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幾日祁烨一直心神不寧,心裏似是裝了什麽事情一般,七月初六這一晚,更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平日裏情緒內斂,很少從他臉上看出什麽,可是這幾日江阮明顯察覺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焦躁。
祁烨在床上輾轉反側,江阮也無法睡眠,不知到了何時,江阮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睜眼時發現身邊沒有人,而此時天尚未亮,窗邊一人只着中衣負手而立。
他站在那裏,窗子大開着,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讓那個形單影只的人看起來更加的孤寂。
江阮起身,拿了他的外衫走到他身邊給他披在身上,輕聲道,“天雖熱,卻也有風,莫要着涼了。”
祁烨不知是否聽到了她的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過了良久,突然伸手握住了江阮的手,那手冰涼的如同寒冬臘月裏的冰塊,從手冷到了心。
天氣悶熱,平日裏站着不動都熱得慌,而今日江阮一點兒沒有察覺到熱,因為祁烨渾身冰涼,似是從冷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七月初七是乞巧節,天際只微微泛起一些白意,街上便已經有了人聲,又過了片刻,街上開始變得熙熙攘攘起來。
祁烨不言語,江阮便陪他站着,她知道他心裏一直背負着很沉重的事情,他想說她便聽,他不想說她便陪着他,總歸他不是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江阮突然發出驚奇的聲音,正在清掃院子的漓兒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張大嘴巴看着天空。
從這裏聽到街上的聲音已經亂了起來,人聲鼎沸,似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祁烨握着江阮的手倏地握緊,嘶啞的嗓音,“阿阮,發生何事了?”
江阮震驚的看着天空,“相,相公,這天突然變成紅色的了,那雲彩變成彩色的,那彩色雲彩之間似乎是有個東西盤踞着,像是,像是龍的樣子。”江阮只在話本上看到過龍的模樣,所以有些不确定。
祁烨聞言,阖了阖眼眸,還好,他沒有算錯。
一步錯,滿盤皆輸。
崇華殿被人推開,崔铨跌跌撞撞的跑進去,聲音顫抖着,“皇上,皇上...”
因着太子的事情皇帝這幾日一直睡不安穩,一閉上眼睛便是前塵往事,心神不安,至此時方閉上眼睛,便被驚呼聲擾醒,不由有些愠怒,“何事如此慌張?莫不是太子出什麽事情了?”皇帝猛地站起來,看向崔铨。
“不是,不是。”崔铨氣喘籲籲,“皇上,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什麽天降祥瑞,你在胡說些什麽?”皇帝聽聞不是太子出了事情,松了一口氣。
崔铨走到窗邊打開窗子,頓時紅光乍洩,将整個崇華殿都籠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芒當中。
皇帝看到這番異象,怔愣了半天,緩過神來,擡步便往殿外走,崔铨打開殿門,皇帝站在崇華殿外,望着那天空,半晌說不出話來。
彩色的祥雲被風一吹,朝陽從雲彩裏露出來,光芒灑在那盤踞的金龍上,這般景象持續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光芒才漸漸散去,天空恢複了原來的湛藍,風和日麗,陽光普照。
皇帝立在那裏,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時也是這般天降異象,司天監的人說那是祥瑞,于是便取了名字為天瑞,天降祥瑞之意。
“司天監的人呢?”
“司天監的劉大人早就在外候着了。”崔铨招手讓小太監将劉大人帶上來。
劉大人一過來便跪倒在地山呼萬歲,“天降祥瑞,必是吉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确是祥瑞?”
“不知皇上可還記得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時的景象,那日也如今日這般,彩雲繞空,金龍盤踞,那一年風調雨順,邊疆戰事連連告捷,可謂天運之年。”
崔铨上前,小聲道,“皇上,方才太子府來人回禀說太子的病有了起色,那身上的斑點已經褪下去了,人看起來也精神了,應該是要大好了。”
皇帝至此時嘴角才泛起一抹笑容,大笑兩聲,“好,好,賞,通通有賞,朕要大赦天下。”
皇帝先是去了太子府看了一下太子,果見太子氣色好了起來,心中甚喜,又召見了群臣,拟定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天運之事,自然無人會有異議。
從議事廳出來已是傍晚,回到崇華殿,本來心情很好的皇帝突然皺了眉頭,“什麽味道,如此嗆鼻?”
崔铨四下看了一眼,走到香爐前嗅了嗅,揚聲道,“今日是誰燃的香料,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一個小宮女哭啼着跪下直喊饒命,皇帝擺擺手,“算了,讓她退下吧,方才大赦天下,莫要見血光。”
崔铨對她使了個眼色,小宮女腿哆嗦着走了出去,崔铨親自将香爐裏的香料換了,有些濃郁的香味散發出來。
皇帝似還是不滿意,“那‘琉璃落’呢?”
