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Fiction

Fiction

“沒想到你們居然是這種人, ”

濃郁夜色下,大排檔口?前喧嚣嘈雜,紛雜腳步混合此起彼伏的各類呼喊打鬧,裹着深厚煙火氣于上空盤旋不定。

宋達倚靠在粉色塑料板凳上, 臉上的怨氣幾乎要化作實質直沖雲霄, 只?聽他幽幽地嘆了今晚第十二口氣,滿腔憤懑道:

“你們知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躲在草叢裏?是什麽心情?嗎!?城管在左邊督查, 衛一一在右邊咆哮, 我?背上背着把我賣了都沒它貴的一萬二的包;我?還得操控着無人機,小心翼翼地讓它飛啊飛啊飛!我從一樓飛到十樓, 再從十樓飛到一樓;我在黑暗中苦苦尋覓,在天寒地凍的雜草叢裏?忍受着蚊蟲叮咬,忍受着寒風侵襲, 忍受着這世間一切的苦與難, 只?為了?為你們的人身安全提心吊膽!——我是那麽的恐懼、慌亂,且無助;結果你們呢!你們呢!!?”

宋達猛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 臉上充斥着慘遭背叛後的難以置信與悲痛欲絕, 雙拳緊握, 無能狂怒道:

“你們居然一聲?不吭扭頭?就?跑,還踩着滑板玩起了?雙人同行——你們在風花雪月享受風和自由的時候,有想過我?還在樓底下瑟瑟發抖嗎!?”

路炀:“……”

四面八方人頭?攢動,不遠處的點歌臺音樂躁動, 懷抱啤酒肚依然無法阻擋上臺歌唱的中年社?牛們正在放肆歌唱——盡管那歌聲?跟往生咒的效果也差不多了?,依舊沒能阻擋他的自我?陶醉,整片大排檔呈現出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美。

路炀來時特?意挑了?一桌位靠角落, 但此刻依然有人懷着不解與好奇的目光扭頭?望來;

甚至連邊上從來時就?撒丫子狂奔,就?沒見停過過的熊孩子, 此刻都?悄無聲?息地停滞在邊側,投來了?天真但不失八卦的視線。

“冷靜點達達,”

從後方檔口?前款步走來的賀止休滿臉淡定地一拍宋達肩膀,放下手中裝滿烤串的烤盤,無比貼心地給抓了?一大把遞到宋達嘴邊,語氣尤為誠懇道:

“我?們當然有想到了?你了?,不然怎麽會給你發微信呢!”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宋達臉上的憤怒登時被無窮無盡的幽怨所替代:

“你們指的是城管都?把人抓走,而我?引經據典舌戰群儒,好不容易解釋清楚我?只?是一個熱愛看?星星看?月亮、操控着爸爸新買的無人機跑過來湊熱鬧的熱心群衆,才免于被抓之後,終于給我?發來一條問我?是不是獨自回?家了?嗎的那條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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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止休滿臉謙遜地一颔首:“不用叫我?爸爸,這多不好意思;這頓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客,什麽都?滿足你。”

“……”宋達難以置信:“太不要臉了?吧賀止休!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們的所作所為了?嗎!?我?是這麽膚淺的人!!?”

“無人機借你玩;接下來一周的飯卡我?包了?,不限品種?和金額。”

宋達重重冷呵一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然後又将身邊的塑料椅朝外用力一拽,貼心擺正:“爸爸請坐。”

“…………”

路炀沉默地別?過臉抿了?口?可樂,徹底沒眼看?這一幕。

“你們溜得快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緊急,”

宋達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一周飯卡和無人機讓他當場遺忘了?數小時前的苦與難,美滋滋地解決完幾串牛肉串,又抄起筷子夾了?半碗炒牛河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據說衛一一已經不是頭?一回?來這邊直播了?,每次過來都?把環境弄得亂七八糟,每天都?被路過的環衛工舉報投訴,老早就?被城管盯上了?;所以今天一開直播,就?立馬被有心人士舉報了?。我?剛剛本來想看?下他直播間怎麽樣了?,結果一進去就?提醒我?直播間違規,連賬號都?一起被封禁了?。”

宋達邊說邊掏出手機。

屏幕上,衛一一那足有八位數粉絲量的賬號下方,赫然挂着個紅色感嘆號,無比奪目的“永久封禁”四個大字跟在後面,無聲?宣告了?方才那場粉毛主播原先下了?血本、想狠撈一筆的直播的結局。

路炀前面十多年的人生裏?除了?滑板就?是學習,除卻偶爾被宋達拽着打兩把發揮孤狼精神的游戲外,幾乎與任何當下的娛樂熱點都?是脫節的。

因此當下,他也不太清楚永久封禁四個字意味着什麽,不由問:“這號是不是廢了??”

