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對決
對決
“呼啦——”
冷風如利劍貫穿樓層, 深紅餘晖傾斜灑下,映出這棟荒廢十餘年之久的破舊住宅樓。
“左右盡頭兩端各有一個求生樓道,每層中央長度大約四十到四十五米左右,從左至右再從右至左, 一路呈S型;誰最先抵達一樓, 就?算誰贏。”
曹盧圍踩着滑板倚在承重牆邊,滑輪擦過地面發出沉而脆的轱辘聲, 循着主人粗犷的嗓音, 一并回蕩在這座空曠至極的爛尾樓內。
方才在下方仰頭望,只覺得這樓破敗了些。
但?此?刻真正站上來, 所有人才真實感覺到這地方的危險系數有多高。
放眼望去,整個大平層內只餘排列而出的承重牆,上下兩塊經過風吹日曬、如今表面甚至結出青苔、每晃動一下可能就?會有碎石撲簌落下的水泥板。
路炀上了樓後才知道曹盧圍為什麽會在這片爛尾樓盤裏, 特意選擇這棟樓;還特意截止到了十樓。
——因為只有這棟樓的外圍是?有緩沖保護措施的。
一圈足有半米高的水泥矮牆。
“我艹!”
宋達自認從小?到大都?沒恐過高, 十二歲那年終于長到心心念念的一米六,第一件事就?是?拽着路炀往游樂園自由落體跳樓機狂奔。
五十米的高度從上往下看, 除了興奮就?是?熱血沸騰。
然而此?刻, 站在這四面漏風、樓裏破敗程度比樓外所見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廊道上, 一股難以遏制的恐懼瞬間從腳心攀升至頭頂。
他咬着牙故作淡定地從曹盧圍等人目光前擦身而過,但?停在路炀身邊再開口時,低啞的嗓音瞬間暴露了他內心此?時的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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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炀啊——你?真的要在這裏比麽?”
路炀正蹲在地上檢查滾輪與軸承,聞言一擡頭:“怎麽?”
“什麽怎麽!”
四周空曠只餘風聲, 盡管邊上還有跟曹盧圍一塊來的其?他人在說話,宋達依然把聲音咬在齒縫間,蹲在路炀身邊, 幾乎貼着對方耳朵飛快道:
“這他媽哪裏是?滑板比賽,這簡直就?是?極限酷跑啊大哥!要是?一個不慎沒剎住車, 或者甩出去了,那特麽可不是?打個石膏住兩天院的問題,你?特麽當場就?能跟池叔去彙合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宋達猛地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沒過腦都?說了些?什麽。
一時之間他難以遏制地呆愣着失語數秒,正慌張想解釋,肩膀突然被路炀伸手輕輕一拍。
“彙合不了,”路炀收回手,面上不見絲毫異樣地安慰道:“我有分寸。”
宋達:“……”
要是?換個人說這話宋達可能也就?信了,但?偏偏這人是?路炀。
從小?到大,跟他幾乎穿一個□□一起瘋跑長大的路炀。
他太清楚發小?那看似冷酷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實則掩藏了副完全相反的靈魂;
就?像那天餐館前,曹盧圍那番難聽?至極且充斥着無盡妒意與偏見的垃圾話中,至少有三?個字确實沒說錯——路炀在對滑板相關的事情?上,是?真的有點不要命。
即便宋達清楚,不要命的核心原因本質是?路炀對自己技術上的絕對自信;就?像無論?遇到多重要的考試,他都?絕對不會出現失眠或焦慮、以及自我懷疑的情?況那樣,這種自信是?源自過去無數個日夜腳踏實地的努力,滴水穿石積攢出來的。
但?在此?刻,周身無時不刻貫穿而過的寒風,與腳下凹凸不平瓦礫碎石遍布每一個角落的水泥地,三?米開外便是?能讓人一命嗚呼的“人工深淵”,這一切讓宋達對路炀“不要命”的認知終于攀升到迄今為止的最巅峰。
所謂的有分寸三?個字,都?在一切的危險中成為了糖衣炮彈的搪塞。
宋達一點也不相信路炀口中地分寸,但?望着好友不容動搖的冷淡臉龐,宋達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說什麽都?不過對牛彈琴。
他紮着頭發狂躁片刻,終于別無他法,朝旁邊的賀止休低聲道:“快勸勸你?同桌!這人特麽的瘋了!”