崔铨忙跪下,“皇上贖罪,奴才只尋了那麽一盒,這幾日皇上睡不好,奴才都給用完了。”
皇帝嘆了一口氣,“不怪你,起來吧。”
崔铨站起身,接過小太監遞上的茶盞送到皇帝手邊,“天降祥瑞本是普天同慶的事情,奴才怎麽覺得皇上并不是很開心呢?”
皇帝靠在龍床上,半眯着眼睛,“朕這幾日總是夢見天瑞,朕最寵愛的皇兒,崔铨,你可記得二十五年前天瑞出生時的景象?”
“回皇上,當時奴才還小,記不太清楚,但是奴才的師父倒是同奴才提到過,說當年大皇子出生時,整個天空都染紅了,一朵一朵的全是七彩的祥雲。”
皇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回憶過往,“是啊,就如同今日這般,今日不過是彩色的雲彩,那日,朕的皇兒出生時,天空上方全都是七彩的祥雲,就像是彩虹的一般的顏色。”
“皇兒躺在璃妃身邊對着朕笑,也不哭,就看着朕那麽笑,出生不過一刻鐘,朕便接到了前方傳來的戰事捷報,糾纏五年的戰事以定國大将軍大獲全勝而告終,朕當時特別高興,當即便要封天瑞為太子,可是璃妃攔住朕,說孩子小,當不起這般恩寵,現在想來,是不是上天嫌朕給天瑞的恩寵不夠多,所以才把朕的皇兒收了回去呢?”皇帝聲音裏帶着苦澀。
崔铨忙安撫,“皇上莫要自責,大皇子說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歷劫的,劫數過了,便回去了。
皇帝苦笑一聲,“只能這般安慰自己了,這璃妃給朕生了兩個好兒子,天瑞天資聰穎,心地善良,深得朕的歡心,可惜早早的便走了,這天祁雖說性格古怪了一些,不喜言,不喜笑,卻也聰慧的很,習武念書樣樣都好,可是竟然在同璃妃一起回去省親的路上走丢了...”
皇帝說着突然站起身來,往窗邊走去,“崔铨,你可聽見什麽聲音了?”
“回皇上的話,奴才什麽都沒有聽到。”
皇帝駐足,皺着眉頭細細聽着,“是滄瀾調,是滄瀾調,崔铨,你有聽到嗎?”
崔铨面上看不出什麽,“回皇上的話,奴才真的什麽都沒有聽到。”
“這是滄瀾族的曲調,只有璃妃一個人會吹奏,這是成婚當日,璃妃吹給朕聽得,難不成是皇兒在怪罪朕苛待了他的母妃?”
皇帝身體有些虛浮,崔铨忙上前攙住他,“皇上,璃妃娘娘在冷宮裏已經呆了十二年了,如今天降祥瑞,想來是大皇子在天有靈,想念璃妃娘娘了。”
皇帝猛地看向崔铨,崔铨垂着眉眼,後背被冷汗浸透。
皇帝推開崔铨,“擺架去冰泉宮。”
崔铨抹了一把冷汗,揚聲道,“皇上擺架冰泉宮。”
江阮眼見着祁烨站在窗前就那般站了整整一日,不言不語,不吃飯不喝水,就那般背脊僵硬的站着,花琰不在,宴琨也不在,整個院子裏靜悄悄的,榕桓平日裏便安靜,今日更加安靜,只默默的陪着祁烨。
乞巧節本就熱鬧異常,因着今日天降祥瑞,官府裏放出榜文來減免賦稅,大赦天下,自然是普天同慶,熱鬧加熱鬧。
聽着外面的歡鬧聲,江阮将藥放在火上溫着,坐在院中托着腮望着站在窗前的男子,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子的他總是讓她的心裏泛起一陣陣的疼意,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的心疼。
宴琨是翻牆進來的,滿頭大汗,卻掩飾不住的興奮,急匆匆的跑進屋內在祁烨耳邊輕聲道,“主子,宮裏傳來了消息,璃妃娘娘從冷宮裏放出來了,您多年的夙願終于是達成了。”
祁烨阖了阖眼眸,身子晃了一下,踉跄着後退兩步,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般被宴琨扶住,他思來想去細細謀劃了五年,等的便是今日,等到今日他羽翼豐滿,等到天降異象,等到他有能力把他的母妃從那個困了她十二載的冰冷的宮殿中救出來。
“阿阮。”祁烨啞着嗓子,“阿阮...”
“阿阮...”祁烨推開宴琨的手往門口踉跄的走去,江阮從門外急匆匆跑進來,“相公...”
祁烨聽到她的聲音,一把将她摟入懷中,頭埋在她脖頸處,在她耳邊呢喃着,“阿阮...”似是哽咽的嗓音,讓江阮的心都揪了起來。
“阿阮,阿阮,...”祁烨抱着她不住的喚着她的名字。
江阮回抱住他,“我在...”
“阿阮...”
“相公,我在這裏,我在。”
‘砰’的一聲,絢爛的煙花在天空炸開,五彩缤紛,伴随着不絕于耳的嬉鬧聲。
江阮卻是紅了眼眶,她的脖頸處一滴微涼的清淚灼傷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