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着江靜娴的離去,小院也暫時靜了下來,江阮從房內走出去,此時的日頭已經開始西落,晚霞映紅了整個天空,将整個魯國公府都籠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映着府內的假山清池,更顯花木之美。

江靜柳正在門口等着她,江阮本想随她一起去看看王氏,江靜柳卻搖着小腦袋,“娘今個兒很忙,沒空見阿姐,再者人多眼雜,娘讓阿姐快些回家就好,不用記挂她。”

江阮拍拍腦袋,她怎麽給忘了,今個兒是魯國公府的大日子,她娘怎麽可能清閑的在院裏等着她回去看她呢。

江靜柳送江阮出府的這一路上,江阮又囑咐了江靜柳好些話,讓她好好照顧王氏,莫要調皮,好好念書,江靜柳的性子像個男孩子,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

江靜柳最後嘟起小嘴,“阿姐,你好啰嗦,比娘還要啰嗦。”

江阮失笑,寵溺的捏捏她的小臉,“你呀...”

江靜柳哭哭唧唧的不舍得江阮離去,江阮哄了又哄,才将她勉強安撫住。

兩人行至來時的側門,江阮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塞到江靜柳手中,“阿姐知道你與娘親在府裏過得并不寬裕,這些銀子你收着,不要讓娘知道,以備不時之需。”

江靜柳自然不肯收,兩人正推搡間,一個略帶冷厲的嗓音響起,“怎麽,覺得我魯國公府養不起她們娘倆,需要你來施舍?”

江阮聽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渾身抖了一下,江靜柳迅速将荷包收在懷裏,攔在江阮身前,小臉上揚着大大的笑容,“爹,您不在前廳宴請賓客,怎麽到這裏來了?”

魯國公府的大老爺雙手背在身後,從垂花門處走了出來,臉色不太好,顯然是來了好一會兒将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明白。

江阮已經快一年沒見過自己的爹了,正确的來說,自她出嫁後的這三年她只見過江瀚海一次,是去年祖父魯國公壽辰時江阮前來賀壽,遠遠兒的瞧過那麽一眼。

江阮福身行了一禮,小聲的叫了一聲爹。

江瀚海站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她良久,臉上表情有些陰鸷。

江阮被他瞧的心裏發慌,心砰砰跳着,“沒什麽事兒我就回去了。”說完,江阮轉身便往外走,步履匆忙。

“站住。”江瀚海終于開口,江阮步子一頓停下了腳步,有些踯躅的轉身,“爹還有什麽事兒嗎?”

江瀚海的眼睛自她臉上移開,落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淡淡道,“我給你定了一門婚事,是在乾地做茶葉生意的。”

“什麽?”江阮不可思議的擡起頭看向那個面無表情她所謂的爹,“您這是什麽意思?您難道不知道我已經成婚了嗎?”

“知道又如何?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父母之命,你以為我會同意?”江瀚海重重的哼了一聲。

春日的天越發好了,少了冬日的冷寂,黃昏的風吹在身上多了一分暖意,而此時的江阮卻仿佛從冷水裏撈出來的一般,冰冷徹骨。

曾幾何時,她每天躲在亭子後面,渴望着那個面目威嚴的男人能夠對她笑一笑,能夠像對待其他子女一般抱抱她親親她,哪怕是因為她念書念的不好懲罰于她也好,可是這個男人從來不屑看她一眼,甚至為她起名字時,都要她的名字與旁人的名字不一樣,因為她當不起魯國公府的這個‘靜’字。

曾經的江阮以為是她做錯了什麽,亦或是爹他重男輕女,經歷了無數的傷心絕望無助哭泣後,江阮才明白,她什麽都沒做錯,他看不上的只是她這個人而已。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着頭,“我們拜了堂,成了親,街坊四鄰都已知曉,不能更改了。”

“這些事情我自會安排,你只要好好的呆在府裏等着嫁人就好。”

江阮擡眸看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我左思右想也不懂爹為何要如此待我,到了現在,也沒有去追究的必要了,只是我想不明白,無論是我自己找人嫁了,還是嫁給您口中所說的那外地商人,結果都沒有什麽區別,您又為何非得對我步步緊逼呢?”

“步步緊逼?”江瀚海冷冽的眼神倏地看過來,呵斥,“這是你同長輩說話的語氣嗎?”

江阮直視着他,沒有躲避,也沒言語。

江瀚海甩了甩袖子,“我都是為你好,莫要不識擡舉,靜柳,帶你二姐姐回房休息,這幾日不得出府。”

江靜柳小臉皺成一團,“爹,我阿姐已經嫁人了...”