“在這個平臺肯定是廢了?,”

賀止休将手機還回?去,貼心地為年紀輕輕就?成功過上老幹部精神生活的大學霸解釋道:

“他這種?體量的網紅基本都?跟平臺有合同,封禁過後,正常情?況下都?不允許随便複出;想換個賬號重來,除非不露臉;否則只?要被人發現,一經舉報,照樣得完蛋。”

“那換個網站呢?”宋達也忍不住問:“現在平臺這麽多,換個地方卷土重來,他不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那不太可能,”

賀止休伸手舀了?一勺剛送上桌的雞蛋羹,倒進路炀碗裏?:“按照他平時的曝光率來看?,應該是直接簽了?獨播權的;雖然網站把你封了?你不能播,但是合同期內,你如果在其他地方開號,那麽就?算違約,會被告的。”

“啊,”宋達震驚道:“那是不是得要交違約金啊?”

“差不多,少則幾十萬,多則幾百上千萬,都?有可能。”

賀止休放下公勺後,才像是後知後覺想起什麽,盯着路炀碗中的雞蛋羹滿臉訝異:“嘶,剛剛順口?讓後廚別?往雞蛋羹裏?放蔥了?,忘記了?路炀你現在是無蔥花不歡的。”

路炀:“……”

“現在再去叫他放一把感覺太麻煩人家了?,”賀止休故作懊惱地擰着眉:“要不然大學霸大人有大量,沒蔥花的雞蛋羹勉強吃一吃?”

“…………”

路炀眯着眼沉默而冷淡地盯着這人數秒,片刻後收回?視線,舀了?一勺雞蛋羹送進嘴裏?,冷冷點評:“遲早有天你會被人套麻袋揍一頓。”

賀止休忍俊不禁,低聲?道:“如果是你的話,不用套麻袋也可以。”

路炀含着雞蛋羹的動作一頓。

片刻後他錯開視線,滾着喉結無聲?咽下。

宋達絲毫沒注意到倆人間的暗流湧動,正咬着牛肉串上下來回?翻閱手機,邊啧啧有聲?地感嘆道:“那這是不是說明?衛一一徹底玩完了??”

“除非他交得起違約金,不然接下來五年到十年在這行上肯定是沒什麽希望了?。”賀止休挑了?串烤蝦示意路炀:“這個吃麽?”

路炀頓了?頓,伸手接過,但沒吃,而是略微狐疑地看?向賀止休:“你還挺清楚?”

“嗯?”

賀止休眨了?下眼,像是才反應過來路炀話裏?地疑問,解釋道:“也不算。主要之前平臺來找我?簽約,給我?發了?一部分合同條例,所以了?解一些?。”

雖然從之前衛一一的助手對待賀止休堪稱溫和友好、畢恭畢敬的态度,就?大概猜到了?賀止休私底下在攝影方面名氣應該挺大。

但沒料到居然已經到了?這個程度。

宋達也滿臉震驚道:“我?靠?那你也簽了?嗎?”

“沒有,”賀止休戴着一次性手套将烤蝦從簽棍上拔出,又仔細剝了?蝦殼,放進路炀面前地瓷碟中:“我?又不想當網紅,簽那玩意兒幹什麽?”

宋達大失所望地哦了?聲?:“我?還以為我?能有個大網紅朋友呢。”

“大網紅有什麽稀罕的,”賀止休眉梢一揚:“過兩年你就?有個省狀元——搞不好還可能是全?國狀元好友呢。這不比那牛逼?”

“……我?靠,”宋達愣怔地眨了?眨眼,笑出了?聲?:“說的也是。要是路炀再拿個國際賽冠軍,省狀元加世界冠軍,我?日啊,我?出門這不得橫着走!?”

