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結束一場環切手術,岳靓回到辦公室。

王亞楠坐進她對面的桌位謄寫病例記錄,聽見她哼歌,就時不時擡頭盯着她看。

岳靓察覺随口問:“怎麽我臉上有髒東西?”

王亞楠嘿嘿一笑說:“我就是感覺醫生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我哪天心情不好啊。”岳靓的确心情不錯。

今天尤其是。

瞥見電腦屏上跳出新的挂號信息,她喝着茶,按下接診按鈕。

進來的是一名年輕女性。

26歲,本地戶口。

岳靓确認:“任蓉蓉?”

“對。”她遲疑地坐下來,目光不太确定地觀察岳靓的臉,眼中全是驚訝。

“說說你的症狀。”岳靓讓王亞楠做記錄。

任蓉蓉斂下目光,沉吟了幾秒,在考慮要不要重新挂號時,對上岳靓疑問的眼神。她皺眉說:“我有點尿頻。”

“具體症狀。”岳靓示意繼續。

“最近感覺喝一點水就要去廁所,去完沒過幾分鐘又想去,尿不盡似的。”她難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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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急嗎?”

任蓉蓉問:“什麽意思?”

“就是忍不住,想小便的時候必須馬上去,不尿的話會想要發脾氣,心情焦躁。”

“唔,沒有。”她想了想。

王亞楠一一記下,又聽岳醫生問:“查過血糖嗎?”

“也沒有。”

“最好查一下血糖。”岳靓看對方不胖,甚至可以說很瘦,但臉上長不少色斑和閉合,而且手上還戴着婚戒,“有孩子嗎?”

“有,是個兒子,在念幼稚園。”任蓉蓉主動說,“我看過婦科,沒有婦科病。這個症狀是最近才有的,我試了很多種辦法,包括整天不喝水,但還是會有小便。”

岳靓免去了婦科提問:“人一天不喝水,有少量小便也都是屬于正常現象,這是我們的腎髒在工作。如果多的話就不太正常。小便的時候會痛嗎?”

任蓉蓉陷入回憶,很長時間沒給出确定答案。

“這樣吧,我們先做個尿檢和彩超查一下膀–胱。”考慮對方可能有難言之隐,也可能是不太确定,岳靓跳過這一環開檢查單,“先去下面繳費,檢查結果出來了再來找我。”

王亞楠将打印機剛吐出的繳費單遞過去,任蓉蓉接過,仔細瞄了眼岳靓胸前職稱,心事重重地走了。

“醫生。”王亞楠等病人出去再說,“這個人是不是認識你?”

“怎麽說?”岳靓給邊野發微信消息:【在幹嘛?】

“剛才一直盯着你的臉瞧。”

任蓉蓉…岳靓指尖頓了頓,似乎想到什麽,眼底凝聚霜色,在看到邊野回複過來的消息時,又淡淡笑開:“或許吧。”

五點下班,岳靓收拾收拾下樓。

連着兩天沒見,她還挺期待見到邊野。

她在路邊等了會兒,陸星辰的車從院裏駛出來,按了聲喇叭,在她面前緩緩停下。

“你怎麽在這兒啊?”陸星辰降下車窗問。

“我等人。”

“誰?”

岳靓笑了笑擺手:“你別管我了,先走吧。”

陸星辰趕着去見女朋友,便沒有多逗留。

這裏是醫院開車出來的必經之路,指不定還有更多的熟面孔從這看見她。而且邊野的車相比她,可能更惹眼。

岳靓想了想,換到前面一點的岔路口去等。

給邊野發定位消息。

“岳醫生?”面前停下一輛車,車內傳來詢問。

岳靓擡頭見是馮然。

“你怎麽在這?”馮然開了車門鎖,做好她上車的準備。

這個問題剛被陸星辰問過,岳靓換種說法:“我這就回了。”

“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不了,我離得近。”

“沒事上來吧。”馮然伸手過來打開門,就差下來拉她上車。

岳靓手指抵住車門窗:“其實我還想去買點東西。”

馮然:“買什麽?”

一定要問這麽清楚嗎?

岳靓笑容絕望,往他車子行駛的反方向指:“買點蜂蜜蛋糕,聽說這家很好吃。”

馮然一副趕巧的神色,翹拇指往後座指:“我正好多買了一份,還不知道怎麽打發呢,可算是謝謝你了,上來吧!”

岳靓:“……”

岔路口這兒車流量不大,但人流量大。車再停一會兒準定堵得不好出去。她沒想到馮然熱情至此,只好上了車。

“你們科室今天忙嗎?”馮然找話聊。

“還好吧,泌外應該是全院最不忙的科室了。”岳靓禮尚往來,“普外很忙吧?”

