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鄭臨彥走的時候, 高一學年也落了幕。
他也的确如自己所言, 對何櫻動過心這件事,仿佛風過無痕。
在最後一個月裏, 鄭臨彥依舊維持着他那副冰山面癱的樣子。
這反倒讓何櫻心裏一松。
可以和辦公室的同事們一起悄悄籌劃,送給鄭臨彥什麽臨別禮物好。
沈曼開了個後門,讓鄭臨彥帶走了那塊陪了他一學年的三角板, 還有……
厚厚一本字跡密密麻麻,用于存檔的備課記錄本。
臨別方知好, 鄭老師雖然不正常了些, 但人還是很養眼的。
何櫻班裏的小姑娘大着膽子, 期期艾艾,紛紛跑過來問鄭臨彥要QQ微信號,她也沒攔。
“何櫻,顧芥。”
“嗯?”兩個人聲音都悶悶的。
一起加過不知多少個班,食堂帶過飯, 扛過教育局無休止的檢查。
就連點個下午茶改善生活, 何櫻和顧芥還偏要本着“胖貧道也要胖道友”的原則, 硬拖着鄭臨彥入水。
今當遠離。說心裏沒點難過, 那也太假。
一只白色紙箱盛滿了鄭臨彥兩年的從教時光,他掂了掂站起身時,顧芥想幫他搭把手,卻被鄭臨彥拂開了。
走廊上,王校正和教育局人事處打着電話,聲音很清晰。
鄭臨彥一指窗戶, 微微笑了下:“……你們可不能任性。”
學校不同于公司企業,辭職跳槽絕對不是什麽正常或“光彩”的事情。
明面上,彼此都諱莫如深。
“結婚記得請我,我一定來。”
何櫻咬着唇直點頭,應了聲好。
她知道,為了穩定教師隊伍,尤其是對她們這類新教師。
王校冷眼旁觀要的就是她和顧芥,與辭職者劃清界限的态度,心裏雖不忿,但也……不得不低頭。
鄭臨彥沒再多看何櫻一眼。
他轉而拍了一下顧芥的肩,抱起了紙箱:“還有你,将來不會比我結婚還晚吧。”
顧芥一臉嫌棄:“做夢吧,鄭臨彥。還有,你能不能別把我和你,還有結婚這個詞放一塊?瘆得慌。”
“好,那我下次注意。”
鄭臨彥同辦公室裏的老師們紛紛道了別,抱着紙箱身形漸遠,消失在了走廊上。
何櫻和顧芥四目相對,彼此眼裏盡是苦笑。
他們呢,怕是要在九中這方校園,泥足深陷一輩子了。
“班主任培訓你報的哪期?”顧芥壓低了聲音,語氣煩躁:“暑假還不得安生!這個培訓那個培訓,還都臨時通知。”
“八月初的那期。”
“學妹?“顧芥瞪大了一點眼睛:“那時候去越州,還不要被太陽烤化了。”
何櫻含含糊糊,只一張白皙俏臉飛上絲絲粉色。
沒辦法,誰讓八月底,這次她不用帶軍訓,和林臻好不容易都能休到假期。
從戀愛以來,她和他還沒有過一起旅行過。何況林臻說,八月二十日那天,是她們重逢的一周年。
值得紀念。
兩個人沿着世界地圖翻了圈,最後一致決定,去日本。
風景秀麗,食物美味,何櫻能囤化妝護膚品,林臻有……高達。
日語裏向來有“成田分手”的說法。
誰負責做計劃,時間緊迫的話,更遷就誰的喜好,甚至瑣碎到要不要訂酒店早餐,搭乘地鐵還是公車。
旅行舟車勞頓,太容易撕去情侶間維持的光鮮假象,爆發争吵。
何櫻也知道這個典故,但她怎麽能想象不出……
和林臻能怎麽吵。
見何櫻思緒飄遠,顧芥連連搖頭,唉聲嘆氣:“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鄭臨彥吐槽我找不到對象,連師妹都在我跟前秀恩愛。”
“神經,”何櫻翻他一眼,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戴有色眼鏡看人,我秀什麽了?”
