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年實習期滿, 新學期将至的八月底, 綜合教代會家委會以及語文組、級部投票意見,何櫻非常厲害的, 拿到了“優秀”而不是“合格”的考評等次。
沈曼替她開心極了。
這也令何櫻破格得以跟班帶上高二,而不是留在高一,和今年九月入職的新教師們繼續鍛煉。
文理分科後, 不少高一還不适應的學生,尤其是女孩子居多, 漸漸如魚得水, 成績回暖起來。
但有人喜便有人憂, 一口氣松下來,再提不起來的學生當然也有。
于她而言,備課和教學壓力可想而知。但這次,何櫻淡然多了。
有高一新入職時的兵荒馬亂在前,眼下那點小麻煩都不緊要了。
現在回過去想想, 要不是那時候還在和林臻暧昧, 隐秘而甜蜜, 動搖着自己的心情。
真全身心沉湎在工作上, 越煩越亂,自己未必能有今天的成績。
在這件事上,章韻之難得和女兒想到了一起。
這時節,江南盛産黃桃,小區門口的水果攤,走過時便能聞見飄在空氣中清甜可口的桃香。
章韻之心思很巧, 會把黃桃細細削皮切塊,和水煮開後,盛進玻璃罐裏涼透冰鎮,做成酸酸甜甜的黃桃罐頭。
這種純天然手作,保留了黃桃果塊的多汁和好口感,又不會太甜,一口下去,沁涼滿足到無法言表。
何櫻就差拜倒在媽媽的手藝之下了。
“櫻櫻,”電視裏播着被章韻之吐槽了千百遍的律政行業劇,她削着桃子,擡眼慢悠悠問着女兒:“這次還要不要加玫瑰花了?”
“不要了,本身就很好吃啦。”
章韻之對搗鼓新菜式一向頗有興致,擰着眉想了會兒,聲音帶笑:“那要不這次我撥出一個小罐子來試試,用熱水燙一叢薄荷草,飄在上面。”
“黃桃香添上涼涼的薄荷,應該不會改味,而且又爽口。”
何櫻一腦袋愁思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笑盈盈直點頭,眉眼彎成了小月亮。
“至于嘛你,”章韻之忍不住嗔她:“從小到大,我什麽沒做給你吃過?就為了個黃桃罐頭。”
“可是,”何櫻雙手合十,可憐巴巴:“真的很好吃嘛。”
章韻之簡直被氣笑了。
話雖如此,但冰箱裏的黃桃罐頭就沒斷過。
“還沒開學,你就先愁起來了,你不是說理科班比文科班好帶點兒麽?”
何櫻自己就是文科班出身,一想便知,如今她還沒能力……攬這麽一樁瓷器活。
男女比例失衡的文科班,找小姑娘談話前要慎之又慎,輕了沒成效,重了說不得,“尤其”要重分寸。
還有文科班女生間層出不窮的小團體,就是一般老師也招架不住,堪比一出宮鬥大戲。
……而且還是一百八十集連播那種。
還好領導也是明眼人,何櫻煩的不是這個,“是理科班好帶,但曼姐抓了我當壯丁,去參加全省青年教師基本功大賽。”
章韻之聞言“喲”了聲,忍不住笑開了:“櫻櫻哪,你這多少年沒練過毛筆了,還會握麽。”
何櫻苦着臉,眉心皺成了一團。
業內通稱教師基本功為“三字一話”:鋼筆毛筆粉筆字,以及現代漢語普通話。
最後一項普通話即興演講、朗誦之類的,大多站上過講臺的老師甚至師範生都不怕,最煩的是……前三項。
尤其是毛筆字,這玩意兒是業精于勤荒于嬉的典型代表。
何櫻捶着抱枕上,特別無奈:“媽,你別說了。”
“我這輩子的軟筆書法巅峰肯定就是大二那年了。為了書法課不挂,臨顏真卿的《多寶塔》都快瘋魔了,晚上睡覺一閉眼,面前還飄着‘大唐西京千福寺’那幾個字……”
章韻之被她逗的忍俊不禁,“噢,那粉筆你總沒問題了吧。”
“誰說的,”何櫻坐直了身體:“那些題出的有意思嘛,都是寫小黑板,又不是正常黑板。”
“就小黑板精雕細琢那種寫法,十二個字要寫五分鐘!你讓我做師範生的時候寫,那沒問題。”
“可現在嘛,”何櫻耷拉着眉眼,悶聲悶氣:“就我們高中那個內容量,快和清晰是第一位的,總不能讓學生在底下眼巴巴等我們繡完吧。”
“好啦——”章韻之想摸摸女兒的腦袋,但手上沾了桃汁,只好停在半空笑了:“別不高興了,媽媽今晚做香辣烤魚給你吃。”
“噢。”又拿美食誘惑我。
但……何櫻還是眼巴巴跟着進了廚房。
“我最近碰見你以前的老師,”龍頭的水聲響起,章韻之無奈道:“她們都跟我說你特別會做人,業務能力強,辦事也爽脆,一點不像個新教師的樣子。我一想,這還是我女兒麽?”
“媽媽,”何櫻白生生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臉,滿眼無辜:“你就沒聽說過反差萌麽。”
“……當一年老師,你倒把臉皮當厚了。”
她又狀似漫不經心問:“就你下班回家不是往沙發上一攤,就是魔暴龍的姿态,你那個……林臻都吃的消?”