“唔?”
賀止休正擺弄着手上的單反,聞言擡頭朝路炀一看:“有麽?不還是?一樣好看,如果摘掉口罩的話就?更好看了。”
說着他托起單反往後一仰,鏡頭對準路炀就?拍了一張。
路炀:“……”
“誰允許你?拍了?”路炀冷飕飕地警告:“删了。”
賀止休低笑?一聲:“沒拍到臉,只有你?的好搭檔和帥氣的側影。”
說着他将單反往路炀手中一遞。
果不其?然,相機裏只映一道側影。
少年屈膝半蹲在地,手中的滑板被夕陽餘晖拉出很長深影,斜上方的眉眼隐沒進黑暗,領口之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閃着光的銀色耳扣。
“這是?你?爸送你?的麽?”賀止休盯着那耳扣突然問。
路炀一愣,顯而易見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下意識屈指在耳扣上一拂:“對。”
他頓了頓,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賀止休似笑?非笑?地說:
“第一次在籃球場遇見你?,以及後面直播的時候你?都?帶着它;但?後來在學校卻從來沒見你?帶過。本來以為是?因為學校不讓帶五金飾品,或者你?為了避免招蜂引蝶所以故意不帶;但?下午在公交車站的時候,你?耳朵也是?空的。”
路炀沒料到他觀察的這麽仔細,當下直接愣住。
“只有到了爛尾樓,你?才重新又帶上了。所以我才猜它是?不是?你?爸送你?的,你?才會只有遇到需要滑板的情?況,才把耳扣戴上。”賀止休近距離注視着路炀的眼睛,沒了眼鏡遮擋,這次終于毫無阻礙地看清了對方眼中的愣怔。
Alpha勾唇一笑?,小?聲自誇:“是?不是?覺得我很聰明?對我另眼相看了?”
“……滾。”路炀面無表情?的刮了這人一眼,繼而捏着耳扣淡淡道:“大部分沒錯,不過這不是?我爸送我的。”
賀止休一愣,猛地猜到了什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路炀淺聲道:“這是?他的遺物?。”
“我這邊準備差不多了,你?們?什麽時候開始?”
衛一一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曹盧圍悶哼一聲,懶洋洋地看向樓道另一側:“問你?們?呢,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作祟,曹盧圍仿佛天生就?學不會什麽叫做正常說話,頓了頓,又滿臉陰陽怪氣地說:“還是?怕啦?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哦。”
“這話不應該問你?麽。”路炀放下滑板站起身,帽檐下的目光冷淡而沉靜,窺不見絲毫被挑釁的波瀾。
曹盧圍冷冷嗤笑?一聲:“你?也就?現在嘴硬。幾年不見,我早就?轉職業了;別說你?了,池名?鈞來了我也照樣攆着他走。明白?”
“你?這樣都?能職業,那貴圈這幾年職業門檻還挺低啊,”賀止休突然若有所思地開口:“阿貓阿狗都?可以,水平有待提高。”
如果說路炀怼人是?直言不諱直擊痛點,三?言兩語揪出邏輯漏洞直接堵得人啞口無言;那麽賀止休俨然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型的。
短短一句平鋪直敘,直接把曹盧圍一行人全都?罵進去了。
還偏偏加了個限定詞“這幾年”。
新仇舊恨加一塊,曹盧圍當即只覺臉上還沒消腫的傷又開始隐隐作痛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只聽?咣當一聲重響,路炀踩着滑板,輕而易舉地将賀止休身形牢牢遮擋住。
“從哪裏開始,動作快點。”
路炀屈指勾住口罩,冷冷道:“沒時間跟你?磨蹭。”
這片爛尾樓盤在市內其?實小?有名?氣,規劃的早,宣傳也鋪天蓋地。
據說最開始是?想在周圍開發一個新的中心商業圈,因此?每一棟樓盤面積都?規劃的很大,連帶兩端的就?救生樓梯也尤其?寬敞,三?個成年人并肩而行綽綽有餘的地步。
但?那也僅限于裝修好且安全的情?況下。
時至今日,經過數年如一日的風吹雨打,每一層臺階都?凹凸不平,一腳下去幾乎都?能帶起滿鞋底的灰塵;碎石沿着邊緣撲簌落下,轉眼摔入看不見的黑暗中。
唯一稱得上好的,就?是?這樓梯并非像宋達所說真的全空,而是?有扶手的。
——如果說上中兩根崎岖不平、表面經過風吹日曬,早已鏽跡斑斑的鋼筋可以被稱之為“扶手”的話。
“從這一層下去,然後九樓再到另一側的樓梯,”曹盧圍揚手一指遙遠的另一端,手臂在空中來回左右擺動,“每一層這樣依次來回輪轉,清楚了麽?”
