在身上。

“臭娘們兒,你丫诓老子呢?”李江後知後覺,他發了惱,一腳踹在我肚子,疼痛席卷大腦,我久久說不出話,耳邊的警笛聲愈發清晰。

“王八蛋!”李江怒罵道。

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外面多半已被警隊包圍。

李江臉上面無表情,半晌笑了,笑聲響徹,夾雜着尖銳的鳴笛聲,詭異又刺耳。

“既然都逃不掉,那就一起去死好了!”李江雙手猛地扯開外套,露出纏在身體上的一排炸藥。

我心一緊,去尋顧廷深。

“怎麽辦?投降吧江哥?”

那兩個同夥明顯膽量不足,紛紛勸李江投降,起碼還能保住一命。

李江冷笑:“是你們能保住一命,不是我。”

說話間李江繞到他們身後,我眼前白光閃過,再定睛,是一把匕首。

“快躲……”

鮮紅的血液飛濺,兩個年輕男人倒下,死不瞑目。

我來不及反應,李江的匕首已經湊近了倒在地上的顧廷深。

他失血過多,早就昏了過去。

只一瞬,我渾身發熱,掙紮着起身沖向李江,他沒有防備,被我撞得一個趔趄。

“媽的!”

李江呲着牙,回過神舉起匕首向我刺來。

先前一撞幾乎用盡了我全部力氣,此刻無力躲閃,任由那尖銳的利刃從眉骨劃過臉頰,血流了一脖子。

李江臨近癫狂,我只祈求自己能為顧廷深争取點時間,眼前一晃,白光又是一閃。

霎時,有聲槍響,“咣當”一下。我扭臉,瞧見幾個穿警服的人。

李江中彈,倒在血泊。

我不知又是哪來的力氣,後退着牽起顧廷深胳膊,将他扶起。

警員在前面,我在後面跟着。

恍然間,我聽見一聲悶笑,熟悉的窒息感緊緊裹挾住我,眼前一排炸藥浮現而過。

“李江引爆了!”我近乎是吼的語調,發出卻是極啞,我扶着顧廷深拼命往前奔,可來不及了。

轟鳴陣陣,我本能地将顧廷深護在懷裏。

閉目前,我仿佛看見他睜開眼,沖我輕笑。

06

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的結尾,少年推開我,我的世界坍塌崩壞。

李江的案件已經過去半年之久,金三角最大的毒枭K也落了網。

冬去春來,窗外的樹杈枝桠瘋長。

那次炸彈過後,很幸運,我與顧廷深都幸存下來。他及時就醫,腳處的傷也得以痊愈。

他一如從前,雙眸清亮。

而我歇業在家,臉部毀容,腿部患恙,成了跛腳。

顧廷深養着我,他繼續他的警察事業,似乎除我以外,一切都未曾改變。

可有一點變了,顧廷深不再愛我。

他開始夜不歸宿,開始沒有耐心,面對我時再無半絲寵溺。

我問他:“你是嫌棄我嗎?”

顧廷深無言,又搖搖頭。

我眼圈發燙,燙得連心髒都幹枯糜爛。

後來我在他衣服上聞到香水味,濃烈的香氣熏得我眼眶酸澀,淚水啪嗒啪嗒流個不停。

我不吵不鬧,沒有歇斯底裏的質問,平靜得宛若無事。

因為我知道,現在的我配不上顧廷深。

“廷深,今天有雨,記得帶傘。”

我倚在沙發一側,看他的背影匆匆而去。

“藥在桌上,按時吃。”

沒有多餘的話,他像是例行公事。

我扭頭,朝窗外瞥。顧廷深身旁站着一個女人,神色嬌俏,從包裝精美的手提袋裏掏出把傘。

顧廷深笑得莞爾。

我收回目光,擡眼看向桌臺的藥瓶,就着涼掉的水咽進胃裏。

胃隐隐約約地蠕動,大腦一抽一抽疼。

不問,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顧廷深向我提離婚,我不願連這丁點的念想都如昨日泡沫煙消雲散。

