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房間裏還是靜悄悄的。
尤裏站着，只是僵着臉，猶豫不決，也不主動開口，還是莉莉亞終于偏過頭看向他，打破了靜默的對峙。
“你來了啊。”她偏過頭，臉上竟然有種天真的茫然之感，“為什麽你現在才來？現在，你還來做什麽？”
她這句話很是無情，也是帶着厭惡的審判。
尤裏像是被一錘子釘在了原地，張口，卻說不出話。
莉亞——不，這個是莉莉亞。
她現在是受傷的莉莉亞。
他要怎麽為自己解釋？不，在如今這個結果之下，不需要他的解釋。莉莉亞已經被毀了，那個人不會允許莉莉亞離開，也不會為了莉莉亞去研究魔力回路的修複方法。
連他都沒有想到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将那個男人重視的東西就這麽給毀了！徹徹底底的、不給任何希望地毀滅了！
莉莉亞看起來平靜，那麽她的憤怒消失了嗎？
不，沒有。
尤裏了解莉亞。
她的憤怒和恥辱感不會消失，除非她将給她帶來恥辱和憤怒的源頭徹底毀滅。
在這時候，她的憤怒只是潛入了更深的地方，并且改變了存在形态。它變成了幽怨和憎恨，潛伏在語言中，潛伏在心中。
尤裏看不見它們，但确實被它們刺傷了。
莉莉亞雙手舉起了枕頭，明明是輕飄飄的軟枕，她的雙臂卻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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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落下了。
她咬着牙看着尤裏，眼中透出厭惡：“為什麽——你現在才來啊！！”
枕頭飛來的瞬間，尤裏露出了深切的悲恸。
他的眼淚也流出來了。
是啊，為什麽他現在才來呢？如果在一切都沒有被發現之前，他完全可以将人帶走徹底離開的啊！
為什麽他來晚了？
莉莉亞又扔了好幾個東西，直到手頭再沒有其他物品，才收手，重新環抱住自己。幸好她的刀已經卡在了牆上，不然這時候怕是也要扔出去。
尤裏捏着飛來的枕頭：“抱歉，我來晚了，抱歉，莉莉亞。”他想要過去抱住莉莉亞，卻也害怕被拒絕，也更害怕自己的到來讓莉莉亞更覺得恥辱。
青年像是變成了複讀機，只會單調地重複着一個詞語——
“抱歉。”
淺薄的天真消散了，從莉莉亞的臉上。
她愣了一會兒，突然又扭曲着臉，有點猙獰地指着房門尖叫：“滾！”
“抱歉抱歉抱歉永遠只會道歉不想見到你快給我滾出去！”
更加歇斯底裏的嚎叫接連不斷。
但是尤裏沒有生氣，他的身體完全不躲避那些飛來的‘武器’，就這樣任憑莉莉亞出着氣。
“是我不好，”尤裏更加悲哀，他擦了擦眼淚，“莉莉亞，是我不好。但是……”
将枕頭放在桌子上後，尤裏試探性地邁出一步：“跟哥哥出去生活好不好？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好？”
他小心地站在莉莉亞的警戒線上，盡可能溫柔地誘哄。
“跟哥哥出去生活，你會得到自由的，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一樣地疼愛你。”
這個提議讓莉莉亞發熱的腦子冷卻了一下。
她扭過頭，面色有種遲鈍的迷茫：“離開？自由？”
尤裏垂在身側的手緊握了一下，臉上重新出現了憐愛的笑。
他低沉的聲音誘惑着妹妹，與莉莉亞極為相似的黑色眼睛有着明滅的微光：“是啊，離開，離開這個地方，去真正的少女應該生活的世界。”
莉莉亞歪頭：“啊，是尤裏你以前說過的下轄時空嗎？尤裏你想帶我一起去追捕犯人嗎？可是，不可能了吧。”
‘我會離開。’莉莉亞的心底有聲音在說着，是她自己，卻也不僅是她自己，‘我會離開，等待時機。’
等待什麽時機？莉莉亞茫然了起來。
她繼續對着尤裏說：“我已經不能出任務了，尤裏。”
‘不是啊莉莉亞，不是啊——’
內心哀泣着的青年無法說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沒有機會了。
有人已經到來。
他是所有改造人如今的‘主人’——亞當.布拉克。
尤裏全身都戒備了起來，卻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這個人是魔鬼，是他們的生死掌控者，更是莉莉亞的生死掌控者！
而且跟亞當.布拉克比起來，莉莉亞絕對不會選擇尤裏的，那該死的控制器！
“尤裏。”
這個容貌看上去從未變化過的男人微笑着叫出了青年的名字，卻讓對方全身緊繃，甚至手抖顫抖了一下。