“等等,”宋達不由打斷,“你?們?走同一個樓梯?不是?一人一個嗎?”
曹盧圍眉峰一揚:“想什麽呢,一人一個還玩兒個屁?你?見過什麽比賽是?一人玩一個的?那樣直播有什麽刺激性??”
宋達還想說什麽,就?見路炀已然丢下滑板單腳踩住。
傍晚的風愈發冰冷,體感溫度幾乎降至了十來度出頭,他卻像毫無感覺般脫下沖鋒外套。
“怎麽不穿了,”賀止休順手接過,“礙事?”
“一會兒就?出汗了,沒必要。”路炀瞥了眼被對方抱入懷中的衣服,沒多說什麽:“你?們?要在這裏等我?”
賀止休還沒回答,曹盧圍手機又一次響起。
只聽?衛一一在對面催促:“賀止休呢?我還等着他的無人機呢,什麽時候下來。”
這次比賽曹盧圍定好了要直播,因此?衛一一這兩天可謂是?尤為興奮;為了防止看不清,幾乎每一層都?都?人工擺了燈,可以說是?下了血本的,大有想趁此?大撈一次觀衆量的架勢。
所以方才大部分時間,就?都?是?在等着他布置道具。
但?曹盧圍俨然沒料到賀止休也會是?其?中之一,一時間滿臉狐疑。
賀止休則連半個眼神都?沒給曹盧圍,以及那臺尚還不停穿出衛一一聲音的手機。
只見他拎起地上的背包走到路炀身邊,一只手抱着路炀的沖鋒衣,另一只手在包裏摸索片刻,忽地掏出一副深黑色半指手套。
“手。”賀止休垂眸道。
路炀在賀止休掏出手套的時候,就?隐約猜到他想幹什麽。
眼下沉吟兩秒,正欲想說不用,賀止休卻陡然傾身,不由分說地拽住了路炀手腕。
“這棟樓年限太久,鋼筋、水泥牆壁,甚至地板,每個地方幾乎都?是?銳的,”
賀止休轉過路炀的手,将手套仔細套入Beta修長有力的手指,聲音低啞:
“我不太了解滑板,也不太懂你?待會兒會用什麽樣的招,手會不會剮蹭到四周;我相信你?會贏,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希望你?帶着。”
路炀動了動唇,卻沒說出話來。
賀止休戴好第二只手套,擡眸,視線相撞那一刻,心底那顆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終于在此?刻,再也無法抑制地破土而出,迅猛生長。
直至曹盧圍開始催促時,賀止休才終于緩緩放開路炀的手。
指尖收回的剎那,他又像忍耐壓制到了極限,終于忍無可忍,縱容自己猛地一拽路炀手腕,朝自己這側一拉。
剎那間,路炀只覺一股熟悉的熾熱鼻息鋪灑在耳畔處。
帶着酥麻癢意席卷四肢百骸。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挺怕黑也挺怕高的。”賀止休幾近耳語道:“所以你?要早點下去。”
路炀一愣。
“我在下面等你?。”
·
“你?剛剛跟路炀說了啥?”
樓梯塵沙撲簌而落,宋達一步三?回頭。
雖然人下來了,但?顯然他的魂還吊在上面,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焦慮:“要知道曹盧圍那傻叉會這種方式,我昨天說什麽都?要拽着路炀不讓他來……”
“沒用的。”賀止休出乎意料地冷淡道:“有的事情?不是?你?阻止了就?可以不發生的。”
宋達嘴唇翕動還想說什麽,臨到嘴邊又只剩一口認同的嘆息。
踏入一樓時,宋達餘光忽地掃到賀止休手裏的東西,不由一愣:“你?在看什麽?”