路炀冷漠地咽下嘴裏?的烤蝦:“晚上睡覺枕頭?墊高點,夢裏?什麽都?有。”

“說不定呢,曹盧圍那種?作弊咖都?能轉職業,你那不是綽綽有餘?”

宋達哼哼道:“再說了?,別?人只?能單人滑板,而你現在連雙人都?會了?,還丢下你的糟糠帶着新歡私奔——相識十年,我?都?沒有跟你共滑過!”

路炀:“……”

草。

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他深吸一口?氣,正欲說話,賀止休卻突然問:“你沒跟路炀一起滑過?”

“沒有!”

宋達臉上的幽怨仿佛慘遭潘金蓮背叛的武大郎,泫然欲泣道:“我?甚至今天才知道,原來特?麽滑板還能倆人一起滑一板的!”

——正常情?況下當然不存在倆人滑一板了?;甚至別?說滑行了?,就?連同時站上去,都?可能因為無法準确把握平衡而摔下來。

如果換做平時,路炀肯定不會對賀止休說出那種?話。

但那會兒也不知是因為劇烈比賽後導致大腦過度亢奮,以至于剎那間,望向同樣氣喘籲籲地賀止休時,一股難以遏制地、想帶着這個人體驗一次對方或許從未有過的感覺的沖動前所未有地覆蓋住他。

以至于脫口?而出的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等賀止休真的踩上來的時候,路炀原以為鐵定會摔。

但意外的沒有。

人往往在踏上自己陌生的東西時,哪怕有人牽扶,也依然會因為擔心喪失平衡而搖晃不堪,從而整個人從道具上甩下。

譬如頭?一次騎車;

也譬如幼年的路炀頭?一次踩上滑板。

然而賀止休卻沒有任何動靜。

明?明?是第一次,明?明?路炀也沒有任何經驗。

Alpha卻在那一刻沒有任何該有的恐懼。

他仿佛天然信任路炀不會讓他摔了?那般、亦或者根本無所謂路炀會讓他摔倒,就?那麽毫無顧忌地踏上了?。

然後在月色下,眸光閃爍地對上路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點了?頭?。

“那你帶我?飛。”

爛尾樓外圍鋪着條騎行道,滾輪從深紅瀝青之上碾壓、向前飛馳;月色與燈光在半空交彙,投下一道接一道深色暗影。

風聲?與樹葉摩擦作響的動靜逐步蓋過了?遠處的厲喝與質問。

黃昏末端,華燈初上。

整片郊區陷入前所未有的寧靜。

路炀在風中與此起彼伏的轱辘聲?中,聽見了?身後賀止休的呼吸。

與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鼓噪心跳。

直至抵達第一個十字路口?,斑馬線對岸紅燈亮起,迎面狂風呼嘯而至,卷着跌落的樹葉在空中飄舞晃動,倆人才終于緩緩停下。

側身對視間,他們彼此喘.息,寒冷與熾熱在這一刻奇異共存。

連空氣似乎都?沾染上了?難以言喻的氣息。

那一瞬,路炀似乎看?見賀止休動了?動唇。

Alpha似乎想說什麽。

但話音尚未吐出,嘹亮鳴笛擦身而過,夾雜着罵罵咧咧的動靜遙遠傳來,所有動靜都?被鋪天蓋地的混亂突兀打斷。

等對岸綠燈幽幽亮起時,倆人才終于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好像忘記了?點什麽。

——宋達不見了?。

“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今天路炀炀你的所作所為的!”

宋達用力洗了?下因為烤串太辣、而被生生熏出來的鼻涕,泫然欲泣道:

“我?要把他告訴我?的兒子、孫子、曾孫子;告訴我?未來的世世代代,他們的祖宗爺爺是如何被遺忘、遺棄、抛棄的!”

“……”路炀面無表情?地咬了?口?烤扇貝:“你沒完沒了?是吧?”

“你看?看?他!”

宋達捂着小心髒痛心疾首道:“有了?新歡就?沒了?舊愛,男人!”

“沒事的達達。何處無芳草,何必單念一只?炀呢?”

賀止休無比貼心地從瓷碟中夾了?一塊剝好的蝦放進宋達碗中,然後把餘下堆出一個小尖塔的蝦仁推給路炀:

“為了?安慰你滿目瘡痍的心,接下來一個月的飯卡我?都?替你包了?!”

“!!”

