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晚上六七點, 還沒到酒吧的營業時間, 庭前很冷清,連紅白格的露天大陽傘都沒撐開。
只餘複古的枝形街燈, 籠着淡淡昏黃的光。
何櫻抱肩靠在燈杆邊,低頭看着鞋尖,不說話。
但, 就是以圍觀的一對情侶角度來看,何櫻這氣生的……
也太沒威懾力了吧。
依舊是清靈的少女面容, 眼裏漾着一層水潤潤的薄怒, 說不出的嬌俏明麗。
“現在高中生那麽好管了麽?”還是徐挺看熱鬧不嫌事大, 半擁着女朋友,笑容意味深長:“小蘿莉當班主任也能壓得住……”
何櫻氣鼓鼓去瞪徐挺,“就你話多。”
其實,在點到即止認識的人面前,何櫻一直是個性格有些模糊的女孩子。
乖巧斯文, 既沒有很安靜, 但也活潑不到哪兒去, 幾乎不肯主動去麻煩別人。
一開始, 有沖着那張臉想追她的學長,最後也被她不起波瀾的性格給退了回去。
但在真正相熟的人面前,何櫻還是十六歲時白皙粉嫩,笑起來超治愈的小姑娘。
活脫脫一個軟萌小可愛。
徐挺笑意越發收不住,溫凝懶懶的也沒攔他,反正她是不信——
林臻這家夥能容得下。
“徐挺, ”林臻劍眉深鎖,一臉不耐警告他:“婚禮的時候,你別指望我偷偷給你酒杯裏兌礦泉水。”
衆所周知,這位九中當年的風流人物,理科狀元兼校草,致命弱點有二:
一是酒量差勁,二是……夫綱不振。
偏他還自己創業,人脈複雜不說,要娶的還是城中知名企業家的女兒,婚宴盛況可想而知。
是被灌的爛醉,還是洞房花燭小登科,還就真取決于……林臻能不能替徐挺頂住了。
“行行你厲害,還不成麽。”
徐挺啼笑皆非:“溫凝,我們回家,把場地留給這兩位年輕人……”
沒關系吧,溫凝用唇語滿眼關切地問何櫻。
何櫻笑笑:“沒事凝凝,你去吧。”
有些事,只有他們自己能解決。
一時安靜。
連遙遙的街邊角落裏,自彈自唱,街頭藝人的歌都能聽的清晰。
何櫻閑着也是閑着,輕輕細細,跟着哼了起來。
林臻站定,影子長長拖在她身後。
何櫻一開始還裝作視而不見,但他用那種溫柔至死的目光,怔怔低望着自己的樣子。
……讓她無所遁形。
“何櫻,對不起。”
林臻胸口起伏着,聲音也有些幹涸:“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我手段不光彩,甚至還不止如此。”
“我還沒那麽大能量,只辭了一批沒關系又游手好閑的,真正背後有靠山的……”
他自嘲地笑了聲:“我一個都動不了。”
旁門左道,鑽營取巧,這些商場上常見的品質,林臻一個都不敢讓她知道。
因為從校服換上西服正裝的那一日起,他就心甘情願,對屬于少年的純善無僞揮手作別。
但從她說喜歡他起,林臻就翻來覆去,像是在同舊日的自己……吃醋。
他患得患失,擔心何櫻喜歡的只是曾經的少年。
……而不是,他。
可何櫻只是抿了抿唇,說:“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臻聲音更暗,“……你不介意?”
“我介意,”何櫻軟軟哼了聲:“我介意你什麽事都去找徐挺。”
“他是你女朋友,還是我是你女朋友?”
林臻表情一滞,顯然被她的腦回路問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悶聲說:“我是怕你覺得我不好。”
“喂林臻,”何櫻好氣又好笑,直捶着他的肩解氣:“你怎麽這麽有偶像包袱?”
林臻握住她的手,“不痛麽。”
她任他握着,想到什麽似的,瞬間低落下來:“呃,剛上大學的時候,其實我也想過的……”
“要是念高中的時候我瘦一點漂亮一點,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沖到你面前問你……”
她沉吟了會兒,終于擡起臉釋然笑了,撒嬌似的向他抱怨:“林臻,你憑什麽不喜歡我啊。”
林臻目光一縮:“我從來都沒……”
暗戀的滋味有多心酸隐秘,他嘗過,更不忍心讓她知道。
何櫻手在他胸前一擋,無所謂地笑了笑:“将心比心一下,林先生。”
“你心裏有多不好過,我也一樣,以後還敢嗎?”
