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chapter3
尤絮坐在吊椅上,腳上黑色的人字拖松松垮垮地套在大拇指上,她索性脫了鞋,盤腿坐在吊椅上。
尤絮抱着抱枕,将自己縮成一團。還是有些難以消化自己這兩天發現的事情。
陽光照在身上,她卻一直在發抖。
這周邊的環境,讓她産生了一種自己誤入了愛麗絲仙境的錯覺。
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
突如其來的黑暗像極了她發病的那天,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不同于那天的是,那雙手很大很溫暖,給予她源源不斷的力量。鼻腔萦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清爽好聞。
“猜猜我是誰?”那人特意變了聲音講話。
尤絮搖了搖頭。
她搖頭的那一瞬,楚将暮只覺得她的睫毛擦過自己的手心,心尖仿佛被羽毛撓了一下。
“累了?”
楚将暮低笑一聲。他沒為難她,松了手。
尤絮仰頭去看他,對上了一雙滿含笑意的眼。
這人的上唇偏薄,形狀似柳葉,唇峰明顯,下唇要厚一些。唇形性感。眼睛是內雙卻不顯單薄,眼尾略微向上,透出萬千風流。
“絮絮?”
這個稱呼讓尤絮一愣。“嗯?”
“病了嗎?”
尤絮還未來得及回答,楚将暮已經伸手去觸她的額頭了。
下一秒尤絮被他抱了起來,抱回了房間。
她有些尴尬,看着自己和落在木質地板上的拖鞋漸行漸遠。“鞋……”
楚将暮的語氣寵溺中帶着三分無奈。“待會給你拿。”
他将尤絮放在床上就出門了。
楚将暮回來時,身後還跟着上次的那個醫生。
“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還真是個小迷糊。”
楚将暮塞了枕頭在尤絮背後,讓她靠的舒服點,替尤絮蓋好被子後,又将空調被的被角往裏掖了掖。
尤絮有些頭暈,乖乖地讓醫生量了體溫。在楚将暮和醫生講話的時候昏昏沉沉,半夢半醒。
“乖,先把藥吃了再睡。”
耳邊的聲音很好聽,帶着蠱惑人心的味道 。
尤絮無意識地張開嘴将藥片就着水吞了進去。
之後,她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
醒來時,房間內暗暗的,窗簾被人拉上了。
尤絮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手裏正抓着什麽。
放着床頭櫃的手機震了震。
借着那微弱的光,尤絮看見楚将暮坐在床邊,正靠着床背休息。
他阖着的眼眸偏長,像一片竹葉。
而自己正抓着他的手指。
尤絮連忙松開了手。
可能是因此驚到了楚将暮,他隐隐有了醒來的征兆。好在最後他只是動了動,沒醒來。
尤絮放輕動作下了床,發現自己的那雙拖鞋正好好地擺在床邊。她穿好鞋,想到露臺坐一會。
“絮絮?”
這聲音帶着幾分惺忪幾分朦胧幾分沙啞,像是月亮蒙了紗,霧霧的。
尤絮知道楚将暮的聲音好聽,卻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有幸聽到他剛睡醒時的聲音。
“你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嗎?”
“過來。”楚将暮拍了拍床面。
尤絮抿了抿嘴,還是回去了。
“該休息的是你,你才是病人。”楚将暮重新替她蓋好被子。
尤絮垂着眼沒說話。
“想出去嗎?”
“想。”
“這次倒是回的很快。”楚将暮揶揄道。
他看出了尤絮眼中的猶豫,故意裝出低落的樣子。“絮絮長大了,有小秘密了。連二哥都不告訴了。”
小孩子脾氣的作态,讓尤絮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下來。她斟酌着開口問:“我能不能去一下Y市?”
“Y市。”
楚将暮的表情瞧着有些諱莫如深。
尤絮沒看懂他的情緒,只能觑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試探道:“是不是他不讓我出去……”
“他?”楚将暮有些好笑。“你這麽生他氣嗎?連大哥都不叫了。”
“你也知道他就是這樣的脾氣。不喜歡被人忤逆,又愛面子的很。這一次你逃了訂婚宴,讓他一個人面對那麽多媒體和商業貴胄,他心裏肯定是有氣的。”
尤絮沒說話,只默默消化着自己聽到的信息。逃婚固然不對,但囚禁的懲罰也讓人一點都不能茍同。
楚将暮神色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二哥待會幫你買機票。”
“謝謝。”尤絮有點驚喜,本來也沒抱太大的期望。
“不過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楚将暮沉默了一會,還是同意了。
……
白雲藍天,窗外的天空明朗清澈。
下了飛機,空氣裏有一股熟悉而又久違了的味道。
尤絮打的去了古橋巷。
尤雄用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在這裏買了房子,父女兩從此有了自己的家。小區年代久遠,漆掉了大半,外表已經有些破舊了。
尤絮這幾年接劇,存了點小錢,本來想買新房子接尤雄去住,被尤雄拒絕了。
“還是老房子住的舒服。”他當初這樣對尤絮說。
尤絮家在六樓,而小區是老式樓梯,沒有電梯很不方便,尤雄卻說爬樓梯可以鍛煉身體。尤絮身體不好,尤絮回Y市時便經常陪着他在小區樓下運動。
樓梯木質扶手的紅漆被蹭成了黑色,尤絮扶着扶手慢慢往上爬。
樓道空曠無一人。
對門那家的鐵門是拉開的,木門上貼了紅色“福”字。而家裏的鐵門卻緊閉着,了無生機。
眼淚突然開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水滴落在地上,裹着塵埃,失去了原本的純淨。
尤絮倚着牆站了一會。她右腳邊的盆栽下面放着一把鑰匙。
尤絮是有一把鑰匙的,但尤雄怕她來去匆匆忘帶鑰匙進不了門,就在門口的盆栽下面放了一把備用。
尤絮也因為這件事說過尤雄。如果家裏進小偷怎麽辦?
