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後記
後記
後記
三年後,坤寧宮。
公孫清瑤手握賬本,已是多時未曾有動靜,直到新竹急匆匆地進殿,附在公孫清瑤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公孫清瑤示意伺候的宮女嬷嬷們退下,待殿內沒有第三人,公孫清瑤才揪着手帕問:“你可是打探清楚了,當真是個女子?”
“如假包換,娘娘!那位雖作男子裝束,但的的确确是個女子。據小林子所言,那位看起來年紀不小了,總得有三旬出頭,不過也有幾分姿色,腰間佩戴利劍,與尋常女子截然不同。”
“可知姓甚名誰?是什麽來頭?”公孫清瑤聽得心都揪了起來。
“不知,陛下只讓人稱她‘蘇大人’。”
公孫清瑤急切地問:“那陛下喚她什麽?”
新竹望着皇後,欲言又止。
“新竹!”公孫清瑤催促道。
“陛下喚她……蘇蘇。”新竹垂下了腦袋。
公孫清瑤仿佛忘了呼吸,眼眶瞬間盈滿淚水,“‘蘇蘇’嗎?當真親熱。成親這麽多年,陛下可曾喚本宮一聲‘瑤兒’?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子,難道才是陛下心中所愛嗎?”
新竹嗤道:“怎麽可能?陛下放着後宮這麽多美人不愛,怎會去愛這樣一個舞刀弄劍的粗魯的女人?”
公孫清瑤卻是不語。
“……許是陛下圖新鮮?”新竹說得自己都心裏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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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清瑤振作起精神,擦了淚,沉吟道:“這位蘇大人可是前日留宿在陛下的飛霜殿,至今未離開?算算日子,太後那邊應當已經知曉,興慶宮裏可有傳出什麽話?”
“至今并無。”
公孫清瑤不知太後的心思,也猜不到皇帝的打算,可是此事猶如一根刺,深深地紮在公孫清瑤的心裏,教她寝食難安。待第二日聽說此女依舊留宿飛霜殿,且與李鈞重食則同桌,寝則同床,公孫清瑤再也坐不住。
算着李鈞重上朝議政的時機,公孫清瑤盛裝打扮,行至半路,又令人将剛滿十歲的皇長子從南書房領回來。她緊緊地牽着皇兒的小手,方覺得自己有了幾分與此女對峙的勇氣。
一路經過各處的殿宇,總算到了帝王的寝宮——飛霜殿,公孫清瑤心情忐忑地下了銮駕,一步一步地踏進飛霜殿。
遠遠地便見一人身穿月白色衣袍,束着高高的馬尾,在初升的霞光中心無旁骛地練劍,連皇後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都未引起對方的注意。
新竹正要上前斥責,被公孫清瑤擡手攔下,只見那劍者身量雖不高,舞劍的身段卻是風姿綽約,舞劍的氣勢亦是不凡,令人一見便挪不開眼。
試問誰有膽量在飛霜殿裏如此堂而皇之地練劍?
公孫清瑤立時确認了對方的身份,再定睛去看對方的容貌:她眉目清秀,膚色雖不似大家閨秀般白皙剔透,但眼神淩厲,神情沉靜,正應了“英姿飒爽”這個詞,反将後妃諸人比成了庸脂俗粉。
公孫清瑤定定神,正欲開口,對方卻猝然收了劍,朝她快速地走了過來。
“卑職見過皇後娘娘。”影蘇拱手一禮,語氣聽起來十分沉着。
“……”公孫清瑤看着對方的武将之禮,不知怎的茫然起來:她這般氣勢洶洶地行至此處,到底是做什麽來了?
“皇後娘娘,請!”影蘇側身讓開,示意皇後進殿。
公孫清瑤将将在正殿坐下,尚未向影蘇問上一句話,卻見大內總管周平公公神色匆匆地奔入殿,向公孫清瑤跪拜道:“奴婢叩見皇後娘娘,陛下即刻便到,說與娘娘有話要說。”
周平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言畢才喘了幾口氣。
公孫清瑤與新竹對視一眼,皆不由自主地心道:此行特意擇了時辰,明明是上朝的時候,陛下怎麽來得如此之快?