賀止休頭也不擡:“無人機。”
·
遙遠天際,夕陽逐步下沉,半片天穹已然擦出一抹藍黑。
十樓裏除卻路炀與曹盧圍之外,大部分人都?已轉身下樓離開,只留了一個之前衛一一直播時,短暫打過交道的助手。
柴瘦板寸正端着手機,先按照曹盧圍的意思給他來了個特寫全身拍,接着目光又轉向路炀。
他剛要說什麽,就?見路炀壓低帽檐,冷冷蹦出一個字:“滾。”
柴瘦板寸:“……”
餘光中柴瘦板寸臉色青白不定,路炀卻懶得搭理他,而是?擡眼望向盤旋在半空的黑色無人機。
這是?方才賀止休離開前留下的。
“現在是?六點二十六分,還有四分鐘直播就?開始了,”
曹盧圍瞟了眼不遠處倚着承重牆放置着的倒時器,冷嗤着說:“你?想好怎麽在鏡頭前說池名?鈞是?廢物?了嗎?”
“沒想好,”路炀淡淡收回視線:“不過我想好了你?輸了的條件。”
“哦?”
“職業的條件首先是?身上至少背着贊助商,而你?直播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吸引贊助商,到時候參加國際預選賽,有面兒麽?”只聽?路炀一字一句道:“那麽我贏了,下一屆的國際賽,你?不準參加。”
曹盧圍猛地一怔。
“怎麽,怕了?”
路炀用眼角瞟着曹盧圍,将先前這人的話一字不漏盡數返還:“你?可以放棄,只要去跟你?的粉絲觀衆們?說,你?是?個廢物?就?行了。”
曹盧圍眯起眼狠戾地盯着路炀片刻,片刻後只聽?他冷笑?一聲:“行,既然你?玩兒這麽大,那麽我也要再附加一個條件。”
倒計時已經進行到了最後兩分鐘,無人機紅光閃爍,四面八方寒風冷冷刮過肌膚,拂過鋼筋與水泥,發出極具恐怖片效果的哀鳴。
路炀原以為曹盧圍的條件無非也是?他也不能參加下一屆的國際賽,然而下一秒,就?聽?曹盧圍一字一頓惡狠狠道:
“下去後第一件事,讓你?那個男朋友自己乖乖滾過來跪在我面前跟我磕頭道歉,我什麽時候時候說停他什麽時候能起來為止。”
“……”
路炀險些?一個踉跄把滑板直接踢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在無人機的閃爍的紅燈中,聽?見自己古怪的聲音遲疑響起:“……什麽男朋友?”
“就?那個見鬼姓賀的啊!”
路炀:“………………”
曹盧圍絲毫不覺有異,惡狠狠地啐了口。
“告兒你?,別想裝無事發生!沖他那天那幾拳,害得我今天也不得不戴口罩直播,這口氣我就?必須還回去。”
就?見曹盧圍忽地擡起手一指無人機:“今天別拍我臉,拍我動作就?行了。聽?見沒有衛一一!?”
·
“一一哥,曹哥說今天無人機別拍他臉,只拍動作就?好了。”
一樓地面。
衛一一頂着一如既往的粉毛,煩躁地啧了聲:“本來也沒打算拍,就?那張破臉拍了我都?怕給我吓掉粉了。”
然後他一回頭,看向不遠處的賀止休:“你?無人機準備好了吧?跟我對接一下。”
賀止休臉上下樓時凝重的神情?此?刻被不大明顯的古怪所替代。
陡然聞言,他頓了下才擡頭道:“為什麽?”
衛一一愣了下:“什麽為什麽,不是?說好直播你?帶無人機……”
“我是?說過我會帶無人機,但?這是?我用來拍我家路炀的,為什麽要跟你?對接,借給你?直播?”賀止休半眯着眼氣定神閑道:“我記得我可沒答應過你?,要提供我的私人設備,用做你?的商業行為吧?”
“你?他媽說什麽屁話,那天明明就?——”
聲音戛然而止,衛一一看着手機上與賀止休的聊天記錄,屏幕上,簡短的交流裏确實沒有明确答應過要借他無人機進行直播。
“一一哥,最後一分鐘了!”身後助理喊道。
衛一一那副幾乎焊死在臉上的墨鏡終于帶不下去了,猛地一摘:“我艹你?祖宗的賀止休,你?他媽居然敢耍我!?”
“你?問我有沒有無人機,我說有;你?問我帶不帶,我說帶。”賀止休态度堪稱溫和且彬彬有禮,平穩語調中,甚至透着股無辜地反問:“而事實上,我确實有,也帶了。請問我哪裏耍你?了?”