馮然嗯道:“平常都還好,就是遇到緊急情況,中午那一餐可能都顧不上吃的。”

“挺辛苦。”

“醫生這行哪有不辛苦的。”

手機屏幕忽亮,是邊野發來的微信消息:【?】

岳靓只好回:【你太慢了,我先回家了。】

然後她就收到了邊野發來的照片。眼熟的車型,眼熟的車牌號,可不就是馮然的嗎?

岳靓轉過頭,看到了跟在後面的邊野的黑色吉普。

一刻鐘不到的步行路程,坐車也就快了那麽幾分鐘,再加上剛才路上有點堵,到岳靓住處差不多12分鐘。和步行沒多大差別。

“有時間一塊吃飯。”馮然給她一份小蛋糕,“今天晚上有事,不然就請你了。”

“好。”岳靓叮囑他路上小心。

目送馮然的車走遠,後面邊野的車漸漸進入視野。車窗已經降下,岳靓看着他帥氣的面龐不說話。

暮色微光穿透車窗将他的眼睫毛照得投下剪影。

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現在又成為她的專屬,想一想,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岳靓無奈又好笑地問:“看着我上車的?”

“嗯。”

“為什麽不喊我?”

邊野解開安全帶,卻暫時沒下去,狐疑地盯着她腦門瞧:“你說不能暴露關系。”

自己說過了都能忘?

你腦子沒事兒吧?

岳靓:“……”

前兩天網購了一組書架,還沒組裝。有男朋友就是有這個好處,苦力活不需要自己幹。

岳靓洗了個澡出去的時候,邊野正在拆袋子裏的滾輪。

“要我幫忙嗎?”

她将頭發甩到一側拿毛巾擦,水珠飛到邊野身上,手背最多,臉上也有兩滴。

邊野看了她一眼:“我幫你吹頭發?”

“不用,我自己來。”岳靓默認他也不用她幫忙。

她的頭發很長,比七年前還長。發量也多。其實每次吹頭發她都可以把自己累個半死。

今天也是一樣,吹半幹就把吹風機關了,坐進椅子裏吃蛋糕。

發梢往下滴着水,地板上還錯落着幾根潮濕的頭發。

邊野把移動書架推去她指定的牆邊位置,抽紙巾将地面上的頭發攏起來。

岳靓察覺身後有人靠近,回頭就發現他在做的。

和七年前一樣細心。

“謝謝。”岳靓在他起身時開口,“我給你點外賣?”

“你要吃外賣?”邊野的眉頭很細微地皺起。

“點給你吃。”

“你呢?”

岳靓理所當然地舉了舉小蛋糕:“就這個啊。”

邊野的目光在她手裏吃了一半的小蛋糕和袋子裏餘下的幾個小蛋糕之間頓了頓。

如果沒搞錯的話,這是馮然買給她的吧。

“你慢慢吃,我回去了。”他聽不出情緒地說。

浴室裏還殘餘着潮濕水汽,暖洋洋的溫度。空氣中有她使用過的沐浴露味道,是洋甘菊。

邊野洗着手笑了笑,這麽多年她的喜好是半點沒變。

岳靓已經打開門,探頭朝走廊張望,确定沒人就催他:“快快快!趕緊走。”

邊野拿上外套搭在臂彎,手上水還未擦幹:“我是你男朋友,還是安裝工?”

岳靓忍俊不禁。

眼睛彎彎的像兩輪月牙,笑起來很甜很好看。

“我發現我們醫院有不少人住在這裏,說好了不公開關系。”她像偷吃到魚的貓兒。

狡黠模樣惹得邊野想笑:“早點睡,我走了。”

有男朋友的感覺真的和單身不同,似乎除了工作以外,做什麽事情都能想到他。

為了隐瞞關系,所以兩人決定不在醫院裏共餐。

也就只有等午休那麽點空閑去樓梯間說上幾句話。

想到昨晚邊野聽到她點外賣時露出的不理解神情,雖然很細微,但還是被她發現。

岳靓下班後直接回家換身衣服準備出去吃飯,發消息給邊野。

依舊是一個坐标。

以為他最多半小時可以過來,但事實卻是,他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以前他從來沒有讓她等過這麽久,岳靓自然是生氣的,可看見他手裏拎的東西,這氣又沒了。

是一份烤鴨。

或許是為了買烤鴨才來得這麽遲?