宋達啪嗒一聲?筷子落地,要不是場合不允許,他這會兒大概已經跪下去抱住賀止休大腿了?,滿臉看?活菩薩的虔誠:“你就?是我?的祖宗爺爺啊!”

“好說好說,”

賀止休滿臉慈和地仿佛在看?哈士奇,“去在拿一雙筷子過來吧——順便多拿個碗,路炀炀的烤茄子快上了?,得分裝。”

宋達絲毫不覺有異,沉浸在接下來一個月可以大快朵頤的愉悅中,起身颠颠地給自己拿新筷子,順帶給路炀拿碗去了?。

這一方寸之地終于勉強安靜了?下來。

路炀盯着瓷碟中仔細剝好的蝦仁,用餘光瞟着賀止休:“你閑得錢多?”

“唔?”賀止休用公筷掃去扇貝上的蒜蓉,放入路炀快被各類海鮮堆滿的碗中,聞言緩慢道:“還好,主要我?高興。”

路炀原以為這人會說高興衛一一那傻逼終于被封號了?;亦或者高興他贏了?曹盧圍。

雖然最後因為突發情?況沒能抵達一樓,但毋庸置疑,曹盧圍肯定是輸了?。

然而下一秒,就?見賀止休摘下手套,支着下巴抿了?口?可樂,意味深長道:

“沒想到我?居然是第一個跟你一起進行雙人滑板的人。”

路炀不由一愣。

大排檔是露天,正值夜間飯點,四面八方被洶湧人潮包圍,眼前吃了?過半的燒烤在低溫中冒着滾滾熱氣。

孜然與辣椒面混雜而成的燒烤香在鼻尖肆虐,寒風從遙遠天際呼嘯過來,路炀穿着那件數小時前,被賀止休擁抱在懷的沖鋒外套,莫名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熱。

片刻對視後,路炀捏着勺子無聲?錯開視線。

後方不顧他人死活,鬼哭狼嚎足足大半天的點歌臺終于安靜下來。

但沒過兩秒,就?聽主持人操着那口?不标準的普通話說:“還有人要唱歌嗎?歡迎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一位人士唱的歌實在是過于不堪入耳,導致下方的人此刻都?絕雙耳疲憊不堪的緣故,主持人一連喊了?好幾遍歡迎,也不見得有人起身;

甚至連一旁狂奔的熊孩子都?被家長抓回?到了?桌前。

“既然沒有人,那我?就?随機抽選吧。”

大概也不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主持人絲毫不慌,握着話筒目光在人頭?攢動的各個桌前飛速掠過,最終視線定格在邊緣角落兩道挺拔利落的身影上,登時眼睛一亮:

“左邊二人桌!穿黑色衣服的那位帥哥!”

剎那間現場所有人目光紛紛朝左側望去。

路炀咬着剛啃一半的烤腸,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深黑色的沖鋒衣:“……”

尚未作反應,身邊同樣穿了?黑色運動外套的賀止休忽然站起。

“我??”

“對對,就?是你!”

主持人見有人回?應,當即不管三七二十一,點頭?招手:“有興趣上來唱首歌嗎?可以免費獲得一份小菜哦!”

賀止休眉峰一揚,望着那只?連着長線的銀色話筒,潛意識想拒絕。

但話到嘴邊時,餘光處無聲?望來的視線讓他在瞬息之間,鬼使神差地又把話輕輕咽了?回?去。

頃刻後,只?見賀止休在衆目睽睽之中略一猶疑,點下了?頭?:“也行。”

路炀的餘光窺視瞬間變成了?轉頭?直望。

“等我?兩分鐘,”

仗着人多,賀止休擡手在路炀發頂輕輕拂過,柔軟發梢擦過掌心帶出一絲很細微的癢意,讓他不自覺地收攏了?掌心。

點歌臺說是臺,其實就?是用幾個木架子搭建出來的小片空地。

大概是為了?吸引顧客互動從而延長吃飯時間,兩邊各自放置了?個巨大的音響,邊側甚至還煞有介事的擺了?個大燈,用來充當“舞臺”燈光照明?。

賀止休外在條件本就?極為優越,方才坐在位置時,四面八方三不五時就?有人悄然望來。

因此眼下,剛踏上臺子,就?直接吸引了?大片人的目光。

一時之間放眼望去,足有一大半人群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哇,是個大帥哥呀,”大概是為了?熱場子,主持調笑着問了?句:“這麽好看?,有對象了?嗎?”