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真是夠歇斯底裏的。
林臻情緒翻湧,一把将她扯進懷裏,越抱越不肯放開。
她在他胸口蹭了蹭,軟糯糯地說:“林臻,你好呆啊。”
……這時候她說什麽,林臻都認。
“哪個女孩子不喜歡厲害有擔當的男人,你怎麽會覺得自己不好呢。”
“再說了,我又不怕你自私冷血資本家做派。”
她有一搭沒一搭扯歪了他的領帶,無辜地眨着眼:“那……你本來不就該這樣的麽。”
她還在絮絮說着,但林臻已經聽不太分明了。
這世界真的是……很奇妙。
會有個人輕飄飄的一聲肯定,讓你瞬間生出力量,敵過萬千流言蜚語。
“……何櫻。”
“嗯?”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他喉間低低沉沉滑過,何櫻臉上也泛起了熱意。
林臻卻忽然一使力,把她抱上了臺階。
他站在階下,微微仰臉看着她,街燈的光把他臉上的輪廓映的很深。
他唇色很紅,襯的膚色極白,在半幽半明的夜色裏,禁欲又……多情。
于是,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們就吻在了一起。
何櫻在階上傾着身子,被他穩穩抱住,而他……
仰着頭微側着臉,唇齒輾轉,深深吻着她。
用一種近乎臣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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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年級的上半學期,在評講完試卷後,總算是落了幕。
何櫻帶教的五班語文成績和總均分,分別位列年級平行班第二第三,對新教師來說,絕對是一份優秀的成績單了。
對得起家長期盼的同時,更能對得起自己這麽些天晨昏颠倒的拼命。
同時更令何櫻欣慰的是,梁效的情況有了很大的好轉。
聽周朗說,班上男生寒假約在一起打籃球,他們半推半拉,梁效也就答應了。
後半個學期以來,何櫻每天大課間體育活動後,都要喊梁效到辦公室待五分鐘。
迫着梁效快速回到,能和人面對面交流的環境。
一開始,她跟說單口相聲似的,她說,梁效在旁安靜聽,都快練出一水兒北方聲腔了。
後來她想出了個法子,讓梁效在辦公室念……洋蔥新聞。
這玩意兒念起來,辦公室老師少有能經住不笑的。
紛紛擾擾都逗着梁效讨論,一來二去,他除了“何老師好”、“何老師再見”外,終于有了些新鮮的交流內容。
寒假降臨,上半學期也順利收工,何櫻大感寬慰之餘,一根神經仍然繃着。
明明婚禮在即的是溫凝,她這個閨蜜怎麽能緊張成這樣。
試紗,選喜糖,敲訂婚禮流程這些,即使新郎官公司再忙,也都一一上陣。
何櫻要做的,就是陪溫凝飛抵港島選購婚鞋婚包,婚禮宴會廳的踩點走場。
……時間飛逝,終于到了一切準備就緒。
要布置迎親的新娘閨房的前一天。
忙到晚上九點多,溫凝的奶奶特地煮了桂花酒釀圓子犒勞她們,香甜軟糯。
但何櫻和盧清映對視一眼,舉着勺子,各自紅了眼圈。
莫名其妙,眼淚撲簌簌往碗裏落。
何櫻也想不通,溫凝要嫁的是徐挺,明明他們倆美好的像是童話故事。
送閨蜜出嫁這事,沒經歷的時候她還很憧憬,感覺既浪漫又有趣。
真輪到她了吧,心裏揉皺了一樣的難過不舍。
“她就算了,清映,你怎麽回事呀。”
盧清映抽泣着一噎,這個,誰讓她換領二代身份證那天熱血上頭……
拿着戶口本,順路不聲不響就和顧夕把證領了。
溫凝連忙遞紙巾給兩人,嘆了聲氣說:“好了好了,你們真難過,他明天不給夠紅包,你們不開門就是了。”
“嗚,”何櫻委屈極了:“凝凝,我對你的愛能用金錢衡量嘛!”
溫凝一向拿她沒辦法,聲音轉柔:“那明天捧花給你,好不好?”