當晚雨急如瀑,敲打在玻璃窗,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憶起那日,也是如此。

嬰兒啼哭,大雨滂沱。

我不再想,可一幕幕卻像開閘的洪水在腦海橫沖直撞,我又開始幹嘔,眼前發黑。

我看見沙礫四濺,塵灰撲鼻,看見顧廷深将我推開,我從此不能靠近半分。

暈暈沉沉,我思緒飄飛,從年少到如今,歷歷在目的往事将我的一顆心攪得稀碎。

我未曾怨過顧廷深,是我再沒資格同他平視。

07

五月八日,顧廷深的生日。

早起我盼着他能在家,可推開門空無一人。

我簡單吃了幾口昨天的剩飯,又花一個多小時仔細打扮了下,可從眉骨幾乎橫亘到下巴的疤痕太大,我遮不住。

立夏的時節,我穿着長褲長襪。

望向窗外明媚天色,我許久勾起一抹笑。

“咔嚓。”

我轉了好幾次門把手都沒能打開,我猜着是被反鎖了。

雖心中腹诽,可也沒多想,轉身回屋翻找起了備用鑰匙。

“這個,我要這個茉莉款的。”

我指着櫥窗裏一款淡藍色的蛋糕,叫店員幫我包了起來。

回去路上我走得很慢,不想讓旁人看出我和他們有什麽差別。

“辛禾,我們要去豐年路一趟。”

巷子拐角處,我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

我躲在角落,等汽車啓動聲響起,才悄悄探出身子。

是顧廷深的車。

我本想當作無事發生,可終究沒按捺住上下蹿動的心思。

“師傅,跟着前面那輛。”

我記得豐年路,我父母的墳墓就在那兒埋着。

豐年路周遭沒有別的店面,只有跟着墓園一同衍生出的喪葬用品店。

下了車,我提着蛋糕走進墓園。

眼下不是掃墓燒紙的日子,園裏冷冷清清。

顧廷深一身黑衣,女人一襲白色連衣裙,我有意躲着她們,好在墓園很大,他們也并未注意到我。

初夏的風中清涼,還沒有燥熱,我踱步到墓園一角,蹲坐在碑前。

“爸,媽,我是木木。”

有滿腔的言語想說,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我咬咬嘴唇,蹲得腿發麻,再起身,園中已不見顧廷深他們。

時間還早,我不想回去,手中提着的蛋糕此刻看起來格外多餘。

我沿着小路走,經過先前顧廷深停留的碑前時無意一瞥。

我怔忪。

碑上照片的男人笑容正盛,恣意肆揚,眼角淚痣若隐若現。

“悼兄顧廷深之墓。”

我呼吸不上來,身體癱軟在地,蛋糕落到地上摔得面目全非,我想發出聲,卻似被扼住喉嚨,肺裏仿佛要吐出棉絮來。

腦中場景飛快輪轉,回到那天炸彈引爆之時。

顧廷深在李江中彈後便恢複了神志,他喃喃我的名字,我應他,我說我們都會沒事的。

下一瞬身後卷起碎瓦片礫,我偏頭,卻被身旁人猛地推遠。

塵土飛揚,血肉迸濺,顧廷深最後的笑容定格在嘴角,一如既往地好看。

“林木,我愛你。”

我看清了他的口型,也理清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從頭到尾,就是顧廷深救的我,後來的那些也全是我的臆想。

原來比顧廷深不再愛我,更可怕的是,他再也不能愛我。

08

一年冬末,大雪紛飛。

我捧着一把茉莉花去看顧廷深。

指尖拂過碑面黑白照,涼得發顫,我卻覺得熾熱,好似我的指腹真的流連在他的身上。

“廷深,你弟弟今年結婚了。”

“廷深,我又新學會了幾道菜。”

“……”

落雪而至,撒滿了墓碑,我用手撫開沉雪,将茉莉花放到碑前。

“廷深,你還沒祝我新年快樂。”

雪下得愈發緊,我卻感覺不到冷。

我肩頭靠在碑側,腦袋偎上去,發絲結了冰晶。

“新年快樂。”我嗫嚅道。

隐約間,茉莉花香撲面,熟悉的味道襲來,我擡眸,看見一個少年向我伸手,風卷動他的發梢。

他說:“好久不見。”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叫顧廷深。

是池中清粼,森中林樹。

只是餘生四季,池中再無泉,森中再無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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