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臣本奸佞
臣本奸佞
奸佞2
建安十年隆冬,建安帝歸天。
長廊蜿蜒,紅牆青瓦處隐約出牆紅桃幾枝,楊柳成陰,柳絮如棉迎風起,似蒲公英般飛揚大地,吹的不笙鬓發淩亂。
沈昭延知她對柳絮過敏,染上柳絮的味兒便會起疹子,便用對襟長袖的鑲祥雲的紫色朝服為她擋側臉,不笙心口一暖,擡頭才知,他竟穿着朝服來見她,他定是得知自己哭鬧了,匆匆撂下一幹大臣皇帝,回相府哄她。
“爹爹”不笙如莺歌銅鈴的喚,又令沈昭延心口一酥,急忙低下頭應道“喏”
“爹爹今日回來的可真早”
沈昭延拿手蹭了蹭不笙耳鬓的白玉步搖,他笑道“還不是不兒鬧得?若聖上怪罪,不兒定要替爹爹好生求情啊”
不笙被他逗樂,扶他的手改為拽他的衣襟,撒開腳丫歡跑。她不高,未到他胸前,拽他衣襟撒歡,剛巧。
“不兒才不替爹爹求情呢”不笙深知,沈昭延權傾朝野,挾天子號令諸王,他說今日不早朝,要回家陪他家丫頭,誰敢有二話?
即便是六旬皇帝,都得替他打傘送至宮門口,低眉順眼的親眼看他坐轎離開,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時日一長,帝王家早已淪為他統治朝綱的工具,只些許自命清高的大臣,會嚼幾句奸佞當道、禍亂大順的舌根,都被沈昭延随便尋了個由頭,死的都凄慘無比。
最慘的便是前朝昭陽皇帝,九五之尊,地位何等尊貴,寧死不願當這遭天下人唾棄的無用傀儡皇帝,被沈昭延當着衆臣的面兒,一劍刺死。
封喉血珠噴濺在他修長白玉的手指之上,他單薄消瘦的背影,似大張獠牙的雄獅虎豹,令人不寒而栗。沈昭延轉身,立于金銮殿上,俯視群臣,掏出胸前的一方絲帕,斂目淡淡的擦去濺在他臉側的血污,好似在做一件在尋常不過的事情,悶雷聲震懾朝綱“誰敢不服?”
即便是太尉韓崗廷等馳騁沙場戎馬半生的一幹老将,都惶恐的垂下頭,屈身匍匐于廷下,不敢有二話。
*
近日,國事操勞,明争暗鬥的刺殺投毒一波接着一波,沈昭延已到不惑之年,舊疾與新傷令身體每況日下,時下又朝堂動蕩,皇帝換了一茬又一茬,剛巧現任皇帝,在後宮縱欲慘死了,沈昭延得想辦法,在自己安康之時,替他的丫頭找到她下半身的倚靠。
沈昭延自知他時日無多,手下人又都是趨炎附勢之輩,唯有董越得力,也是靠利害關系牽扯,別無友交。
他這一輩子,殘害忠良,挾令天子,樹敵無數,無論朝野市井,都恨他恨的牙癢癢,死後是草席裹屍葬身荒野,遭萬人唾棄,還是五馬分屍,腐肉遭獵鷹啄食,心中夙願以了,都無所謂了。
他一代奸佞,能無痛苦的去死,便是承蒙沈家列祖列宗的庇護。他并無子嗣家人,心中從無牽挂,唯一挂念的,便是他心尖兒上的丫頭。
即便是千萬人唾棄他、算計他、背叛他,他的丫頭對他,永遠是那麽的真。她來到這人世間,仿佛就是為陪自己似的,他陪她長大,教她習字,她陪着他,照顧他,為他焦,為他蹙眉,不高興時,還會揪他的耳郭來撒氣。
他就算是撐着一口濁氣,傾其所有,都要為她尋得後半生的依靠。
——
沈昭延見不笙撒歡的樣子,想到她心情該是不錯的,雖與她提及婚約之事,會遭她厭煩,但他還是要提的。
“不兒”沈昭延含笑喚道。只要想到她,沈昭延心中,不自覺的有清流淌過,說不上的舒心。
不笙對柳絮過敏,但她偏就喜歡這種花兒滿天飛的浪漫,用手撲了一會兒柳絮,聽到沈昭延叫她,拍拍髒兮兮的小手跑過去,甜甜的喚“爹爹”
沈昭延看她,小燈籠似的一雙小腳,蹬蹬跑的歡快,喚他爹爹也極酸甜。沈昭延彈袖,自寬袖中取出一方繡雙色鴛鴦的藍絲絹天蠶絲手帕,把不笙髒兮兮的手握在手裏擦。
見她手上過敏的一塊塊紅,心又忍不住疼,板下臉訓斥道“大家閨秀,成何體統”
不笙白了一眼,不以為然,反而盯他拿出來的雙色鴛鴦手帕,雙眸一亮,似觸動她心中所想,喜愛的捧在手心“爹爹,送給不兒的?”