反正從單身狗視角看有對象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泛着粉紅泡泡的。
當天中午,何櫻就被顧芥訛了一頓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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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底,旅游出行的熱度雖說淡了點,但京都依然人流如潮。
尤其是,立着許多憨态可掬狐貍神使的伏見稻荷大社。
一路往上,朱紅橘色濃淡交織仿佛看不見盡處。萬餘座木質門次第延伸到稻荷山頂,迎着淡金色的天光灑下,難以言說的美。
千本鳥居。
舊日光影裏,美麗的千代子便是從這裏提裙跑回置屋,下定決心要做一名藝伎的。
“wooooo,也太好看了吧……”何櫻特別少女心地驚嘆了聲。
清晨的神社,四下寂靜少人。
如斯美景,像是只有她和林臻共享一樣,太……震撼了。
林臻淡淡揚眉笑了:“我還以為我的何老師要引經據典,骈四俪六地稱贊一番呢,沒想到啊沒想到。”
……什麽我的何老師,當老師的時候,誰、誰是他的啦?
何櫻微微紅了臉,看着把相機取出來的林臻。
“去吧,”林臻下巴一擡,笑容明朗:“挨你一陣起床氣,不就為了拍這個。”
他們研究千本鳥居的時候,何櫻甜杏眼水潤潤的,就說一定要讓林臻給她拍幾張好看的照片珍藏。
林臻當時皺起了眉,語氣古怪:“……我聽說拍照技術蹩腳的男友,下場通常很慘烈。”
何櫻神采飛揚嗯了聲,滿眼是笑。
沒想到,林臻還真就放在了心上。
扛着單反出門不說,一開機,裏面好幾張練習的風景靜物拍的還挺漂亮。
可惜,沒有人像。
何櫻扯着他的衣角,聲音軟綿綿的:“……林臻。”
“嗯?”
她一臉苦笑:“在你面前,我、我作不起來。”
林臻:“……”
直男不知道的是,女生照片中随性自在的姿态,其實大多是……擺拍。
在盧醫生溫凝面前,何櫻毫無壓力,怎麽造作怎麽來。
但之于林臻。
“慌什麽,”林臻不由分說,按着她往朱紅的鳥居深處走:“你平常的樣子就很好。”
“噢你的意思是,”何櫻擰了他一下,薄怒道:“我平常就很作?”
嘶,何老師的閱讀理解能力真是驚人。
林臻勾着唇角,無奈極了:“這個作是可愛嬌氣的意思,好不好。”
好在何櫻沒再問他“哪兒嬌氣了”。
“你要是真不自在,就往前走,然後回身看鏡頭,我抓拍。”
“上次淩晨,你去機場接我的那次。”
林臻正調校着相機模式,忽而半擡起臉,望着她笑了:“你朝我走過來的時候,就特別……有感覺。”
忙的連軸轉後,又搭短途夜航,他記得自己當時疲乏到了極點,連手都不想擡。
但第一眼看見心愛的女朋友淡眉彎彎,在人群中對自己甜甜笑着的時候,真的太……治愈。
以至于往後許多個忙亂的夜晚,想起這場景,他都忍不住笑。
“那,”何櫻咬了咬唇,被他說的臉紅:“我去試試好了。”
她就按着林臻說的,向着層層疊疊朱紅深處走,然後回頭笑了一下,十分稀松平常。
“好了,完美。”
林臻連按了幾下快門,手在膝上一撐,便立起了身。
何櫻啊了聲,懵懵然望着他。
“你來看。”
何櫻依言走了回去。
畫面裏的女生一襲白裙,映在濃濃淡淡的朱紅裏,有一束熹微的晨光灑在她烏黑的發上。
她手搭在頸側,狀似随意一撥長發,看着他,笑意甜軟。
那種很有感染力的笑容,仿佛連帶着發間閃耀的陽光,也跟着流動起來。
诶?我在他面前怎麽是這樣的,何櫻腹诽。
“這也太假了吧……”她喃喃:“現在單反也自帶美顏效果了?”
林臻低眉淡定瞥她一眼:“你不就這樣的麽。”
難道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這話還是有點兒道理的?
“那,”何櫻眼珠一轉,笑眯眯問他:“好看嗎?”