尤裏恭謹地行禮：“主人。”這樣子看不出任何反抗的意圖。
亞當的容貌看起來就像是無害柔弱的美少年，很難讓人想象他已經有四十歲了。
魔力旺盛的人類青壯期格外的長。
他有着一頭仿佛染着月光的淡金長發，規規矩矩地梳成一個馬尾，五官柔和，那雙碧藍色的雙眼更是看不到一點陰霾。
這個堪稱纖細的‘美少年’誇張地伸出手，對着尤裏作出擁抱姿态：“回家了怎麽不先來看我？你又一次選擇不聽我的勸告，哎，做主人的我可真是傷心。”
尤裏立刻後退了一步，腰彎的更深了：“真是抱歉，主人，我只是突然聽到了莉莉亞她——”
“哦，魔力回路萎縮了是嗎？”亞當覺得略無趣，收回了手，把目光移到莉莉亞的臉上，“真遺憾。”
他的語氣好冷。
莉莉亞在那目光裏不自覺抖了抖身體，臉上的渴慕漸漸被疼痛蓋過。
她沒說話，垂下了頭，擋住了臉。
拳頭在捏緊，在顫抖。
沉默了一會兒，尤裏無力地垂下頭：“是。”
剩下的“真遺憾”三個字，他怎麽也說不出口。
亞當的聲音和态度明明是溫和的，卻由于那層浮于表面的滿不在乎而顯得格外冷酷。他其實也不需要尤裏的回答，畢竟莉莉亞的身體狀況，他是最了解的。
所以亞當笑着說：“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的後繼者馬上就會去見你了，只要再一年而已，沒關系沒關系，沒有莉亞，你還有瑪麗安。”
聽他說的話是多麽輕巧，莉莉亞失去魔力在他眼中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聽起來不過就是換了一個人而已嘛。
亞當看尤裏沒回答，又重複了一遍：“你有着瑪麗安，那個孩子可是我給你的禮物，你的妹妹，怎麽你一直都不喜歡？”
莉莉亞已經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眼神像是已經死了，恨不得将自己藏在陰影中，誰都看不到，也無法傷害到。在這種時候，她聽到對手的名字，心中只剩下羞恥和煎熬。
布拉克們的主人看着她，眼中有悲憫，也有着奇怪的厭惡。他淺色的眼睛明明露出懷念，可是在看清莉莉亞臉上的神色後，懷念全變成了厭煩。
亞當透出的意思很明顯，所以尤裏急了。
“可是——”
“沒有可是。”
主人笑彎的藍色雙眼又轉了回來，盯着尤裏：“我想，瑪麗安在等着你呢。”
這是不容反駁的命令。
他非常不高興尤裏糾纏于這裏。
一直弓着腰的青年經過了長久的沉默後，終于做出了回答：“是，主人，尤裏告退了。”
他露出恭順的姿态，退出了這個房間。站在門口，尤裏看着緊閉的房門，咬牙離開。
他現在無法反抗。
房門關閉的提示音傳入了莉莉亞的耳中。
莉莉亞已經失神地蜷縮成一團，恍如在拒絕接受現實。
但是她的拒絕并不會阻止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因為亞當從來不會憐憫弱者，更不會同情廢物。
單薄的青年輕輕點着下巴，帶着讓人悚然的微笑走向了莉莉亞。
“那麽接下來……”他緩緩地說，帶着點可惜和矛盾的喜悅，“到了廢物處理時間了啊。”
廢物，這是個多尖銳的詞呀。
“主人，”莉莉亞空洞的眼神看着過來的男人，痛苦地呢喃着，“我不是廢物，主人！”
她發出了哀鳴。
但是男人并沒有任何心軟的跡象，他只是微笑着，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這緩緩疊加的恐懼感讓莉莉亞終于崩潰。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從床上摔下來、匍匐着邊哭泣邊爬向男人，一把抱住了這個男人的腿，用着幾乎哀求的語調又一次祈求出聲。
“主人，告訴我，到底是誰做的，告訴我啊主人！你救救我啊，你肯定能夠治好的，肯定的！”
手指将男從的褲腿抓皺，莉莉亞低下了頭，散落的黑發遮住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
她口中依舊哀求着，就像是亞當在她心中那麽聰明、那麽無所不能、肯定能夠解決的這個問題一樣。
“看上去你還沒明白情況啊，莉莉亞。”
男人擡起了莉莉亞的下巴，食指上的指環冰涼，臉上的笑如同面具，藍色的雙眼沒有情感。
“你已經是廢品了，廢物哦，你最讨厭的那種。如果不是我太疼愛你，一時間有點舍不得，你現在早就被丢了。”
莉莉亞猛烈地搖頭，似乎是對這個男人的畏懼和對‘廢物’這個詞的逃避讓她迷亂起來：“廢物？主人你說我是廢物！？怎麽可能！莉莉亞是你最棒的作品啊！”
“真可惜，你已經完全損壞了，可惜。”