賀止休一頓,不動聲?色地眨了?下眼:“目前還沒。”

“哦——”主持人暧昧地點點頭?:“目前呢!”

賀止休眯了?下眼,沒吭聲?。

“那你準備唱什麽呢?”

主持人問完,又考慮到對方臨時被叫上來、大概是毫無準備的特?性,于是自以為貼心地問:“需要我?幫你随機點嗎?”

出乎意料的是賀止休停頓片刻,忽地說:“Fiction。”

路炀猛地擡眼望來。

“Fiction?”主持人愣了?下:“小說?”

賀止休點點頭?。

“是首情?歌呀!有什麽用意呢?”結合方才的回?答,主持人當即興致勃勃地緊盯賀止休,臉上的八卦呼之欲出。

緊接着就?聽賀止休無比正直道:“時長短。”

主持人:“……”

臺下一陣哄笑。

“不過非要說用意的話,确實有。”

頃刻後少年忽地輕輕笑了?下,燈光下,他似乎朝某個遠方輕輕掃去,眼底蘊着月色般柔和的光,嗓音低沉溫和:

“但既然是用意了?,那麽說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好吧!”主持人頗為失望,轉而又道:“那我?給你放伴奏咯!”

說着他正要轉身去點歌,身後賀止休突然道:“有吉他麽?”

“嗯?”主持人一愣,“你要吉他?”

賀止休點點頭?:“我?唱歌不是很好,放伴奏怕跟不上調。”

帥哥總是有包袱的,何況看?起來是另有用意唱情?歌的帥哥。

主持人欣然接受了?這個要求,轉身從臺下掏出一個吉他來。

“又不是明?星,不好聽就?不好聽!”

開始前,主持人自以為無比貼心地安慰道:“唱錯詞了?也沒事,加油哦!”

緊接着主持人就?發現自己的安慰根本就?是多餘的。

會彈琴的人嘴裏?的唱歌不好聽,與大衆認知中的不好聽全?然是兩個概念。

度過完變聲?期的少年聲?音略微低沉,如果不笑仔細聽的話,其實是有些?冷的。

這種?冷與路炀性格語調促成的冷所不同,而是更加寡淡,平緩,好似對世間萬物、乃至于自己本身都?毫無興趣、且無所謂的冷。

天生性格緣故,路炀對很多事情?的關注度都?非常寡淡。

好處是這種?個性讓他在大多數時候都?可以不受外界幹擾,一心專注在他感興趣的、或認為有用的事情?上,且不易受到動搖;壞處是他經常會因此忽略很多事情?。

譬如賀止休的聲?音其實是很好聽的。

與平日插科打诨散漫輕佻時不一樣,剝去那層混不正經的外衣,少年低沉喑啞的嗓音終于顯出了?原本該有的模樣。

如春日的雨,似深冬的雪。

沉靜,平穩。

且不知是不是因為歌曲本身曲調婉轉柔和的緣故,此時此刻,少年肩背吉他,落座在簡陋臺子的高座上,月光灑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聲?音、整首歌——甚至是整個人,都?襯出一種?極其罕見地溫柔。

那是路炀迄今為止所未見過的模樣。

吉他和弦如夜色深潭般緩慢流淌,其實聲?音并不大,但出乎意料的是數分鐘前尚還喧嚣嘈雜的人群在這一刻竟奇異地齊齊噤聲?。

所有人無聲?仰頭?,安靜望向不遠處和弦清唱的少年。

曲至末端。

少年終于擡起半垂的雙目,在月色與無數矚目下,望向來時的路。

賀止休越過人群,終于對上了?那雙永遠鎮定冷淡的眼睛。

“——Are you with me?

Is this fiction?

I've always known you

Since the story began

Can you feel me?

In these moments?

I'll keep on searching

‘Til I no longer can.”[1]

……

最後一個和弦音落下,Alpha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在滿耳寂靜中摘下吉他,遞還給尚還處在愣怔中的主持人。

繼而轉身,一言不發地往來時的路邁去。

“……我?靠,”早在賀止休走上臺時就?已回?位宋達,此刻臉上的震驚無以複加:“你居然還會彈琴?”