“……”
衛一一臉色青白不定,從表情?的兇狠程度上看,此?刻心裏十之八.九已經把賀止休全家撕碎成片再挫骨揚灰了。
電光石火間,他猛地轉身回頭,沖助理吼道:“給小?劉電話,讓他現在立刻讓曹盧圍先停下,我先搞個無人機過來——”
“那可能不太行。”
賀止休将手機掉了個頭,輕笑?道:“已經開始了。”
·
承重柱上的倒計時歸零的瞬間發出一道極其?細微的嘀,但?僅千分之一秒間,路炀猛地抓着滑板傾身朝前狂奔。
咣當!一聲重響砸落,塵土飛揚的瞬間,少年身影已然踏上滑板,如弓上長箭飛馳而出!
曹盧圍反應速度也很快了,但?此?刻依然慢了一步。
他暗暗罵了句髒,腳下一蹬整個人疾馳跟上,滾輪瞬間擦過邊緣碎石,卷起大片塵土。
沉入幾近四分之三?的夕陽只餘絲許紅霞殘留半空,逐步暗沉的天色讓爛尾樓光線都?一并下跌;距離第一個拐角五米的位置,路炀屈指在帽檐上輕輕一彈,右腳橫刷至板尾,前端劃過樓道牆壁邊界線的同一時刻,身後另一道身影猛地撞入眼角餘光。
路炀不動聲色的冷冷一瞥,在曹盧圍即将超過的前一秒,他猛地調轉身形,在板尾悍然一踩,剎那間整個人從樓梯上騰空落下!
咣當!
滑板重重落地,無人機擦過曹盧圍頭頂,半絲要停留跡象也沒地緊跟而上,微微亮起的紅燈印在路炀瞳孔中,他不由自主地用餘光飛快一掃。
“艹你?媽的衛一一!”
曹盧圍驚天動地的在九樓落了地,嘴上罵罵咧咧道:“我他媽是?不讓你?拍我的臉,不是?讓你?直接連我都?別拍!!”
路炀:“……”
一樓。
恨不得眼睛都?貼在屏幕上的宋達滿臉無語道:“他怎麽還有空在意這個?什麽傻逼啊,這也配叫職業?”
賀止休眯着眼淡淡道:“一會兒就?沒空了。”
正如賀止休所說,如果曹盧圍在十樓第一個樓道被路炀優先超過,還有空在意比賽之外的事的話,那麽在九樓第二個樓道依然落後了少說兩秒的時候,他終于徹底無心理會什麽無人機了。
爛尾樓外觀上看确實是?個空架子,但?時過境遷,當年動工時彌留下的殘渣是?半點也沒少,且越往下越多;碎石瓦礫與探出地板的鋼筋頭還算小?東西,中間可能還會碰上破舊的泥桶,斷裂的鐵鍬,甚至是?當年還沒來得及用完、如今早已硬化的水泥石堆。
随着夕陽逐步沉落,龐大的黑暗将每一寸空氣侵蝕,衛一一提前裝潢的幾個破燈能提供的光線不過杯水車薪,微乎其?微地照亮了絲許的路。
跨入六樓時,夕陽終于徹底沉沒;
月牙攀升而起,狂風迎面肆意吹拂。
拐彎時餘光中無人機忽地無聲向邊側一晃,路炀視線在身前被承重柱覆蓋的陰影一掃,電光石火間某種直覺觸動神經末梢,幾乎是?生生停住了即将踩坂拐彎的慣性?動作。
就?這麽半個呼吸的時間,身後如狼般窺視已久的曹盧圍驟然欺近——
“咚隆!”
“我艹!”
撞擊與咒罵齊齊炸響,只見曹盧圍整個人正面撞上一只不知陳放多久的水泥桶,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從滑板上躍下。
剎那間只見花裏胡哨的滑板帶着空桶重重砸向牆壁,咔擦一聲脆響,本就?破敗不堪的塑料桶當場碎裂成兩半。
路炀沒有停留半秒時間,飛速從曹盧圍身側劃過,踩板跳躍,落入下一層。
“——漂亮!”
宋達猛地以拳擊掌,連鬓角的汗都?來不及擦,興奮道:“這下得拉開至少一層的距離,那鼈孫輸定了!”