岳靓點進外賣App:“我點兩份米飯,再叫些菜。”

“一份就夠。”邊野的嗓音裏有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剛從一個氣氛非常輕松快樂的場合裏出來,“我吃過了來的。”

岳靓漂亮的眉毛是立刻皺了起來:“和誰吃的?”

邊野:“楊醫生他們。”

“楊和霜?”

“嗯。”邊野幫她打開紙袋,取出一次性手套,“米飯還點嗎?”

岳靓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米飯上,強調:“你現在在跟我談戀愛。”

“我知道。”邊野問,“我給你點米飯?”

“我發消息,你不理我,卻和她去吃飯?”

“我理了。”

岳靓:“……”

是,就理了一個【嗯。】

她是只發了坐标,沒有說馬上過來,也沒有叫他一塊兒吃飯,但他身為男朋友起碼有盡快趕過來的自覺。

不趕過來見女朋友就算了,還去陪其他女人?

邊野看不到她突然偏過去的臉上是什麽表情,不過大概能明白她在賭什麽氣。

“我再陪你吃點?”他坐進沙發裏說。

“誰稀罕你陪,你不吃我還省份飯錢呢。”岳靓望過來,眼中有明顯的嫌棄,“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

“……”剛坐下的邊野像回憶起什麽似的靜默,緩緩直起身子時才說,“明天早上我順路接你?”

岳靓扔個後腦勺給他:“我又不是腿斷了,這麽近,還不如我走過去快。”

“呵。”還是他熟悉的岳靓。他喉嚨裏溢出很輕的一聲笑,口吻有點無奈地搖頭說,“早點休息。”

次日中午他端着餐盤剛坐下就收到她的微信。

岳靓:【在幹嘛?】

邊野:【吃飯】

岳靓:【在哪吃的?】

邊野發了食堂的坐标。

【和誰?】她又問。

邊野指尖懸在屏幕上一時沒動,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楊和霜。

“怎麽了?”楊和霜察覺他的目光,擡頭看到他身後正在尋找座位的岳靓和王亞楠。

“楊醫生,好巧啊。”岳靓停在他們桌旁邊,“不介意拼個桌吧?”

邊野握拳在嘴邊清了下嗓子,把手機塞進褲袋裏,又将巴掌大的小湯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給她讓出旁邊的位置。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快坐下吧。”楊和霜也挪動自己的餐盤空出旁邊的桌位。

王亞楠眼珠子飛快在胸外科之光和楊醫生之間來回掃描,果斷選擇了楊醫生。

楊和霜愣了一下。

不過也能理解。邊野雖然是院裏多少護士的男神,但給人的感覺還真的不好相處。

“你們經常一塊兒吃飯?”岳靓坐在邊野右手邊。

她故意把右手的筷子換到左手,她一動筷子夾菜就正好碰上邊野右手的筷子。

“飯搭子,看着他吃飯比較有食欲。”楊和霜注意他們筷子打筷子的小意外,“你是左撇子?”

岳靓微笑說:“偶爾累了是會用一下左手吃飯。”

邊野:“……”

岳醫生偶爾會用左手吃飯…王亞楠默默記下岳靓的小習慣,眼珠子又在她和胸外科之光之間來回轉。

“你們這樣坐一起吃飯筷子會打架的。”楊和霜說,“我跟你換個位置吧。”

“不用…”岳靓“用”字的尾音還沒落下,邊野就把右手的筷子換到左手,她餘光看邊野,“邊主治是左撇子?”

邊野夾菜送嘴裏:“嗯。”

“他一般不用左手,用左手就是在做手術。”楊和霜很了解地幫他解釋。

岳靓意味不明地誇贊:“左右手都行,還真是看不出來。這麽厲害,難怪讨人喜歡。”

邊野:“……”

岳醫生誇邊主治讨人喜歡,四舍五入岳醫生也喜歡邊主治…意識到自己記下什麽,王亞楠眨了眨眼。

車開到住處樓下,岳靓保持兩手環胸的姿勢不動。邊野見此探身過去幫她解安全帶。

岳靓打量男人近前的側臉,絨毛像水蜜桃外表似的:“為什麽你會和她成為飯搭子?”

從下班上車到現在,二人無話了大約十分鐘。她憋了一路,無視他兩次詢問,總算開口了。

邊野竟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坐正身子說:“我總是一個人坐,她大概看我可憐就時常陪我。”

“你知道什麽是飯搭子?”

邊野想了想:“搭夥吃飯?”

岳靓說:“飯搭子就是我不吃的可以給你吃,你不吃的也可以給我。好比一塊肥瘦相間的肉,我不吃肥的,你會把肥的咬掉再給我。你和她這樣了嗎?”