尤雄卻總是笑呵呵的。“我還能去哪?你回家,就一定能看見我在家裏等着你。”
尤絮雙手無力地拉着鐵門,支撐着自己不要倒下。只是眼前物是人非的場景,抽去了她身上的所有力量。
她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
“爸,你騙人……”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眼睛腫了,嗓子也啞了。
身邊響起的聲音帶着些疑惑。“小姑娘?”
尤絮擡了眼,看見一張微胖和善的臉。是張阿姨。
張阿姨看見尤絮紅腫的眼睛嘆了口氣,放柔了語氣問她:“你是這家的親戚嗎?”
尤絮吸了吸鼻子,話說的不太清楚。“我是尤絮的朋友。”
“唉。父女兩都是好人,怎麽就……”
門上的牆壁釘了鐵釘,用繩子系着挂了一個木質門牌。這個門牌是尤雄鋸的,字是尤絮寫的。
尤絮看着看着,淚水又再次将眼前的景色打濕了。
“唉。別哭壞身子了小姑娘。今天是他們兩出殡的日子……他們平時對我很好,我就想着最後再替他們來打掃打掃屋子。”張阿姨臉上滿是惋惜。
“您說,今天是他們出殡的日子?可是他們沒有別的親戚,誰替他們出的錢?”尤絮稍微冷靜了一些。
“小尤的粉絲籌的款,不多,但夠辦一個簡單的葬禮了。也算是走的體面。尤老頭的屍體沒人認,拖了一段時間才火化……”
尤絮撐着地,站了起來。她掐了掐自己的手,痛感使她清醒,将眼淚憋在了眼眶裏。“地點在哪?”
“在四明山。”
Y市是個依山傍水的小城,四面環山,其中四明山又是山裏最高的,風景也好。因而有許多的Y市人葬在山上。
張阿姨曾經和尤絮說過,尤雄想她了就會去爬四明山,因為尤絮告訴過他,四明山正好對着A市。
四明山挺好的,爸應該會開心的吧。
……
尤絮到四明山的時候,她和尤雄的骨灰已經下葬了。兩人的墳離的很近,墳前放了幾束新鮮的白菊花。
有幾個女孩站在墳前,神色悲傷。她們都穿着黑色衣服。
“你是鱿魚絲嗎?”其中一個年齡大些的問她。
鱿魚絲是尤絮一個大粉的微博名。
“不是,我是尤絮的朋友。”
墳上的黑白照片告示了主人生命的終結,笑容就此凝固在了這一瞬間。
尤絮朝她們鄭重地鞠了一躬。“謝謝你們為她做的這一切。”
女人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搖了搖頭。“我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幾人又待了一會才離開。
尤絮很感激她們,她們真的沒有理由做到這個份上的。
尤絮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墓碑上。
父親走了……從今往後,她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之前那段時間,尤雄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不識字,就讓張阿姨給他念網上關于尤絮的消息。
他知道那些人是用怎麽極盡惡毒的口吻來辱罵和詛咒尤絮的。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癡呆父親,給他們增加了攻擊尤絮的理由。
尤雄是自殺的。為了不拖累尤絮。
她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她應該有更明媚的未來。而他是半個身子踏進黃土裏的人了。
尤絮跪在尤雄的墳前,認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爸,我以後也許不能常來看你了……我會站在世界的頂端,站在那些人不可企及的高度之上。”尤絮眼裏含着淚,卻勉強維着笑容。她不想讓尤雄再為自己擔心。
從小到大,父親操勞的事情太多了。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直至太陽落山,暮色将至,尤絮才下了山。
風吹不幹眼淚,吹幹了又會有新的長出來。
樹影簌簌,臺階很長很長,尤絮走的很慢很慢。
她低着頭,完全未注意到自己即将撞到前邊的人。
“絮絮。”
四明山的太陽落到了天際,遠處晚霞點點,是被打翻了的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樹枝搖曳。起風了。
“我以後就是一個人了。”
尤絮的聲音被風吹散,風裏藏着低低的嗚咽聲。
楚将暮以為她說的是尤絮的死。雖然之前沒聽提過尤絮,但絮絮之前在這裏上過兩年學,兩人機緣巧合下成為朋友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況兩人還同名同姓。他當初也是因為尤絮和絮絮同名才注意到她的。
“最近是發生了很多事。”
楚将暮嘆了一口氣。尤絮站的比他高一個臺階,他動作輕柔地将尤絮攬在了懷裏,像是要将她的痛苦融化在自己的懷抱裏。
“你不會是一個人。”
他的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發梢,猶如初見般給予她力量。
“你還有我,我會永遠愛你。”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夜色從山腳織開一張大網,慢慢侵占了整個城市。
四明山的太陽永遠地落了,但明天它還會從別的地方再次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