但眼下不容公孫清瑤多加思量,她顧不上一旁靜默伫立的影蘇,拉了皇長子一起出去迎駕。
聽了小太監禀報的李鈞重急匆匆地回來,視線第一時間落在影蘇的身上,見她安然無恙,也并非受了皇後刁難的模樣,方松口氣,令皇後等人起身。
意外見到自己的嫡長子,李鈞重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向周平沉聲道:“将大皇子送回南書房,讓師傅們好好地考校大皇子的功課,不可懈怠了。”
周平得令,領了耷拉臉的皇長子而去。
李鈞重将目光重新放回影蘇的身上,溫聲道:“今日朝上,靺鞨族的使臣進獻了幾匹良駒,你肯定喜歡,不如現下去習武場挑一挑?挑好了,等晚上再告訴我。”
影蘇遲疑了一瞬,擔心帝後為了她而起争執,但她絕非怯懦之人,既然與李鈞重商議好要過了太後與皇後的明路,便幹脆利落地行禮告退。
李鈞重下意識地望着影蘇離開的背影,神色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戀戀不舍的意味,仿佛幼獸離了巢穴,渾身的不舒坦。
公孫清瑤何曾見過如此情态的皇帝?縱然是當年新婚燕爾,正是少年夫妻,陛下也不曾這般語氣溫柔、眼神缱绻。
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可也僅是如此罷了。
——原來這才是陛下的真心啊……
公孫清瑤若有所悟,身形搖搖欲墜,幸而身後的新竹及時地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令堂堂皇後大庭廣衆之下跌倒,損了顏面。
李鈞重不欲讓場面鬧得太難堪,朝公孫清瑤伸出手,“皇後……”
公孫清瑤艱難地忍住淚水,直到李鈞重讓人都退下,她終于哽咽出聲:“臣妾待陛下一片真心,陛下為何要如此傷我?”
她哭得淚水漣漣,好不可憐,李鈞重卻只是皺眉不解,“皇後為何這般傷心?朕早些年便選了秀女進宮,如今庶女也已滿周歲,卻從不曾見你這幅模樣。眼下蘇蘇不過跟在朕的身邊,她沒有孩子,沒有名分,對你與皇兒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可是她搶走了陛下的心!”公孫清瑤眼睫上沾着晶瑩的淚珠,縱然生了三個孩子,依然是容色不減,梨花帶雨般得徒惹人心動,可李鈞重仿佛看不見般,只是淡然道:“不需要蘇蘇搶,朕的心自始至終只屬于她。她不會搶任何東西,更不屑搶任何東西,她與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同。”
“那我嫁與陛下這麽多年,我算什麽?!我們的三個孩子又算什麽?!”公孫清瑤撲到李鈞重的懷裏,這一刻不再端莊、不再優雅,她只想要一個真切的答案。
“你是朕的皇後,等朕百年之後,我們的孩子會繼位稱帝。”李鈞重頓了頓,補充道:“朕一向愛重你,你應當清楚。後宮的女人,除了你,朕都是沒有放在眼裏的,你應當也清楚。”
公孫清瑤想笑,卻偏偏只剩無盡的淚水,“臣妾怎麽不清楚?正因為清楚,這麽多年臣妾才心存僥幸,至少,陛下是看得見我的。那麽,臣妾想,陛下的心裏也應該有我。可是……陛下為何要親手打碎我的夢,讓我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李鈞重猶豫了一瞬,才将手搭在她的腰間,耐着性子道:“朕的心裏自然是有你的,畢竟你陪了朕這麽多年,又為朕辛苦養育了三個嫡子女。後宮的其她女人都無關緊要,可是只有你,朕不能沒有你。你若不信,朕即日便封皇兒為太子,也可安你的心。”
“陛下沒有騙我?”公孫清瑤止了哭泣。
“自然是真的。”李鈞重在心裏感慨果真世人皆愛權勢,連皇後都無法幸免,只除了蘇蘇一人——這天下再沒有比蘇蘇更傻的女子,合該由他護她一輩子。
李鈞重好不容易勸走皇後,又将周平喚來,問:“朕記得前些時日令尚衣局做了幾套時興的女子騎裝,今日可有送來?”
“回陛下,早幾日便送來了。”
李鈞重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好,你去習武場告訴蘇蘇,等朕回來,讓她穿給朕瞧瞧,明日朕帶她一同去騎馬。朕眼下要回去批奏折,若她有事,便遣人來尋朕。”
“是,奴婢記下了,這便去。”周平暗暗咋舌,彎腰恭送,然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去了習武場,一刻不敢耽擱。
***
公孫清瑤雖說得了皇帝的承諾,到底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另有所愛,白日裏有孩子們相伴,時間倒過得快些,只夜裏孤枕難眠。
深宮的夜,總顯得特別的漫長,尤其是今夜。
不料更深露重,李鈞重竟意外地踏進了坤寧宮的門檻。
公孫清瑤喜不自勝,二人歇下後,李鈞重開門見山地道:“皇後,你陪着朕走過了十個年頭,可是蘇蘇她……已經陪了朕很久很久,久到朕自有記憶以來,她便守着朕了。”
公孫清瑤聽不明白,“那為何臣妾從未見過她?”
李鈞重避重就輕地道:“蘇蘇是先帝賜給朕的,太後也知道。”
牽涉到先帝,公孫清瑤不敢再多嘴。
“皇後,你要記得:蘇蘇于朕,就好比巢窩與倦鳥,朕離不開她。朕幼時生存不易,唯有蘇蘇護着朕。若将來蘇蘇不幸離世,只怕朕也活不久了。”
公孫清瑤大驚,“陛下春秋鼎盛,何以輕言生死?!”
李鈞重只是心道:他永遠記得蘇蘇的擁抱和氣息,記得她帶給他的甜蜜,唯有死亡能帶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