“……好看。”他低啞着嗓音說。
八月的京都,溫熱的空氣蒸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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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比之跟團游,有時候的确更勞累些。
尤其是從京都搭乘新幹線輾轉去東京,行李箱就是個大麻煩。
去之前,林臻看見何櫻拖出了上大學時用的特大尺寸行李箱,皺着眉反笑了:“至于麽,我什麽都不買,你放我箱子裏就是了。”
“不要,”何櫻晃晃腦袋,一臉無辜:“你就是給我十只箱子,去趟日本,我也能裝滿帶回來。”
林臻:“……”
他反正是沒見識過何櫻父母這樣的家長,聽說女兒談了個有錢的男朋友,第一反應居然是……
給女兒更多零花錢,唯恐輸了似的。
何櫻吃住在家,連去加油都是何琮買好油卡給她,自己的工資加上父母定期給的大紅包,滋潤舒心得很。
所以林臻不論送什麽給她,她幾乎都笑盈盈收下,然後回贈一份等價的給他。
他還真不是一般的挫敗。
從新幹線下車,兩個人都抱着一睹漫畫裏落日餘晖,東京地鐵風光的想法,跟着人潮紮進了地鐵站。
但地鐵、地面電車看起來差不多,滿屏的日本語長的倒很熟悉,但真連在一起,又不太能讀懂了。
拖着行李箱,何櫻和林臻很華麗地迷路了。
時近晚高峰,路人行色匆匆不便打擾,英語問訊處又排滿了長長一串隊列。
兩人一番折騰,只想安安靜靜立在巨幅站點地圖指南前端詳。
何櫻說:“我覺得應該要上一層樓诶,轉JR山手線。”
“不是吧,”林臻手浮在半空,緩緩描摹了圈:“這和明市結構不一樣,應該是地鐵電車分開的。”
“……那你說怎麽走?”
何櫻被京都明晃晃豔陽曬的,難免心氣浮躁。
林臻慢慢皺起了眉,看着她,把那句“你讓我再看下”收了回去。
他從善如流:“那好,我跟你走。”
盡管上樓的冗長臺階沒有無障礙扶梯,林臻還是一個人拎了兩個行李箱,默默跟在何櫻身後。
但囧的是,一爬上臺階看見分頭指示牌,何櫻就發現了。
……她可能是真的指錯了路。
目視着氣息漸重的青壯年苦力林臻,她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氣氛微妙。
有種真要……争個紅臉的感覺。
林臻長舒了聲氣,什麽都沒說,只是搖搖頭笑的無奈。
情侶之間,最怕就是話趕話,一個得理不饒人,另一個死犟。
何櫻到底是個小姑娘,垂着眼簾,語意不明:“……你看微信。”
見她這樣,林臻一點氣全消了,頗為好笑去翻手機。
“(捂臉)我錯了。”
附贈一只側趴在桌面上,滿眼無辜的貓咪表情包。
“(捂臉)別生氣嘛。”
喜歡是彼此把對方放在心上,少女心态是有,但她也不想總要林臻遷就她。
林臻是被她逗笑了,低着頭也去打字。
一對奇妙的情侶,就這樣停在異國的地鐵站裏,面對面,還非要別扭地用微信交流。
“(捂臉)我沒生氣,你也別。”
“要是我耐下心和你說,也不會走錯。”
四目溫柔相對——
“都是天氣太熱的鍋。”
“對啊!”
何櫻打字問他:“那就……翻篇了?”
林臻含笑收了手機,一攬她的肩:“走吧,回酒店好好歇一會兒,等晚上我們再出來。”
何櫻難免愧疚,紅着臉去搶他握着的行李箱拉杆。
“好好走你的路。”
林臻眉一揚,隐隐有些不悅:“有的人穿運動鞋下樓,都能崴着腳。”
何櫻臉更紅了:“呃,那、那是不小心,明明我穿高跟鞋就很穩。”
兩個人笑笑鬧鬧,一層長長的階梯不知不覺,就到了底。
……不過是挺累的。
“稍等下。”林臻把行李箱放回到地上,平心靜氣了會兒。
他白皙修長的指節搭在拉杆上,微微側着臉,目光有點渙散。
何櫻看了好幾秒。
然後她踮起腳,環着他的頸項,雙唇濕濕軟軟,旁若無人般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地下鐵人來人往。
林臻仿佛被調戲的俊俏少年,薄紅着臉有點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你。”
“我什麽呀。”
何櫻眨了眨眼,笑的古靈精怪:“這裏是東京,誰就是喊一聲何老師,我也裝不認識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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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假日夜晚的東京銀座,燈火通明,人潮洶湧。
繁多游客外,還有推着精致嬰兒車,出來溜自己心愛小柴犬的日本阿姨們。
購物總是讓女人心情美妙。
林臻陪着何櫻,從松屋百貨、新光三越,一路逛到巴黎春天,購物袋提了一手。
這裏是全亞洲,乃至世界上最繁華的街道之一,超跑豪車嚣張的氣浪聲響個不停。
何櫻挽着他的手臂,軟軟笑着:“诶,那些微信朋友圈雞湯不是說,只有中國的暴發戶才會買這種豪車?人家外國人都不屑一顧嘛……”
林臻停了步看着她,似笑非笑:“合着我任勞任怨當一晚上跟班,你還不放過我,是吧?”