賀止休不以為意:“小時候學過一點,很多年沒碰了?,只?會這點基礎。”

“基礎也很牛逼了?好吧,”宋達滿臉欽佩道:“你這要是再校慶已經有了?優先擇偶權了?。”

賀止休眉梢一揚:“什麽是優先擇偶權?”

“就?是對象優先挑選的意思,”宋達興致勃勃地解釋:“追人鐵定一追一個準!”

只?見賀止休略一眯眼,出乎意料地追問:“真的麽”

“廢話!吉他一彈小情?歌一場,誰能不心動!”

賀止休若有所思地唔了?聲?。

對面宋達信誓旦旦地說完,又羞澀地沖着賀止休一眨眼:“所以,我?剛剛靈光一閃,有一事相求……”

賀止休瞬間了?然:“想學?”

宋達立刻站起身,抓起賀止休右手邊的可樂,無比恭敬地遞上:“我?決定趁着下周回?校就?誓死一戰;所以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賀止休揚起一側眉峰,片刻後接過可樂。

潛意識中他感覺瓶子重量不太對,但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宋達火急火燎地催促道:“快,喝下它!我?願意上供接下來一周的飯卡。”

“那不就?是跟我?抵消了?一周麽,”賀止休忍俊不禁,還是在宋達期待的目光下抿了?口?可樂:“不過我?會的也不多,湊合着學吧。”

宋達滿意地連連點頭?。

正要說話,兜裏?手機忽地一響。

賀止休放下可樂。

餘光忽地注意到路炀的視線,他不由偏頭?望去:“怎麽了??”

路炀似乎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片刻,又搖了?搖頭?:“沒事。”

方才那一瞬對視恍若觸碰到了?某個尚未宣之于口?東西,位處角落,光線昏暗,少年垂眸時落下一層薄薄陰影,将眼底所有的情?緒遮了?個徹底。

賀止休望着近在咫尺的側臉,那股從站上舞臺時便開始躁動不已的沖動,再次難以遏制地席卷而來。

這一刻,他終于情?不自禁地朝路炀伸出手——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給我?三十分鐘——不,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我?一定到家!”

宋達急匆匆地挂斷電話,哭喪着臉道:

“我?媽催我?回?家補習了?,說是家教已經在家裏?頭?等着了?,讓我?現在馬上回?去,不然就?要沒收我?的手機。”

所有沖動都?被這一句話突兀打斷。

賀止休尚未收回?手,就?見路炀從位置上站起:“那走吧。”

Beta說完,将椅子往外一推,踩住滑板末端俯身托起。

“可惜了?這一桌燒烤,還沒吃完呢,”

宋達戀戀不舍地瞅了?眼桌上才解決過半的燒烤,忽地目光落在了?對面可樂上,伸手一搖,不由道:“路炀你這可樂還大半呢,不喝了?嗎?”

賀止休下意識看?了?眼那罐可樂。

微光下可以窺見瓶口?的扣子朝左側歪去,形狀有點眼熟。

但不等他看?清,只?見路炀轉過身。

少年五指從上至下籠住了?上方,修長瓷白的手指悄然阻隔了?賀止休尚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夜色下,Beta漂亮面龐上沒有任何遮擋,盈盈月光灑落在他臉上,映出他一如既往冷淡而波瀾不驚的表情?。

他無聲?凝望着可樂,指尖在瓶口?輕輕劃過。

周身是喧嚣嘈雜的人群,迎面是寒風;天穹之上,厚重雲朵循着風朝前游去,悄無聲?息地遮擋住月光。

也遮住了?少年臉龐中所有的神色。

“我?叫好車啦!”宋達回?頭?問:“你倆咋回?去?我?再給你們叫一輛?”

賀止休回?過神,轉頭?道:“不用,我?自己叫就?行。路炀……”

他轉過頭?,話音戛然而止。

身側的少年在凝望罐口?片刻後,終于握住罐身,仰頭?。

他将餘下半瓶可樂一飲而盡。

“喀嚓!”

輕微脆響中,紅色可樂罐被捏得變形。

路炀揚手,随意朝不遠處垃圾桶抛去。

“咣當!”

紅色可樂折射着微光,毫無阻礙地落入漆黑一片的框中。

Beta頭?也不回?地說:“我?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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