不笙美滋滋的想,鴛鴦,可有伴侶的意思啊,爹爹許是喜歡不兒的。
沈昭延聽她這話,臉上微有不适,輕佻眉梢,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沒規矩了。他語氣略帶哄騙“過些時日,皇子們便會進京奔喪,不兒可要去宮中看看”
不笙一下子沒了興致,順便去宮中看看,看對了就嫁了?不笙不想理他,故意快走幾步,與沈昭延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沈昭延也快走幾步,看她如蘭花般白皙的臉皺成一團,又哄她道“爹爹知道,但誰家姑娘,都十八了還未嫁的”沈昭延說話時,氣息混亂,不由得重重咳了幾聲。
不笙連忙扶住他,輕順他的背“爹爹,沒事吧”
沈昭延面上染上些許欣慰,又道“還知道心疼爹爹?”反手抓緊不笙,防止她像小貓兒一樣再次溜了。沈昭延圍着她的肩,指着前方的一個方向給她看。
一個穿紅棗色襖子的嬷嬷帶領一堆丫鬟恭敬的往不笙閨房裏走,沈昭延出言“若是心疼爹爹,這幾天,好好學女紅便好”而後又補充“不許纏着爹爹”
不笙不開心的嘟嘟嘴,學女紅,給她那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朗郡繡雙色鴛鴦?照着沈昭延的安排,嫁人?
不笙偷瞄了一眼沈昭延,還可以繡給爹爹呢。不笙一想,面上就綻開了花,爹爹什麽都不缺,打小的時候,只有他送自己各種藩國進貢的小玩意兒,自己卻沒能送一件東西給爹爹……
不笙忽的踮起腳尖,拉近沈昭延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一口“不兒知道了,為了疼爹爹,不兒這就去學女紅”
沈昭延愣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臉上柔軟濕潤的唇瓣摩擦過的痕跡,半晌才失笑到“沒規矩”
丫頭又勾的他心尖兒癢,自己卻沒心沒肺,跑跳回房了,沈昭延只得自己挪着步子走回房去。
*
不笙近日來,特別的乖巧,沒到沈昭延身側鬧,他反而倒是不适應了。
處理完公務,沈昭延換了窄袖鑲金邊的魚龍服,外系一條白玉帶,墜一塊西域特産的瑪瑙墜玉,未帶烏紗帽,卻不怒自威,威懾力不減,但又顯得翩翩君子,玉樹臨風,有些他年輕時候的風流倜傥樣兒。
今日難得有空,他想陪他的不兒出府走一走,散散心。
穿過镂空精雕的紅香木窗紙,推開門,見不笙只穿了裏衣與一件櫻粉色兔毛大氅。她并未着裝,大氅純正的狐球毛團,映着她的臉如美玉般無瑕,她端坐在梳妝鏡前,拿着繡棚,繡針在毛絨絨的發間輕掃過,正繡一雙鴛鴦。
鴛鴦只秀了個大概,不笙不會調色,沒繡眼睛,灰溜溜的倒像極了旱鴨子。沈昭延看她有樣學樣的小樣兒,輕笑出聲。
聽聞有人進來,不笙擡眸,脈脈深情的桃花眼,淺露出一雙小梨渦,大氅墜落一節,露出她修長白皙的一節膝蓋,似雪蓮般跳進了沈昭延的眼。她柔柔出聲“爹爹來了”
沈昭延不适的自她一雙膝蓋上撇開頭,剛想離開,不笙就匆匆放下針線,拽着他的袖子“爹爹,爹爹,你看我秀了什麽”
沈昭延早就看到她的旱鴨子了,依舊拿起來細細端詳了一番,誇獎後笑道“不兒近日來乖巧,先換衣服,爹爹帶你去泛舟”
不笙聽了,連連答應,乖巧的換上清爽的羅裙,梳了少女發髻,只帶一只白玉簪子,穿一件素白羅裙,依舊披了那件淡粉兔毛大氅,出門去了。
不笙低着頭關上門,出去時不曾看路,一轉頭撞上一節白袍。沈昭延是文臣,身子骨不算硬朗,可以說是孱弱,卻有股好聞的墨香氣息,令不笙不自覺的擦紅了臉。
不笙釀嗆幾步之時,熟悉溫暖的大手早就扶住她的後背,他道“這般不小心”沈昭延看她,知她心中所思,卻不點破,又讨她歡心的道“不兒,想去哪裏泛舟”
不笙腦中閃過無數好玩的景致,但都離帝都太遠了,爹爹明早要上朝的,便說了一個近的“西子湖如何”怕沈昭延不答應,不笙撒嬌的順手搖晃他的手臂“爹爹,去嘛”沈昭延替她理了理耳鬓碎發,只好應了。
小竹早就在府外備好車馬與一應吃食,見沈昭延挽着不笙出來,拉起轎簾子“大人,請”
沈昭延站在不笙後頭,昨日将将下了一場大雪,今早日頭又旺,曬的雪水消融,青石臺上又結了薄冰,不笙一項又是個不小心的。
害怕她在像以前一樣摔了,沈昭延拖起她的腰,想把她抱上去。不笙臉一紅,看周遭一衆侍從丫鬟仆役,拔了拔沈昭延的手,語氣急切羞躁“爹爹,我能上去”
她不笙,就算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吃了十八年幹飯,進出房門從不用自己開門,但她好歹能上轎的,只是磕碰過幾次頭而已。這樣光天化日之下,被爹爹像抱娃娃一樣抱進去,他不害臊,自己還臉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