“你看看你,別那麽敏感嘛。”
林臻冷哼了聲:“你這是指着和尚罵禿子。”
咳,似乎……是有點。
“好啦好啦,”何櫻忙給男朋友順毛,聲音更軟:“我都不認識那些車,就是看着說一下而已。”
“停在斜對面那輛是什麽,有點好看诶。”
“勞斯萊斯幻影。”
男人麽,一是鞋二是汽車,三是腕表,林臻也不能免俗。
談起車,林臻眼裏浮着意氣風發的笑,和女孩子說到中意的包包一樣。
但可惜的是,林臻輕輕松松就能送她包,但他看中的車……
何櫻在心底聳了聳肩。
她怕是教書教到蠟炬成灰,才能付得起一個輪毂。
右邊泊着的那輛煙灰銀跑車分外耀眼,連不懂車的何櫻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她拉了拉林臻,“這是?”
“這個啊。”
林臻微一俯身,低低沉沉含笑問她:“寶貝,今晚秋名山,飄一下麽?”
似誘惑似邀請。
何櫻面泛桃花,一搡他:“……公衆場合,你能不能注意點素質。”
嗚,不過也是她說的這裏是東京,誰喊她何老師也不應。
難過林臻耍流氓。
可始作俑者林臻怔了一秒,然後終于忍不住,在銀座街頭笑出了聲。
連肩都在顫。
何櫻:“……”
“何老師,這車真是《頭文字D》裏的東瀛戰神GTR,你這……”
他搖了搖手上的購物袋,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嗯?想哪兒去了。”
“不過你這話的意思是,只要不在公衆場合,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何櫻的臉都快紅成楓葉色了,恨恨讓他一邊兒去。
“好好,我不笑了。”
何櫻氣鼓鼓的:“和你沒話說。”
“那,”林臻見好就收,沖着林立的百貨大樓,揚了揚下巴:“你還要逛麽?”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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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日本之行,兩個人不僅沒互相厭倦,經歷過小争小鬧,反倒更甜。
他能包容她說化十分鐘妝,實則拖延半個小時的磨磨蹭蹭;她也習慣了林大公子間歇發作的一點計劃通和……控制欲。
反正一靜下來,忙不疊哄的也是他。
最後一晚,林臻訂了間東京塔邊的空中觀景餐廳。
聽梁靜茹歌長大的女生,多半有點東京鐵塔情結,何櫻也不例外。
燈火輝煌的東京鐵塔,整座星光閃爍的東京都,都近在眼前。
何櫻面對着露臺,慢慢哼起了那首歌。
“……你拆了城牆讓我去流浪,在原地等我,把自己捆綁。”
“你沒說你也會軟弱,需要依賴我。我就裝不曉得,自由移動自我的過。”
軟萌化人的小奶音,居然也哼出了絲絲縷縷的傷感。
林臻從身後安靜抱住了她。
他說:“那些都過去了。”
何櫻眼眶發熱,慌慌忙忙直點頭:“我知道。”
“何櫻,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你說。”
她柔軟地攀上他的手臂,聽見他溫和一笑:“你什麽時候可以和我回家?”
天邊,鐵塔和城市霓虹的燈光,似乎掩住了雲端月華的光芒。
但何櫻知道,皎皎一輪明月,她總會在那裏的。
就和林臻一樣。
沉澱在她少女時期的夢裏,從沒出走過。
何櫻偏過一點臉,眼帶笑意反問他:“開學以後第一個假期是什麽時候?”
“中秋吧。”
共此時,應是人長久,月成圓。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周五我有場全封閉培訓到晚上,所以二更合一今天發了,下一次更新在周六中午噢。
PS:1、東京鐵塔那首歌是梁靜茹的老歌《會呼吸的痛》,我碼這篇文的時候一直在聽。
2.GTR戰神這個車號稱東瀛戰神,為人熟知大約是因為《頭文字D》,“秋名山車神”的梗也來自于此。不過如今秋名山車神這個詞……ummmmm嘿嘿嘿。
自由行最大的BUG就是,你的小夥伴總以為她肯定認路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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