出乎意料賀止休沒有接話,他兩手握在遙控把手上,手機屏幕映出路炀飛馳地身形。
昏暗光線依然無法遮擋少年挺拔利落的身姿,風将他衣服高高吹起,低頭時露出一截線條漂亮的瓷白脖頸,無比清晰地透過無人機,映入賀止休眼中。
哪裏不太對。
某種難以言描的直覺無聲觸動了神經末梢,賀止休眯着眼,一眨不眨緊盯着屏幕上的那道身影,指尖在螺旋杆上輕輕一搖——
“咦你?拍啥呢?”宋達不由困惑擡頭:“都?看不見路炀了。”
“曹盧圍不見了。”賀止休冷不丁蹦出一句。
無人機映出路炀身後景象,荒涼破敗的五樓各個角落都?擺滿了砂土與鐵鍬,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食品垃圾袋,透出一股曾經有流浪漢或乞丐短暫停留的生活痕跡。
但?唯獨不見曹盧圍身影。
就?算曹盧是?是?跑下來的,這會兒路炀即将拐入四樓了,他也應該從出現了才對。
然而事實是?,直到路炀拐身落入四樓時,無人機也依然沒有拍到曹盧圍前來的身影。
宋達面面相觑,難以置信道:“那他去哪裏了,難不成受傷放棄了?”
“不可能。路炀跟他打了賭,只要他輸了,那麽這一屆的國際賽就?不能參加,他不可能放棄的。”賀止休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尚未開口,餘光驀然窺見屏幕上一道漆黑身影從邊緣劃過。
不等他看清,眨眼又迅速消失在了視線盲區。
“那他到底——喂!”
宋達話音未落,遙控連同手機一并被丢入懷中,他險些?一個手抖直接摔落在地,然而下一秒大腦中猛地劃過先前在互聯網沖浪時,無意窺見的這套設備的價格……
“我艹!”
宋達猛地緊緊抱住遙控器,驚吓擡頭:“你?他媽去哪!?”
“那傻逼可能要使詐,我上去看看!”
賀止休已然飛速奔至爛尾樓內,恍然間只能聽?見一句囑咐遙遙傳來:
“幫我看一下包,裏頭倆鏡頭我新買的,官網價格一萬二,被偷了再去報案就?太麻煩了——”
“!!!”
宋達愕然失聲:“你?他媽說多少!?”
·
三?樓。
路炀悍然踩板落停,尚未來得及加速,一道漆黑身影陡然從前方跳出——正是?曹盧圍。
“我承認,你?的技術确實很不錯。”曹盧圍目露兇光地瞪着路炀,兇狠道:“但?是?這場我不可能輸,當初我輸給過池名?鈞,我記到了現在,我不可能再輸給他兒子。”
“從破壞競技規則選擇作弊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輸了。”路炀冰冷的聲音響徹整片空曠荒涼的平層道:“誰都?有可能失敗,但?人可以選擇輸的磊落。”
“閉嘴!”
曹盧圍手臂一揚,方才他碾碎成半的空桶迎面朝路炀飛去!
電光石火間路炀猛地錯身避開,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擦過下颔線,黑暗中瓷白肌膚上立刻留下一道清晰白痕。
“你?他媽懂個屁,池名?鈞還不是?仗着自己是?個Alpha,體能優勢,要不然他能贏?”
曹盧圍趁機飛速滑至樓梯,踩板飛躍而下,落在二三?層間隔拐角,怒吼道:
“老子技術從來沒輸給他!我只是?因為我是?Beta被限制了發揮而已!我要讓你?在所有人面前承認你?爹這個Alpha就?是?個廢物?!”
他話音剛落,正欲踩板躍入二樓,只聽?上方傳來一陣急促滑停,緊接着是?少年雷霆萬鈞般悍然躍起的身影。
“沒用的路炀,”
曹盧圍踩板一躍,嗤笑?道:“最後一層了,毫秒之差差之千裏,勝負已決,衛一一的直播只會拍到我第一個出去——”
铮!
鋼筋扶手毫無征兆地發出低低顫音,路炀頭上地帽子不知何?時落了地,零碎黑發在空中向後飛舞。
其?實應該看不見的,但?這一刻,曹盧圍清晰的感覺到路炀那雙冰冷漆黑的瞳孔深處,閃爍着灼人的火光。
只見少年連人帶板蹬上鋼筋,一手抓板,另一手隔着手套緊緊抓住鋼筋,整個人在細微震顫中刷拉一聲滑入二樓。
咚隆——!