實際在今天之前,邊野根本不知道有“飯搭子”這個詞。他皺了皺眉說:“這個倒沒有。”

“知道我為什麽生氣了吧?”

“嗯。”邊野不鹹不淡地保證,“我以後不會有飯搭子。”

他語氣太平靜了,聽在岳靓耳中不像保證像被逼無奈:“你勉為其難的樣子真的很讓人讨厭。”

“……”邊野有瞬間的啞然,轉過臉看着她,“我是自願的。”

“既然知道錯誤,你就要接受懲罰。”岳靓打開車門下去。

邊野也下車:“你不是懲罰過我了?”

“我什麽時候懲罰你了?”

“剛剛。”

“我懲罰你什麽了?”她一只腳踩在臺階上停留,回頭莫名其妙地質問他。

“懲罰了我沉默。”邊野從她身邊走上樓,“楊绛先生說,沉默是最高貴的懲罰,無視是最矜持的報複。”

岳靓:“……”

這話在他們之間像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七年前交往時她也這麽懲罰過他。還對他說,如果她沉默了,就代表她生氣了。

如果她主動說話了,就代表氣消了。

她要求他一定不許和其他男人一樣賭氣不理女朋友。

他說好,

我永遠對你有求必應。

岳靓發現自己錯了,起碼在剛回國那天,她所有擔心的“他的冷漠和無視”都是她自以為而已。

-

護士站一早就陷入了八卦中,王亞楠看岳靓來了,才意猶未盡地脫離八卦中心。

“你們幾個聊什麽呢?”岳靓好像聽見“邊醫生”這稱呼。

“邊主治有女朋友了。”

“誰?”

王亞楠勸慰道:“醫生,我知道你可能對邊主治有點世俗的想法,其實我們誰都有。但人家已經脫單了,我們還是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吧。今天不止你失戀,我們都失戀了。”

這語氣聽着不像在說她。

岳靓心跳加快,換上白大褂制服:“你們聽誰說的?”

“邊主治自己說的。”王亞楠翻微信,“護士群裏全聊開了,這個截圖不像假的。”

截圖就是邊野的微信昵稱。

——邊野(非單身)

不出意外,大到平常只發病例的總醫生群裏發了邊野脫單截圖,小到各個科室群裏瘋狂八卦邊野女朋友是誰。

楊和霜?

都說有可能。

可中午食堂吃飯,從邊野進門守到邊野出門的護士們确定楊和霜沒和他坐一起。

“你改了這個名字,我還怎麽成為你的飯搭子?”

午休,樓梯間。

岳靓啃着他給的蘋果,委委屈屈地壓着嗓子問。

邊野嘆氣:“不改這個,還會有人想成為我的飯搭子。”

現在倒挺好,誰和他單獨吃飯就等于承認和他的交往關系。

名正言順一塊兒吃飯的機會沒了。

岳靓自然不高興,聽他嘆氣就更不爽了:“你怎麽這麽不耐煩?”

“我沒有不耐煩。”

“你就是不耐煩了。”

“……”邊野吐一口氣,無語的無奈中還有一點想笑,“好,我不耐煩。”

一個蘋果足以讓岳靓飽腹,他很自然地掏出紙巾從她手中包住蘋果核。

“我抽根煙?”邊野請求。

“楊和霜教你抽的?”岳靓說完想起楊和霜并沒有在人前抽過煙,這麽問等于變相承認那晚在四合院裏聽過牆角。避免引起懷疑,她有點心虛地說,“抽吧。”

殊不知楊和霜抽煙已經是醫生護士們皆知的事情。

邊野點了煙,問:“你想要我怎麽做?”

才能不提楊和霜。

跳過“飯搭子”這個令你不舒服的誤會。

她思考的時間久到這片樓梯間都彌漫着邊野身上的味道,是陽光過度曬在他衣服上造成的,洗衣液和消毒水雜糅在一起。舒适地讓她泛起困意。

以至于那點子不算好聞也不算難聞的煙草味都變得微不足道。

“就這樣吧。”岳靓想回辦公室午休,起身離開時看了他一眼,嫌棄不減,“我不喜歡你抽煙。”

邊野施施然抽完一根,碾熄煙頭的時候才緩緩微笑。

鈴聲忽響,是一串陌生來電。

他将蘋果核和半包香煙連同打火機扔進電梯旁的垃圾桶,重新走進樓梯間,滑下接聽:“喂。”

“還記得我嗎…哥?”

是一道年輕女聲,帶着邊野記憶裏難以忘卻的沙啞,喚醒他靈魂深處酣睡已久的那頭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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