何櫻眨了眨眼,一臉夢幻:“他……能有什麽好吃不消的?”
章韻之回身安靜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
在章韻之看來,輕飄飄說人不能把工作裏的情緒帶回家,那是沒拼命工作過的人,才敢說的狂言。
她初初和成婚的那幾年,不知道為了彼此工作上的負面情緒吵過多少次,磨合了許久。
更別說做班主任的何櫻了,在學校面對一群未成年人,千頭萬緒又責任重大,想想她都要皺眉頭。
何櫻輕咳了聲,面上泛紅:“那個,我們吧,要實在心煩就面對面靜坐二十分鐘。”
“啊?”
一天工作結束,有時候忙起來連軸轉,連手都擡不動。何櫻和林臻一邊一個,主駕副駕坐着。
熟悉的地下停車場燈光幽微,彼此安安靜靜,閉目養神,誰也不說話。
何櫻美其名曰,享受“慢下來的時光”。
但最多歇十分鐘小憩,她心裏就像有毛絨絨的貓尾巴在撓,忍不住睜開眼,悄悄轉臉去看他。
林臻總是那樣,撐着頭眼帶笑意,正注視着她。
不知已經多久。
于是,所有煩惱壓抑的負面情緒,就在那一瞬間,被溫柔撫平了。
何櫻越想臉越熱,語焉不詳:“反正,反正就……過一會兒就好了嘛,還能怎麽樣。”
就是因為見女兒明明被工作煩的不可開交,還能保持光彩照人的狀态,她和何琮終于對女兒的戀情從“不支持不反對”,到如今有了一點改觀。
聽說中秋節,林臻父母邀何櫻去家裏做客,章韻之不但沒阻攔,還替她準備了一份合宜的禮物。
畢竟四時佳節,不論他們顏色如何,林臻都溫和笑着,低頭上門送禮。
彼此的尊重還是要有。
章韻之拖長了音調,噢了聲:“行吧,你還找了個解語花。”
何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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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的第二日,眼見林臻的車就要開進別墅,何櫻這才漸漸緊張起來。
喉嚨發幹,手心握了一把細細密密的汗。
雖然林煥裏和慕雲夫婦她又不是沒見過,但第一次“送上門”,總歸……意義非凡。
初秋的天氣不涼也不熱,正是亂穿衣的季節,何櫻對着衣櫥犯了半天難,最後還是章韻之出馬,塞給她一套衣裙。
飄袖素白上衣,下系花卉刺繡薄紗長裙。裙身落英缤紛但絲毫不豔,襯的膚色極白,行走間裙裾飄飄,甜美又溫婉。
大概家長一輩,都喜歡這樣穿着的女孩子吧。
“何櫻。”
她迷茫着眼神,嗯了聲應答。
“你,”他嗓音一滑,低低沉沉笑了起來:“你不會是緊張了吧?”
“林臻。”
何櫻氣鼓鼓偏過臉看他,無限嬌憨:“你說,我難道不應該緊張麽。”
偏偏怕他開車不安全,又不敢上手去推他,小姑娘還真以為,她那點薄怒的眼神能殺人似的。
但,林臻在心底嘶了聲,嬌縱溫軟,要把人看化了啊。
“該,該,”他默默認栽:“是我的錯。但是吧,我透露個信息給你……”
“我媽昨晚在家誰都不理,搜索了一晚上,看了百來個‘如何在兒子女朋友面前好好表現’的經驗貼。”
他忍不住笑意:“我看,她比你還要緊張。乖,相信我。”
林臻輕輕一握女朋友的手,語氣輕松:“這麽多年了,我媽還沒做好已經有個兒子的準備,現在你要想讓她做個惡婆婆,這也太難為她了。”
何櫻這次一點也沒心思笑了,讷讷道:“林臻,那,我問一句,你爸媽為什麽那麽……接受我?”
“換作是我,真不一定能有這麽……大度。”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從高一計起,回首去看這九年,他們只敢默默喜歡,一廂情願地把彼此深埋在心底。
互相喜歡,互相虧欠,唯獨從沒有誰對不起誰一說。
但若是從父母的角度看呢——
林臻為了她到底做過多少離經叛道的傻事。
車已經入了車庫,林臻對管家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過來。
“怪我。”
林臻苦笑了聲:“要是我知道原來是為了這事,你心裏不舒服,早就和你明說了。”
“這話說起來矯情,但是實話,”他眉眼寧定,用那種談判公事時,慢條斯理的語氣說着:“因為他們很愛我。他們希望我能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譬如愛情。”
何櫻咬住了唇,聽的入神。
“我爸有時候會對我說,兒子,我雖然不能跻身首富,但錢暫且還不缺。你即便什麽都不做,天天窩在家裏打游戲,十個你我也能養得起,從某種程度上,你注定會過的比別人容易些。”
“可這不證明你事事如意,”林臻看着她,慢慢笑了起來:“比如,說不定将來你會遇見一個你着了迷似的喜歡的姑娘,但她呢,對你無動于衷。”
“鬼知道他怎麽能一語成谶。但我是個成年人,又不傻,知道趨利避害,這麽多年我不思悔改,我爸自然就默認了。”
何櫻莫名其妙心如擂鼓,擡眼看他:“……默認什麽?”
“默認啊。”
他對她笑了,嗓音淡淡:“默認喜歡你這件事,本身就是我在這世上能得到最好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黃桃罐頭真的好好次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