“閉嘴。”江瀚海冷冷瞪她一眼,“什麽時候由得你插嘴了。”

江阮微微低頭,阖了阖眼眸,一滴淚水順着眼角輕輕滑落,那些在心裏纏繞多年一直不肯熄滅的光芒在這一瞬間仿佛是下了一場漂泊大雨,将最後一點兒希望也澆滅了,原來一切終究還是奢望。

江阮擡手輕拭眼角,再次擡起頭來是眼中一片清明,神情淡然,“女兒既然已經嫁了人,斷然不會再嫁他人,所以恕難遵從爹的命令。”

“你想違抗我?”江瀚海目光犀利。

“是。”江阮毫不猶豫。

江瀚海沒想到她竟應得如此痛快,不由冷笑一聲,懶得再與她多說一句,“來人,把二小姐帶回去。”

江阮攥緊了雙手,這麽多年了,午夜夢回時,江阮都覺得心悸,為什麽她爹待她如此這般,她在他心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小時候她還私以為是因為王氏歌女的身份讓他蒙羞,所以順帶着他也不喜歡她這個女兒,可是後來有了靜柳,他對靜柳雖說不上對江靜娴那般和藹可親,倒也和和氣氣,心情好了,還會逗她玩,那時她才知道,她是這個魯國公府的異類,一個不應該存在的異類。

“爹。”江阮淡然的擡起頭,“我與林家的婚事,皇上是知曉的,皇上憐憫我,所以才有了三年後婚嫁自由的旨意,到如今,三年之期已滿,我另嫁他人,已成事實,爹若再這般阻撓,就不怕女兒鬧到皇上面前去嗎?”

江瀚海似是有些詫異她的強硬,卻也滿不在乎的嘴角勾起嘲諷,“你在威脅我?你覺得你會有機會見到皇上嗎?還是你以為你那個所謂的瞎眼相公會有機會見到皇上?真是癡人說夢。”

江阮眉眼微垂,眸子中都是冷光,他對她當真是沒有絲毫的父女之情?

“怎會見不到皇上?”一個張揚的帶着輕佻的聲音突然插言。

衆人一驚,擡眸看過去,尋了一圈才在牆頭上看到了一個錦袍小公子。

葉舟逸坐在牆頭上,晃蕩着雙腿,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江瀚海,“江大人,我定國公府雖已沒落,但我爹總不至于見不到皇上吧?您這也太瞧不起人了。”言下之意,總有人會願意幫他捅到皇上跟前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江瀚海眉頭緊緊蹙起,轉身喚人,“來人?侍衛呢?都到哪裏去了?”堂堂魯國公府竟然讓人悄無聲息的坐了牆頭,傳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一群持着刀劍的侍衛從四周沖出來,圍在了江瀚海身邊,警惕的看着葉舟逸。

葉舟逸看着架勢吓得抱緊了胸膛,往後縮了縮,“江大人,我還是個孩子,何苦這麽大的陣勢,太吓人了。”

“葉公子來我魯國公府有何貴幹?”江瀚海無視他浮誇的表情。

葉舟逸從懷中掏出一龍鳳貼拿在手裏晃了晃,“本公子今天是受人所托來帶他家娘子回家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手中握着的是二姑娘成婚的龍鳳貼,官府蓋了印的,這龍鳳貼都有了,這二姑娘便是別人家的媳婦兒了,可再也不是江府的二姑娘了,這要鬧到皇上那裏去,怕即便有魯國公在上面頂着,江大人也絲毫不占理兒吧?”

這龍鳳貼是夫妻成婚時需要到官府領取的官貼,上面寫了成婚雙方的名字年庚,父母名字,主婚人和媒人的名字,是簽押蓋印的,有了龍鳳貼,便證明二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只是她與祁烨成婚成的倉促,壓根并沒有去官府領取官貼,葉舟逸手裏的龍鳳貼又是哪裏來的?

葉舟逸從牆頭上跳下來,晃着身子往江瀚海身邊走去,那些侍衛沒有聽到江瀚海的指令,緩緩後退,讓開了地方。

葉舟逸将那龍鳳貼在江瀚海眼前晃了幾晃,确保他看清楚明白了,笑意滿滿,“江大人,二姑娘要回家了,您也不要舍不得,她有空總會回來看您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呸,您看我這張嘴,嫁出去的女兒還是貼心的小棉襖,您不用這麽戀戀不舍的,又是侍衛,又是刀劍的,鬧到皇上面前,就更不好看了,是不是?”

江瀚海雙手在背後攥緊,臉上面無表情,與葉舟逸對視了片刻,冷冷開口,“開門,讓她走。”葉家的父子倆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定國公府真要摻和進來了,這件事兒便棘手了。

江靜柳聞言,不待下人有所動作,飛跑過去将門闩放下來,急急道,“阿姐,快走。”

江阮并沒有立刻往外走,而是走到葉舟逸面前,拽住他的衣袖,小聲道,“一起走。”

葉舟逸拍拍她的胳膊,眼睛依舊看着江瀚海,聳聳肩,“我就不走了,江大人的女兒今日做了太子妃,定是很高興,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希望與我爹見面好好談談同僚情意,你看,我把繩子都準備好了。”葉舟逸從腰上抽出一根麻繩扔給一旁的侍衛,“好了,你們現在可以把我綁了去見我爹了,順帶告我一個私闖魯國公府的罪名。”

江瀚海被他說中心思,再也沒有先前的淡然,氣急敗壞,“把他給我綁了,從前廳衆人面前給我送到定國公府去,等宴會結束,我親自到定國公府讨要個公道。”江瀚海說完甩袖離去。

江阮擔心的看向葉舟逸,葉舟逸渾不在意的對她眨眨眼,嬉皮笑臉,“千萬別對我心生歉意,也不要覺得心裏過意不去,被綁着送到我爹面前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爹都習慣了,好了,好了,快走吧,這魯國公府難不成你還沒待夠?”

江阮眼睜睜的看着葉舟逸被侍衛捆了帶走,最後看了一眼這魯國公府,轉身,決絕的離去,她與這魯國公府,再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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