何櫻懵然啊了聲:“按照流程,你明天要抛的。”
溫凝淡然說着:“如果說捧花真有祝福作用的話,我也只希望你拿到,不如幹脆點咯。”
何櫻扁了扁嘴,眼淚掉的更兇了。
不會哄人的溫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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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實力在那,溫凝和徐挺的婚宴,自然低調不起來。
溫凝的父親為了表示對女兒愛重,送親選用的車隊連林臻都嘆一聲奢華,一路蜿蜒上內環時,瞬間就成了全城焦點。
時間過了六點,賓客已然坐滿了一堂。
整座宴會廳的光影色調呈夢幻般的淡藍色,清新幹淨,微風過境般的懷舊主題。
點綴的花束為了襯新娘極精致浪漫的主紗大拖尾,都是昨日新鮮空運到的,散着淡淡的馨香。
何櫻貓着身子,再次和司儀确定了遍流程,點頭向燈光示意完,就飛快奔向門外了。
六點十八分,宴會廳的燈光剎那間全暗淡了。
餘下一道追光打在眉眼清澈,冷冽俊朗的新郎身上。
全景沙畫配合着新郎新娘的點滴過往留念,上下翻飛,夢幻又唯美。
“顧夕你看,”盧清映吸了下鼻子,啞聲道:“徐挺……眼睛紅了诶。”
“那當然。”
從少年時代,誰都不看好他偏要去惹的冰山美人,到後來……
他一步步融化了她。心甘情願按下自己的獨占欲,讓她光芒萬丈。
而現在,她就要成為他的新娘。
沙畫也安靜的畫完了。
請來的室內交響樂團,把莊嚴的婚禮進行曲奏響了。
在全場賓客的掌聲中,宴會廳的大門被緩緩推開。
何櫻深吸一口氣:“凝凝,你別緊張。”
美麗的新娘側過臉笑了下,一提裙裾,踏着聖潔的進行曲,逆光而去。
“前面是徐挺,我怕什麽。”
斜肩束腰希臘風格婚紗,華麗精致的長拖尾在她身後漫漫鋪開,美的如同夢境。
要把溫凝交到徐挺手中的是她年邁的奶奶。
禮臺是早就設計好的,溫凝步至哪裏,燈光煙火就會被漸次點亮。
兩相輝映下,人勝花嬌。
何櫻原以為自己當個伴娘還要強忍着不哭,是件很丢人的事,沒想到……
禮臺的中央,桃花眼含光的徐挺不知從哪兒要來一張紙巾,細細替溫凝拭幹眼淚。
何櫻靠的近,聽見他柔聲哄:“妝沒花,很美。”
“我不也哭了,要丢人也我們一起。”
何櫻:“……”
晾了滿場的人也不怕,還真是徐挺嚣張的性格,只是……苦的是伴郎和伴娘。
攝像機正對着錄制,她和林臻笑的既不能輕,又不能重,臉都僵了。
還好交換對戒,證婚人長輩致辭的環節都一路順利。
直到剖白真心的問答環節,司儀讓新郎和新娘各對彼此說一句一直以來,想說又不敢說的話。
底下的同學笑着起哄紛紛。
“徐挺這狐貍,就應該說當年偷偷扔了多少別人追溫凝的情書!”
“啧啧,你們口味也太輕了吧……”
臺上的新郎面色薄紅,低聲說:“那個,當年念書的時候同學都說我是學霸,不近美色……”
“但我好像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了。”
“靠,畜生!”
“……當年是誰勸我們不要追的?”
何櫻在身後忍笑不疊,林臻沖她淡淡一揚眉,特別鎮定。
這家夥怕是早就知道了。
“那新娘呢?”
司儀轉眼看向溫凝,頭戴花冠白紗曳地的溫凝,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她低頭一笑,清清淡淡說着:“有人最近總是不依不饒,問我的理想型是什麽樣的男人。”
徐挺很掩耳盜鈴的,輕咳了聲。
“但我真的沒有理想型。在遇見你之前,我甚至從沒有肖想過愛情和婚姻。”
衆人為證,她含笑看進他眼裏,語氣鄭重。
“徐挺,我從來都只想嫁給你。”
臺下扯着嗓子的喝彩聲一片。
眼看着新郎又要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司儀忙又拉着倒黴的伴郎伴娘救場。
沿桌敬酒,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快到結束時,何櫻累的都快站不穩了。
但林臻更糟,玩笑歸玩笑,硬氣他也是真硬氣。
新郎官還真一滴酒沒沾,全被他給擋了。
末了,這人還非牽着何櫻,穩步走到參加喜宴的林煥裏和慕雲面前。
何櫻乖乖喊了聲叔叔阿姨。
慕雲目光一亮,立馬挽着何櫻的手,在貴婦堆裏轉了一圈。
“……诶對對對,是林臻女朋友,漂亮吧可愛吧?”
“不念商科有什麽緊要噠?人家會教書,父母也是書香門第,配我們家林臻綽綽有餘。”
這次,何櫻是真的笑僵了。
最後還是林煥裏把她拯救了出來,笑眯眯問:“何櫻,你有沒有喝酒?”
靠在老爸肩上裝死的林臻倏然活了過來,嘟哝了聲“當然沒”。
“嗯,”林煥裏不輕不重,拍了兒子肩一下:“是我兒子,知道心疼自己的女朋友。”
林臻氣若游絲:“爸,你可輕着點……”
“拍死我你也沒別的兒子了。”
林煥裏笑罵了他一聲,理所當然代替兒子,要把女朋友給送回家去。
何櫻也沒推拒,跟着他們上車。
結果沒想到……
一進了自家車,原本醉後還很清醒的林臻,瞬間崩了。
将近一米九的人橫在後座上,閉目擋着眉眼,一動不動了。
“诶林臻……”
何櫻吓了一驚,冰涼的手背貼上他前額:“你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我也沒喝多少。”
何櫻好心關懷:“給你顆薄荷糖,要不要?”
“何櫻,你別說話了。”
半醉半醒之間,林臻微阖着眼,氣息溫熱:“……我只想親你。”
何櫻臉瞬間燒的通紅。
她分明看見,纡尊降貴坐在前排的林煥裏肩也一顫。
前面傳來安全帶離開卡扣的聲音。
“那個,小何櫻哪,叔叔去後面那輛車,和你慕阿姨一起了。”
林煥裏笑容很親切:“你們年輕人,正常,正常,也不用太拘束了嘛。”
何櫻:“?”
作者有話要說: qaq婚禮寫到爆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