滑板打着旋落地。
路炀左腳在地面沉重一蹬,遠處人工白熾燈打落在他身上,于地面落下一道漆黑暗影,猶如一柄漆黑利劍在月光中破勢而出。
少年微微側目,向來冷淡波瀾不驚的臉龐少見地染上幾分戾氣:“那我就?讓你?看看,所謂限制你?發揮的到底是?性?別,還是?你?純粹的菜而已。”
“……”
曹盧圍回過神,咬牙猛追上前——然後距離已然産生,平地之中除非發生失誤,否則根本難以企及路炀的身影。
一樓樓道近在咫尺,急躁與難言的巨大恥辱中,某個念頭飛快從曹盧圍心頭劃過。
僅瞬息的遲疑,下一秒就?見他猛然側身靠近沉重柱,反手按在上頭,幾乎用盡所有力氣猛地朝前一推!
霎時間腳下滑板陡然失速,整個人徑直朝前方路炀身影飛馳而去——
“咚!”
堪稱聲勢浩大的碰撞陡然迸發,路炀在餘光中窺見一道極為眼熟的身影飛馳而出,他幾乎是?下意識剎停轉頭,朝後望去。
只見咫尺處的地板上,賀止休單手将摔倒在地的曹盧圍提至半空,俊美面龐上,往日所有的輕佻散漫在這一刻盡數消散,源自本性?深處的冷漠與暴戾在這一刻盡數贲發。
黑暗中Alpha眼底森冷如萬年寒冰,一眨不眨地凝視着曹盧圍,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你?剛剛想幹什麽?”
曹盧圍動了動唇,但?還沒來得及張口,漫天灰塵與被勒住領口生生提起的窒息感直沖喉頭,爆發出的只有斷斷續續的咳嗽。
“曹盧圍,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身敗名?裂?”賀止休傾身靠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兇狠道:“那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咳咳、咳,”曹盧圍扯着嘴角輕蔑望回:“就?你??”
他猛地推開賀止休,氣喘籲籲地看向路炀,步伐踉跄地仰起下巴:“勝利屬于我。”
然後踩板與路炀擦身而過。
賀止休擰着眉面色冷峻,正要追,手腕忽然被人輕輕一拽。
“不用追了。”路炀聲音微.喘,突然說:“有人舉報這裏聚衆鬥毆還進行非法直播,估計過一會兒就?有管理人來調查。”
他話音剛落,只見遠處幾束車燈緩緩駛停。
緊接着此?起彼伏的呵斥質問,與衛一一一行人慌亂的辯駁逃亡聲同時響起,堪稱混亂一片。
“上頭也有人?”
“下來了下來了!喂你?,給我站住!有人舉報你?們?在這裏非法直播,這裏不允許直播的不知道嗎……”
……
賀止休臉上的戾氣緩緩消退,微光中可以看清他側臉沾着一點髒污。
那是?方才阻止曹盧圍将其?撲倒在地時蹭上的。
“那現在怎麽辦?”賀止休輕輕眨了下眼,小?聲道:“藏着嗎?”
路炀動了動唇,還沒說,身邊樓梯下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剎那間路炀握住賀止休手腕的手再次緊緊一收,咣當一聲踩板托住,然後朝前狂奔。
“藏個屁,”
路炀氣喘籲籲地回頭,撞上被他拽着同樣朝前狂奔的賀止休的眼睛。
月光從側面傾斜落下,路炀毫無顧忌,一腳踏入。
剎那間,賀止休透過路炀的眼睛,看見了同樣發着光的自己。
身後傳來窸窣動靜與對話聲,路炀轉身,借着月光照明,三?步并作兩步地從樓梯上一躍而下,寒風從身後呼嘯而出,推着他們?落地,再疾馳向前。
咣!
滑板摔落在地,路炀松開賀止休的手,氣喘籲籲地踩上,然後回頭:“玩過滑板嗎?”
賀止休下意識搖頭:“沒有。”
“上來,”路炀腳下滑板朝後退了寸許,留出大半位置,昏暗中少年鬓角被汗水浸濕,唯獨眼睛閃爍着繁星點點。
他勾着唇角,月色下顯出幾分極為罕見地眉飛色舞。
“帶你?玩一下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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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底下。
宋達抱着無人機遙控器與價值高達一萬二的背包,蹲在漫天草叢中瑟瑟發抖:“人呢!都?他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